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良久,他俯身,蜻蜓點水般吻了吻她的唇,笑了笑,仔細掩好紗帳,拿起放在桌上的小包袱,輕手輕腳離去。 郭弘磊邁開大步,須臾,迎面便見奶娘和弟弟。 “二哥,你又要走了。家里有好幾件趣事,我還沒告訴你呢?!惫胝軣o精打采。 父兄逝世,次子當家。郭弘磊搭著弟弟肩膀,嚴肅說:“先攢著,等下次探親,你一口氣說個痛快,我聽著也更有趣,如何?” “好吧?!惫胝軣o奈點頭。 “我不在家的時候——” “知道!”郭弘哲打斷,承諾道:“我會聽嫂子的話,也會盡力分擔家里大小事務?!?/br> 郭弘磊莞爾,搭著肩膀,不輕不重搖晃一把弟弟,“唔,很好!” “少夫人呢?”潘嬤嬤疑惑問。 郭弘磊答:“我沒驚動她。天熱,讓她多睡會兒,免得沒精神教導學生耕作?!?/br> “也對?!迸藡邒咝廊毁澩?。 郭弘磊忽然止步,語帶笑意,扭頭問:“母親知道喜信了嗎?” “方勝一診明喜脈,我不識字,當晚就請三公子寫信報喜了,讓老夫人也高興高興!”潘嬤嬤笑道。 郭弘磊滿意頷首,“好?!?/br> 少頃,三人走進堂屋。 曹樺聽見腳步聲,便擱下茶杯,早看出小夫妻恩愛,提議道:“不如你明天再回營吧,在家歇一晚。我帶了充足人手,無需你護送?!?/br> “多謝大人好意?!惫肜诎粗宓?,婉拒道:“我倒很想在家里多待會兒,但手頭尚有差事未完,不敢耽誤?!?/br> 曹樺贊許一笑,率先朝外走,嘆道:“是啊。老夫何嘗不想留下照顧兒子?也是因為身負差事,必須盡快趕回營處理?!?/br> 郭弘磊跟隨,安慰道:“寒舍雖簡陋,粗茶淡飯,但在下的家人會盡力照顧傷兵的,您不必過于擔心,待空閑再來探望吧?!?/br> “唯有如此。只是,太給你們添麻煩了?!辈軜迩敢獾?。 郭弘磊邁下臺階,“哪里?平日有兩個弟兄專負責照顧傷員,我家人僅需供住處和一日三餐而已,不麻煩?!?/br> “還有大夫。多虧了方大夫,妙手回春,小達才保住了性命?!?/br> 一行人邊聊邊走,踏出院門,道別后,上馬揚鞭遠去。 于是,姜玉姝清醒時,只聽見潘嬤嬤解釋,未趕上送丈夫出門,無奈一笑。 當天傍晚忙完,她正打算回家,卻被莊松叫住了: “等會兒!” 姜玉姝轉身,翠梅和鄒貴回頭,異口同聲問:“怎么了?” “有個事兒?!?/br> 莊松搖著折扇,慢條斯理,威嚴道:“劉老柱偷羊,既罰銀子,又罰他打羊草一年以贖罪。誰知,他總是使喚兒子干活,罪魁禍首懶惰,毫無悔過之誠心,這可不行。我已經吩咐了,即日起,每天由劉老柱給羊群供草料,以儆效尤,今后看誰還敢碰官府的財物!” “原來是這事兒啊。您決定,誰送草料都可以?!?/br> 莊松囑咐:“你們盯著些,如果發現劉老柱又使喚他兒子受過,記得告訴我?!?/br> 姜玉姝爽快答應,“行!”素無交情之人,她全不在意。 七月的天,濃云密布。 暮色漸起,云層里突冒出幾聲悶雷,轟隆隆,閃電炫目,狂風大作雨滴降落,雨水如簾似幕,瓢潑一般橫掃山村。 “啊呀,哈哈哈,下大雨了!”翠梅興高采烈地跑進屋,沖向窗,飛快關窗。 姜玉姝從屏風后繞出來,捧著幾件疊好的衣裳,整齊放進柜子里,嗔道:“瞧把你給樂的,活像沒見過下雨?!?