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姜玉姝絞緊手指,神游天外良久,直到被饑餓拽回神智——天天早起,上午巡查莊稼,下午游山玩水,精疲力倦,饑腸轆轆。 “咳?!彼齽恿藙?,試探著問:“好餓啊,如果我先吃點兒東西,會不會耽誤吉時?” 潘嬤嬤恰巧趕到,忍笑答:“放心,趕得上!我就知道,你們去江邊玩了一下午,回來肯定餓,晚飯早已做好了?!彼舆^梳子,吩咐道:“今兒是少夫人生辰,小桃,快去把面端來?!?/br> “哎?!毙√尹c點頭,順從趕去廚房,神態如常。她曾以為自己會特別難受,但時過境遷,居然真的釋懷了。畢竟只是一廂情愿,從未得到回應,傷心沮喪一陣子便撇開了,絕口不提,唯恐被知情者議論譏諷。她怕臊,更怕丟人。 姜玉姝深吸口氣,迫使自己冷靜。她對著銅鏡,指尖挑了一點胭脂膏子,以水化開,輕而薄地涂在臉上,眸光水亮,靈動有神。 須臾,小桃去而復返,放下托盤告知:“周管事讓快些呢,千萬別耽誤吉時?!?/br> “哦,好,好的,我一定快些!”姜玉姝嚇一跳,登時手忙腳亂,莫名心慌,極度緊張,生怕耽誤了時辰。 事實上,去年與新郎拜堂成親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姜姑娘。 但今天的圓房之禮,是她! 姜玉姝被幾個同伴圍著、催著、梳妝打扮、穿喜袍戴蓋頭……規規矩矩,潘嬤嬤說什么便答應什么,像世上所有的新娘子,羞怯忐忑。 當紅蓋頭覆下時,她心思一動,驀地恍然大悟,暗忖: 今天是我出嫁,認認真真地辦禮,嫁給他。 死而復生的當天,我們相識,相處一年多,彼此了解,志趣相投,故決定成為名副其實的夫妻。 即日起,我真正地成親了! 不久,吉時到。 周延任司儀,潘嬤嬤當喜婆。 “吉時到!”周延換上干凈衣衫,肅穆立在旁邊,主持拜禮。 蓋頭遮得嚴實,十分悶熱,姜玉姝被攙扶著,緊張得簡直頭暈腦脹,稀里糊涂。她抬手,使勁摁著亂蹦的心,與郭弘磊一齊,反復地拜、跪……待徹底回神時,人已經在喜房里坐著了。 “好生歇著,??!”潘嬤嬤臨走前,悄悄塞給郭弘磊一方雪白帕子,后者一愣,倉促收好。 “吱嘎“一聲,門緊閉,喜房里只剩夫妻二人。 姜玉姝坐在榻沿,悶熱得冒汗。 郭弘磊站定,忍不住先望了望房梁,而后才走向妻子,彎著腰,伸出雙手揭了蓋頭—— 他目若朗星,細細端詳雪膚花貌,訝異問:“你怎么滿頭汗?” 姜玉姝抬手一指紅蓋頭,“布料太厚實了,悶的?!?/br> “我直到今天才知道,原來這圓房之禮,與拜堂成親差不多?!惫肜谀坎晦D睛,用蓋頭布幫她擦汗。 我臉上唇上有胭脂呢,萬一暈開,豈不滑稽? 思及此,姜玉姝急忙別開臉,起身說:“粘乎乎的,我洗洗臉?!?/br> “去吧?!惫肜诎鸭t蓋頭放在桌上,漸漸也覺得悶熱。 水聲嘩啦作響,姜玉姝挽起袖子,洗去脂粉,長長吁了口氣。 她擦臉擦手,轉身一看,見對方皺眉盯著房梁,便好奇問:“看什么呢?” 郭弘磊嘆了口氣,心有余悸地指著房梁,唏噓答:“咱們成親那天,剛拜完堂,大哥就被刑部抓走了,我回房想換下喜袍去打探消息,叫門卻遲遲無人答應,我覺得奇怪,踹門一看,你竟支開下人、試圖懸梁自盡!” “咳,這、這個……”姜玉姝攥著帕子,措手不及,無言以對。 郭弘磊目光深邃,凝重告知:“我救下你后,一探,氣息沒了、脈息也沒了,實在是可怕。幸虧大夫妙手回春,否則,你早已喪命了?!?/br> 其實,沒有“否則“,姜姑娘不幸當場喪命了。 大夫妙手回春,救的是我。 