第94節
裴文灃不悅道:“滿嘴謊話!打,打到他招供為止?!?/br> “是!” 蘸了鹽水的鞭子反復抽打傷口,犯人疼得劇烈顫抖,鮮血和著汗水鹽水,不斷滴落,在腳邊積成一小灘血水。 獄卒們有的負責施刑,其余負責厲聲喝問:“招不招?” “快招!” “蠢貨,你以為光嘴硬就能賴過去了?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保罒o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哼,今兒我們不過中秋了,奉陪到底,看你能扛得住多少樣刑具!” 逼問說話間,犯人慘叫掙扎,青筋暴凸,掙得鐵刑架“丁零當啷“響,尖利刺耳,嘈雜不堪。 監牢狹窄低矮,不見天日,墻壁地面雖看不見烏黑血跡,血腥味卻無處不在。經年累月,無數犯人的血仿佛浸透了周圍一切,臟污至極,亂糟糟臭烘烘,令人作嘔。 年初,裴文灃新官上任,第一次靠近牢房時,才走到門口,就被難以言喻的奇臭味兒熏吐了。無奈公務緊急,又無奈官員須儀態威嚴,他不愿畏縮蒙住口鼻,只能佩戴香囊——不料,香臭一混合,氣味更難聞了!那天審訊完,他吐得臉白唇,好幾頓吃不下飯。 但如今,他經歷多了,習以為常,認真分辨茶香,呷了一口,細品滋味。 親信小廝吳亮和蔡春侍立其后,亦習慣了。蔡春打了個哈欠,從懷里摸出幾塊油紙包著的糕,彎腰問:“這個犯人嘴硬,估計一時半刻撬不開他的嘴。今天是中秋,公子,吃個月餅吧?這不是外頭買的,而是縣令家眷做了送來的,干凈,味道也不錯?!?/br> 裴文灃到底生性喜潔,皺了皺眉,揮開說:“這種地方,如何吃得下?你倆自己吃?!?/br> “哎?!迸杂^審訊已久,倆小廝餓了,顧不得是在牢里,吃月餅充饑。 片刻后,裴文灃被呵斥與哀嚎聲吵得頭疼,把茶盞撂在小幾上,揚聲吩咐:“上烙鐵!” “是!”眾獄卒聽令行事,先往犯人嘴里塞了木片,防止其咬舌自盡,然后從炭盆里拎出燒紅的烙鐵,小半個巴掌大,麻利往那血淋淋的胸膛一按,鐵rou相貼,“呲~“聲冒煙。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唔——” “大人,饒、饒命——“犯人瞬間瞪大眼睛,凄慘悶呼,拼命掙扎,卻根本撼不動鐵刑架,整個人打挺,咬著木片含糊不清地求饒,腦袋一歪,忽然陷入昏迷。 裴文灃面不改色,使了個眼神,獄卒會意,抄起一盆冷水兜頭朝犯人澆去。 “嘩啦“水聲后,鼻青臉腫的犯人一個激靈,氣息奄奄,神志不清。 獄卒取出木片,七嘴八舌地罵:“招不招?再不招,就上竹簽子了,把你手指釘爛!” 犯人瑟瑟發抖,不敢繼續嘴硬,哭喪著臉求饒,哆嗦說:“別打了,求求你們,大人饒命,饒我一命?!?/br> 裴文灃威嚴問:“說!金寡婦,究竟是被誰殺的?” “我、我大哥,和我爹。大人,我發誓沒摻和,只是幫著埋尸而已?!?/br> 犯人眼淚鼻涕齊流,供認告知:“那天,我不在家,我爹和我大哥喝多了,把sao、金寡婦叫進家里,原是老相好,一向心甘情愿的,誰知事后,□□獅子大開口,張嘴竟討五十兩,吵起架來,我哥氣糊涂了,就、就動手,我爹也氣糊涂了,他倆拿繩子一勒,不小心殺了人?!?/br> “不小心?” 裴文灃冷笑,“金寡婦身上可不止勒傷,還有五處刀傷,刀刀致命。說!你的父兄現在何處?兇器又在何處?” 犯人受不住拷打,遍體鱗傷,語無倫次,戰戰兢兢地告知:“我大哥在連崗鎮,有個結拜義兄,名叫包山,或許、或許他們投奔去了。菜刀扔了,扔進巷口槐樹下的井里?!?/br> 裴文灃面無表情,淡漠道:“你若一早老實招供,免挨好些打?!?/br> 犯人一把鼻涕一把淚,斷斷續續地說:“我有什么辦法?埋尸的時候,我爹居然跪下,我大哥甚至磕頭,苦苦求我遮掩,說□□寡居十幾年,無親無故,死了也不會有人在意。