/br> “天太熱,夜里悶得睡不著覺,我老早就盼著下雨了?!?/br> 姜玉姝合上柜子,愉快說:“好雨知時節!這場雨過后,天漸漸轉涼,土壤濕潤,該開始耕種了,絕不能遲,得避開深秋霜凍?!?/br> “行吶。橫豎土豆都催出了芽,肥料早已齊備,隨時可以下種?!贝涿纺笾鴰追庑?,當扇子似的扇了扇風,而后擱在桌上,稟道:“姑娘,又來了幾封信?!?/br> “哦?我看看?!?/br> 姜玉姝落座,掃了兩眼,登時驚訝蹙眉,“咦?” “怎么啦?”翠梅湊近。 姜玉姝三兩下撕開信封,抽出信箋,垂首細看,納悶答:“稀奇了。這封信,居然是你二公子的jiejie寄來的,而且指明由我親啟?!?/br> “二公子的jiejie?”翠梅一頭霧水,揪玩辮子發梢,“確實稀奇。唉,想想,居然從未見過面,至今不知那位尊貴侯門千金的長相?!?/br> 姜玉姝一目十行,唏噓道:“我曾好奇問過,只知大姑姐閨名慧蘭,夫家姓馮,姐夫在翰林院當差?!?/br> “當初,父兄逝世、娘家上下被流放,嫡長女竟始終沒露面,未免太狠心了些?!贝涿范Z道。 姜玉姝一邊看信,足足寫滿兩頁紙,一邊說:“據馮姐夫說,她當時身懷六甲,胎不穩,日夜臥床休養。假如確實身體不適、下不了床,倒也不能責怪?!?/br> “她信里說什么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姜玉姝嘆了口氣,“一則問候弟弟夫婦,二則打探母親身體?!?/br> “難道……老夫人惱了,不肯原諒女兒?”翠梅眼珠子轉了轉。 姜玉姝把大姑子的信放在旁邊,拆閱下一封,輕聲答:“她沒說,但我猜是?!?/br> “肯定是!不然她何必找弟媳婦打聽母親的身體?本該直接去信請安的。估計老夫人心寒了,冷落女兒?!?/br> 翠梅天生機靈,心思活泛,嘀咕說:“依我看,不止老夫人,恐怕大少夫人也不理睬她。否則,她們表姐妹之間,自幼相識,有什么不方便問的?何必放著表姐不用,改而親近陌生弟媳婦呢?”@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姜玉姝冷靜答:“人家沒親近我,只是打聽些事而已。素未謀面,毫無交情,壓根親近不起來?!?/br> “這封信又是誰寫的?”屋里昏暗,翠梅吹亮火折子掌燈,把燭臺挪近。 姜玉姝笑了笑,“四弟。弘軒仍是小孩子心性,隔三岔五地寫信,總抱怨煩悶、枯燥、無聊透頂,也想學阿哲,來赫欽‘開開眼界’。但老夫人絕不會準許的,他老老實實待在長平吧?!?/br> “那是!小兒子,大孫子,老人家的命根子。老夫人怎么舍得四公子來這兵荒馬亂的地方吃苦嘛?!贝涿妨嫜览X。 說話間,姜玉姝拆開第三封信,寥寥數語,言簡意賅,出自婆婆王氏之手。 閱畢,她怔住了,久久無法回神,木頭人一般。 “姑娘?” “怎么發起呆來了?”翠梅頓時懸起心,緊張問:“莫非出事了?不要緊吧?” 姜玉姝回神,神色凝重,緩緩答:“婆婆說,我有孕在身,不宜待在危險之地,她已經請穆世伯幫忙,想盡快把我遷去長平縣,安穩休養,對孩子好?!?/br> “什么?” 翠梅驚呆了,不知所措,“婆婆關心兒媳婦,固然是好事??