姜玉姝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郭弘磊鄭重其事,緩緩問:“時隔一年,不知你現在是怎么想的?” 姜玉姝一個激靈,脫口答:“我絕不會尋死!” “這就好?!惫肜谒闪丝跉?,靠近捧著她的臉,嚴肅說:“我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萬事都可以商量,切莫再賭氣鬧自盡?!?/br> 姜玉姝屏息答:“嗯?!?/br> 夫妻對視,眼神交纏,兩情相悅,彼此信任。 下一瞬,房門突然被叩響,潘嬤嬤無可奈何地告知:“公子,莊主簿納涼路過,瞧見‘囍’字紅燈籠,我們不便實話相告,便謊稱是您的生辰,他一聽,非得當面道賀?!?/br> 郭弘磊定定神,朗聲答:“無妨,我這就去見一見!”他松開手,叮囑道:“你歇會兒,我去去就回?!?/br> “嗯?!苯矜克蛯Ψ綆祥T,步伐輕快,對鏡卸簪釵。 與此同時。赫欽縣衙 后衙其中一間廂房內,燭光明亮。 桌上堆著幾大摞檔冊,裴文灃伏案疾書,忙得不可開交,廢寢忘食,眼下泛青黑。 “公子,“親信小廝蔡春快步近前,奉上幾封信,稟道:“都中又來信了?!?/br> “哦?”裴文灃頭也不抬,平靜問:“誰的?” 蔡春翻看信封,逐一告知:“老夫人、夫人、大人、姜大人?!彼活D,小心翼翼地說:“還有姜夫人的?!?/br> “啪“聲一響! 裴文灃臉色突變,重重把筆拍在桌上,冷冷道:“許氏那毒婦,居然還有臉來信?快念來聽聽!” 作者有話要說: 郭弘磊:打那以后,我一看見房梁…… 第70章 春風春雨 “念、念信?”小廝吃了一驚。 裴文灃面沉如水,右掌覆著方才被拍在桌上的筆, 黑色墨點凌亂四濺, 險些臟污了檔冊,沉聲答:“念吧。我實在不想親眼看毒婦的筆跡?!?/br> “是?!辈檀罕臼菚?, 漸漸成為心腹,識文斷字。他聽命行事, 托著信箋清了清嗓子, 硬著頭皮念道:“咳,文灃賢侄——” “行了!” 裴文灃瞬間忍無可忍,抬手阻止小廝,頭疼靠著椅子, 揉捏眉心,冷笑道:“好一個陰險毒辣的繼母, 簡直厚顏無恥。她叫誰‘賢侄’呢?” 蔡春明白幾人之間的嫌隙與仇恨, 附和著寬慰道:“對,厚顏無恥!那等自私卑鄙的婦人,根本不值得公子動氣?!?/br> “玉姝一定是被許氏陷害了, 毋庸置疑?!迸嵛臑柡攘丝诓?,荼白袍袖輕擺, 領口袖口鑲著竹青銀紋滾邊, 鳳目狹長,面如冠玉, 俊逸文雅。 須臾,他吩咐道:“罷了, 不必照著念,你先看一遍,然后挑要緊的說?!?/br> “是?!辈檀簳?,謹慎審視半晌,稟道:“公子,假如小的沒會錯意,姜夫人、許氏特地來信,全是為了您和姜二姑娘的親事。字里行間,她暗示親生女兒‘嬌慣不懂事’、‘估計與您志趣不和’。說白了,她分明不贊同這樁親事!” 裴文灃心知肚明,漠然道:“她做下缺德事,心虛了,不敢把親生女兒交給裴家?!?/br> “嘁~“蔡春一聲嗤笑,嘟囔說:“娶妻當娶賢。俗話說,有其母必有其女,誰樂意求娶她的女兒?她倒想得美!” 裴文灃面無表情,狹長鳳目里閃寒光,語調平平地說:“婚姻之事,自古講究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許氏好歹活了一大把年紀,卻竟然不懂這個道理,真稀奇。她不該拐彎抹角地提醒我,而應該雙方長輩商議?!?/br> “我做不了自己親事的主,無法答復,你把信收拾好,轉寄回都城?!?/br>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寄給誰?”蔡春眼睛一亮。 裴文灃淡淡答:“姑父?!?