我、我是無辜的,我沒殺人!” 原來,嫌犯逃去了連崗鎮? 裴文灃若有所思,偏頭,吩咐手下小吏道:“仔細記下供詞?!?/br> “是?!毙±籼峁P蘸墨,伏案疾書。 隨即開始詳審,直至深夜,“丁零當啷“一陣響,獄卒解開鐵鏈,犯人當即摔下刑架,被拖著扔進牢房里,雙腿癱軟,滑過地面時,留下長長的刺眼血跡。 裴文灃起身,疲憊揉捏眉心,溫和說:“各位辛苦了。大過節的,本該歇會兒,無奈出了命案,不得不抓緊破案?!?/br> 牢頭獄卒、捕頭捕快和小吏紛紛賠笑,搖頭表示:“大人日夜cao勞,更辛苦?!?/br> “卑職不過打打下手罷了,稱不上‘辛苦’?!?/br> “這是小人的本分,應該的?!?/br> 裴文灃率眾,踩著臟污血跡往外走,承諾道:“待此案判決后,再犒勞各位。時候不早,都回去歇會兒,明天上連崗鎮逮捕嫌犯?!?/br> 眾手下連聲答應,簇擁尾隨,恭恭敬敬,一則畏懼裴文灃“破案如神“的鐵腕手段,二則貪圖其常常大方打賞。 少頃,主仆仨返回后衙住處。 中秋夜已深,一輪圓月高懸中天,月光如水,銀輝皎潔柔和,照亮了庭院,夜風吹拂,花木影搖曳。 裴文灃止步,仰望明月,怔愣出神。 “公子?”倆小廝哈欠連天,催促道: “夜深了,快洗漱洗漱,歇息吧?!?/br> 裴文灃回神,喟然長嘆,喃喃說:“不知姝meimei正在做什么?” 又來! 蔡春和吳亮無奈對視,勸無可勸,接腔道:“這時候,表姑娘想必已經安寢了?!?/br> 裴文灃踱步回房,“又是一個中秋,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小廝寬慰答:“雖說屯田辛苦,但郭、她家人不少,待表姑娘十分尊敬,又有翠梅日夜陪伴,她應該不至于過得很不好?!?/br> 裴文灃每次一聽“郭“字,便無法自控地涌起怒火,沉著臉回房,一言不發,沐浴更衣,洗凈沾染的牢房臟臭味兒。 “歇息了吧?”蔡春躬身問。 裴文灃點點頭,邁向床榻,手里慣例握著藍色香囊,繡工精致,繡的是蟾宮折桂,香囊內是一小包香料、一塊玉佩、一枚平安符——此皆昔日姜姑娘所贈,她親手刺繡,親自求的靈符。 蔡春放下簾帳,吳亮吹熄燭火,帶上房門,兩人歇在隔壁廂房。 黑暗里,裴文灃默默把玩香囊,深嗅淡雅香氣。他閉著眼睛,第無數次,先是陷入美好回憶中,然后恨惡毒繼母陰險卑鄙、恨郭弘磊橫刀奪愛、恨自己未能及時挽回局面……周而復始,心力交瘁,枕著定情信物入眠。 同一輪圓月下,月湖鎮劉村。 夜深了,萬籟俱寂,后山松濤清晰可聞。 因院子里夜風沁涼,賞月盡興后,三人便轉入堂屋,圍坐圓桌,繼續閑談。其余如翠梅、彭長榮等人,仍在院子里談天說地。 桌上擺著甜瓜、月餅和幾樣點心干果,果香里飄著茶香,村野日子恬淡。 姜玉姝咋舌,壓著嗓子驚嘆:“十一個皇子?五個公主?今上真是、真是有福,膝下兒女成群?!?/br> 郭弘磊頷首,“確實。但眾皇子中,僅有兩位獲封親王爵,大皇子勵王,二皇子寧王?!?/br> “勵王是嫡出,寧王是貴妃所出?!惫胝艽蛄藗€哈欠,困了,卻因難得團聚,強撐著閑聊。 姜玉姝想了想,輕聲說:“那么,按‘立嫡以長不以賢’的規矩,豈不是應該由勵王——“她頓了頓,耳語說:“繼承皇位?” “規矩雖如此,圣意卻不可測?!惫肜诘?。 姜玉姝捧著茶杯,嘆道:“今上年逾花甲,至今未立太子,滿朝文武肯定憂愁好奇壞了。咱們一直盼著皇室因喜事或要務而大赦天下,如今看來,恐怕得耐心等待好一陣子?!?/br> 郭弘磊勇猛征戰沙場,期盼擺脫家族罪名,卻無法左右皇帝旨意,只能安慰:“勤懇安分,將功贖罪,總是沒錯的。拭目以待罷?!?/br> “其實,“郭弘哲慢悠悠剝炒栗子,因做了備受村民尊敬的先生,踏實而滿足,笑著說:“眼下雖全家是流犯、屯田充軍辛勞,可日子并非難得過不下去。