上按饝伺酥h,一千五百萬斤糧食,現在還沒下種,能走得了嗎?” 姜玉姝慢慢把信放在桌上,右掌用力壓住,正色答:“如果言而無信、一走了之,我成什么人了?我忽然撂擔子,縣里如何看待郭家?必定會怪罪的?!?/br> “那,回絕老夫人?” 姜玉姝點點頭,嚴肅道:“眼下實在脫不開身,只能詳細解釋清楚,請婆婆諒解?!?/br> 翠梅無奈嘆氣,“唉,是沒轍。那您回信吧,我去做飯了?!彼杆傧腴_,辮子一甩,輕快離去。 風雨未停歇,屋頂瓦片被敲響,嘈雜不堪,驅散了悶熱暑氣。 姜玉姝端坐,凝望窗,右掌牢牢壓著三封信,暗忖: 一旦去了長平,豈不得天天對著婆婆和嫂子? 到時,婆媳相處,妯娌合作,對我而言不僅是問題,而且是難題。 在她心目中,兵荒馬亂可以應對、嚴寒酷暑忙活可以忍受、屯田重任可以謀劃……她咬咬牙,咽下了許多苦,唯獨不能、也不愿做一個合乎婆婆心意的“賢良淑德好兒媳“! 姜玉姝了解婆婆和嫂子的品性。 流放一路北上,兩個半月內,婆媳妯娌之間,頻頻發生不愉快,姑侄聯手對上新媳婦,她輸多贏少,幾次氣得變了臉色,嘗試理論,對方卻不講理。 每當郭弘磊幫妻子時,就了不得了,王氏婆媳一尊一長,你一言我一語,痛把小夫妻指責一通。 風從窗戶鉆入,撲得燭光閃了閃,一室家具黑影亂晃。 姜玉姝如夢驚醒,眸光堅毅,右掌“啪“地一拍信箋,拉開抽屜,果斷把信件塞進去,旋即“嘭“地合上抽屜,心想: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無論如何,能拖一天是一天,遠親近仇,親戚之間不投緣,離遠些為妙! 數日后,清晨。 姜玉姝懷著三個月的身孕,登上馬車,趕去百里外的連崗鎮,查勘耕地。 車輪轆轆,時而走官道,時而走村路,一刻不停。 密林里,一伙彪形大漢埋伏,為首者臉頰一道刀疤,鷹鉤鼻棕褐發,眼神陰狠,嘴里說的是犰語—— 作者有話要說: 婆媳問題,妯娌問題,猛于虎,令人聞之色變…… 第90章 “莊主簿,傍晚能不能到連崗鎮???”翠梅掀開簾子, 扒著窗欞探頭問。 莊松騎馬在旁, 想了想,偏頭答:“應該能。不過, 山路崎嶇難行,或許會慢些?!?/br> 姜玉姝側身, 湊近窗道:“如果天黑之前到不了鎮上, 就只能借宿村莊了?!?/br> “無妨?!鼻f松騎術一般,握緊韁繩策馬緩行,“橫豎是去查勘田地,從哪兒查起都行。待轉完該查的村子, 大伙兒再去鎮上合計,也是一樣的?!?/br> 姜玉姝頷首道:“好, 一切照您的安排辦!”@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農時不等人吶?!鼻f松身負差事, 犯愁道:“幾千畝地,月湖鎮已經開始下種,連崗鎮卻才剛把糧種運走, 務必催他們盡快了?!?/br> “要快,但絕不能瞎糊弄?!?/br> 莊松頷首, “唔, 所以得去查一遍,一則看村民用不用心, 二則觀察其方法對不對。我們不懂行,你親眼瞧瞧, 若發現不妥,當場命令他們改?!?/br> “我明白?!?/br> 一千五百萬斤糧食,像一座山,沉甸甸,壓得人不敢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