/br> “好主意!”蔡春頓時大樂,愉快道:“請姜大人管束繼室,以免她頻頻打擾您的清靜?!?/br> 新官上任,裴文灃忙碌不堪,卻不得不抽空處理來信。他打起精神,伸手道:“我瞧瞧家書?!?/br> 蔡春躬身奉上信。 裴文灃一一拆開,粗略掃視后便撂在桌上,臉色愈發陰沉沉。 “府里一切還好吧?”蔡春麻利擦拭方才濺出的墨跡。 裴文灃再次靠著椅子,懊惱答:“長輩身體硬朗,信上仍是勸我答應改娶二表妹?!?/br> “仍未改主意???”蔡春愁眉苦臉,脫口道:“娶姜二姑娘,不太妥吧?jiejiemeimei都定了親,最終卻互換夫婿,傳出去豈不惹人嘲——“他匆匆打住,訕訕賠笑。 長輩固執,裴文灃倍感無奈,嘆道:“眾所周知,朝中有人好做官。姑父是祖父的得意弟子,官至工部侍郎,祖父深信女婿會盡力提攜內侄,為了仕途著想,才叫我娶二表妹?!?/br> “老太爺的確是為了公子好?!辈檀杭袅思魺粜?,燭光搖晃。 裴文灃倏然坐直了,出神地盯著燭火,緩緩道:“這些年來,姑父十分關照我,慷慨慈愛。我并非忘恩負義之徒,一直心懷感激,發奮用功,原本商定無論中第與否,今年按吉日迎娶玉姝?!鳖D了頓,他難掩憤怒,顫聲說:“但萬萬沒料到,姝meimei居然遭繼母陷害、被迫倉促嫁給了別人!而且,眾長輩聯手隱瞞,殿試放榜后才告訴我,那時玉姝已經被流放了!我、我——” 他僵坐著,胸膛劇烈起伏,咬牙切齒。 “消消氣,快消消氣?!辈檀喊抵袘z憫,撓頭說:“老太爺怕小的幾個說漏嘴,一并瞞著。其實,他們也是為了您好,寒窗苦讀十年,科舉不容分心。假如您考前知情,勢必大怒,就不能全力以赴了,妨礙前程?!?/br> 裴文灃直勾勾盯著燭火,鳳目幽深,一陣陣地煩躁,疲憊道:“玉姝出事,我相信姑父事先并不知情,事發后,他多次致歉,我和家中長輩一樣,都不怪他?!痹掍h一轉,他昂首道:“但許氏太做孽,罪魁禍首,心如蛇蝎,我絕不答應娶她的親生女兒!” “萬一、萬一兩家長輩非要結親呢?” 裴文灃撣撣袍袖,從筆架上取下一支筆,蘸了蘸墨,繼續寫公文,冷冷答:“父母之命不可違,倘若非逼著我娶,娶便娶了,到時可別怪我冷落二表妹?!?/br> “她咎由自取,活該!”蔡春心知公子憎恨許氏母女,直言不諱。 裴文灃深惡痛絕,“哼,親母女之間,玉姍不可能一無所知,她夠狠心的,誣害jiejie替自己跳火坑,她不僅全身而退,還親口指責jiejie橫刀奪愛。那副寡廉鮮恥的嘴臉,像足了許氏?!?/br> “唉,親戚的家務事,咱們能怎么辦?沒轍?!?/br> 裴文灃奮筆疾書半頁,喟然長嘆,使勁揉捏眉心,沉痛道:“玉姝天生膽小,秉性柔弱,自幼受了委屈只會哭,毫無自保之力,突遭變故,我至今不敢認真設想她究竟吃了多少苦,恐怕已經哭干了眼淚、哭壞了眼睛……萬幸,她仍活著,正在月湖鎮等著我相救?!?/br> 蔡春一驚,忙問:“莫非表姑娘來信了?她求公子什么了?” “何需言明?姝meimei的性子,我最清楚不過了,她遇事便六神無主,肯定焦急盼著我解救?!迸嵛臑枅孕挪灰?,心急如焚,喃喃道:“等忙過了這陣子,我就設法去月湖鎮找她?!?/br> “公子,“蔡春憂心忡忡,提醒道:“您別忘了,表姑娘如今是有夫之婦——” 裴文灃勃然大怒,“住口!”他目光如炬,喝道:“下去?!?/br> “……是?!辈檀菏譄o策,不安地退下,心想:難道公子想搶回表姑娘?奪人之妻?麻煩,忒麻煩。 夜未深,紅燭靜靜燃燒。 姜玉姝卸下簪釵后,徹底洗凈了脂粉,皮膚不再粘乎乎的,舒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