耐心等等唄,但愿有朝一日,能擺脫罪名,當平民百姓,就很好了?!?/br> 兄嫂一聽,倍感欣慰。@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姜玉姝和郭弘磊不約而同,笑了笑,剝栗子遞給弟弟,兄長贊道:“難得你明白這個道理?!?/br> “或許明年此時,咱們的流刑就結束了?!弊錾┳拥捻鈭砸?,“世上流犯千千萬,分三六九等,大家既是為自己,更是為后代著想,堅持踏實恪盡本分,無論最終被赦免與否,也問心無悔了?!?/br> 郭弘磊大為贊同,“對!盡人事,問心無悔?!彼姷艿芄愤B連,便道:“很晚了,都歇息吧?!?/br> “哎喲?!惫胝苷酒?,伸了個懶腰,探頭瞥向院子里人群,嘀咕說:“喲?大伙兒都沒睡,真是好精力。我卻困得不行了,先回房?!闭Z畢,他告別兄嫂,回屋睡下。 “去吧,明兒不必早起?!?/br> 姜玉姝坐久了,略活動筋骨,慢慢邁出門檻,月影已西斜。她仰望圓月,愉快笑說:“今年的中秋,月色比去年美!” “是嗎?”郭弘磊靠近,并肩賞月,感慨道:“去年這時候,我們在蒼江岸邊,押送俘虜回營?!?/br> 姜玉姝扭頭,不放心地問:“竇將軍立下軍令狀,朝廷限今年內收復庸州,中秋過后,只剩三個月了。最近戰況如何?” 郭弘磊摟著妻子雙肩,沉穩答:“放心,會順利的。你如今不能受累,也該歇息了?!?/br> 夫妻倆任由其余人在院子里談笑打鬧,轉身回房歇下。 次日午后,又是分別時。 一行人站在路邊相送,姜玉姝頻頻點頭,答:“好,知道,我記住了?!?/br> “我壓根不懂馴馬,暫時不會去碰的?!?/br> 郭弘磊按著佩刀,反復叮囑,“鄒貴他們幾個懂一些,叫他們去馴,即使馴歪了也不要緊,等我回家,再設法彌補?!?/br> 姜玉姝點頭如搗蒜,嚴肅表示:“你就放心吧,哪怕馴歪了,我也不管!” “很好,這就對了?!惫肜谳笭?,騎上剽悍戰馬,一抖韁繩,俯視家人說:“平日多保重,我得回營了?!?/br> 郭弘哲大聲說:“兄長也千萬多加保重!” 眾人互道“保重“,須臾,鞭子凌空一甩,噼啪作響,郭弘磊率先打馬:“駕!” 四騎馬蹄跺地,“嘚嘚~“遠去,身影轉眼消失在拐彎處。 姜玉姝久久地目送,回神后即振作,高聲道:“中秋一過,重陽在即,大伙兒再辛苦一陣子,等忙完秋收,估計下雪后就清閑了,到時再休息!” “走吧,該下地了?!?/br> 眾人言聽計從,散開收拾農具,個個盼著寒冬臘月,好安穩休息過年。 豈料,數日后,連崗鎮的桐油村忽然來人求救,心急火燎,先找到莊松,莊松束手無策,忙叫上姜玉姝,匆匆趕去當地探查。 車輪轆轆,車旁除了六七匹馬,還有三匹騾子。 桐油村的里正騎著騾子,一邊趕路,一邊絮絮叨叨地訴苦:“那片地本來好端端的,鄉親們起早貪黑地侍弄,土豆長勢不錯,誰知,五六天前,葉子忽然蔫了。初時我們還罵‘懶貨不澆水’,可按時澆夠水之后,葉子反而更蔫了!” “唉,三四天后,那片莊稼全枯死了,白忙活。奇怪的是,葉子一直沒枯黃,仍是青綠色的,叫人摸不著頭腦?!?/br> 莊松眉頭緊皺,再三追問:“到底有多少畝被波及了?你們就算不出來嗎?” “沒、沒法算吶。其中有幾畝,今天看著好好的,明天就開始枯萎,算不準的?!崩侠镎捌渫榘β晣@氣,愁眉不展,既懊惱,又擔憂,緊張問:“村里頭一回種,干著急,不知官府可有辦法?” 莊松飽讀詩書,做得一手好八股,卻不通農桑。他勉強鎮定,冷靜答:“急什么?且等我們親眼瞧一瞧,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而后從長計議?!?/br> 姜玉姝坐在馬車里,心不斷往下沉,扼腕說:“害病了,青枯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