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原來如此?!惫肜谟喙庖粧?,這才發現她的發絲被領子蓋住了,明顯匆匆相迎、顧不上整理衣服。 他笑了笑,隨手一勾,幫她把發絲捋順了些。 廚房 小桃躲在窗后,默默攥緊窗欞,定睛向外看,失魂落魄,旁觀家主夫妻小別相見后的一連串親昵舉動,呆呆盯著歷練后愈發俊朗的公子,迷惘無措。 下一刻,翠梅走進黑漆漆的廚房,嬌嗔嘟囔“彭長榮不是個好東西“,她正芳心亂跳,抬眼卻見窗邊站著個人,瞬間嚇得心停跳,恐懼大叫:“鬼——” “翠梅,是我!”小桃忙應聲,吹亮火折子并點燃油燈,強笑道:“你這小蹄子,整天嚷著‘有鬼有鬼’,聽得人耳朵長繭?!?/br> 翠梅拍拍心口,驚魂甫定,訕訕道:“你站在這黑漆漆的窗邊,忒嚇人,可不能怪我喊‘有鬼’?!?/br> “我剛才在弄火折子呢?!毙√夜首鬏p快,挽起袖子,催促道:“公子他們遠道回來,風塵仆仆,不管有無在軍中用過晚飯,到家也該再吃點子。來,我搟面,你燒水?!?/br> “行!”翠梅也挽起袖子,一邊幫忙做飯,一邊燒熱水。 片刻后,潘嬤嬤和周延妻也進了廚房,四人合力忙活。 此處是被村里富戶閑置的舊宅,處處簡陋,幸而寬敞:正房三間,其中是堂屋,左右廂房共六間,足以供郭家人居住。 家主夫妻自是分別住了一間正房。 鄒貴提著燈籠和包袱,姜玉姝推開門,招呼道:“這是你的臥房。進來瞧瞧,先坐下歇會兒,稍后吃完飯再沐浴?!?/br> “唔?!惫肜谶~進門檻,定睛一看便愣住了: 村野舊宅的上房,干凈整潔,隱隱可聞新木料的氣味。當中,一扇素色紗屏風隔開里外,里間是床榻和箱籠,外間有書架和書桌,桌上擺著文房四寶和燭臺。 窗下有一方幾,幾上有一青花瓶,瓶內插著一束野花,清香四溢。 房中毫無富麗家具或玩器,卻十分古樸雅致。 剎那間,郭弘磊心神恍惚,仿佛離開了江風山風強勁的蒼茫邊塞,回到了都城。曾經,他常與世交摯友及同窗騎馬出城,或游山玩水,或結伴打獵,若天太晚,便歇在侯府或親友家的郊外田莊里,意氣風發,徹夜暢談。 眼前的臥房,勾起了他無數記憶。 姜玉姝見對方久久不發一語,便問:“怎么?莫非有哪一處不合你的心意?說出來聽聽,我看能不能改?!?/br> 郭弘磊回神,搖了搖頭,悵然若失,平靜告知:“我記得,二舅在東郊山下有個田莊,那莊子里的客房,與此處有幾分像?!?/br> “……是么?這可真巧?!苯矜乃济艚?,立即察覺對方觸景傷情、懷緬低落,忙走向書桌,取出抽屜里的幾封家書,打岔道:“你快過來坐!看,這些是老夫人和三弟四弟、龔大哥,以及都中親友的來信?!?/br> “哦?”郭弘磊打起精神,近前落座,接過信翻看,詫異問:“劉家村甚偏僻,信是怎么寄來的?” 姜玉姝簡略答:“親友皆已知曉咱們家的情況了,信件分別寄往長平、赫欽兩地。我請劉縣丞幫忙打點了一番,托人把信捎上來的,雖然慢,但一封沒丟?!?/br> “我不在家的時候,辛苦你了?!惫肜谔ь^,目光深邃。 姜玉姝笑道:“不辛苦!劉縣丞非常感念你的‘救命之恩’,我一開口,他即刻答應了,不費吹灰之力?!鳖D了頓,她想起一事,小心翼翼道:“咳,你不在家,我怕耽誤什么急事,無論信封寫的誰‘親啟’,一律拆閱了。你不會生氣吧?” “理應如此。我生什么氣?”郭弘磊一目十行,快速掃視。 鄒貴點亮三根蠟燭,姜玉姝把燭臺挪近,輕聲說:“慢慢兒看,我都已經回信了,你挑著再回幾封也行?!?/br> “嗯,我先看看?!惫肜邳c點頭,黯然低落一掃而光,吩咐道:“磨墨?!?/br> “是?!编u貴是家生子,從小便任書童,熟練地磨墨鋪紙。 姜玉姝見對方不再傷感,暗暗放心,輕快道:“那你先歇著,我去廚房看看?!保罒o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好?!?/br> 目送妻子離去后,郭弘磊一邊看信,一邊夸道:“六月底我離開時,這屋子陳舊簡陋、處處積滿灰塵,難為你們竟收拾得如此干凈整潔?!?/br> “這屋里所有的擺設,全是少夫人的意思!”鄒貴樂呵呵道。 郭弘磊動作一頓,慢慢抽出恩師陸之棟的信,帶著笑意問:“全是她布置的?” “是?!编u貴生性機靈,深知家主愛聽,便細細告知:“少夫人認為,公子自幼飽讀詩書,無論武藝多高強、在軍中磨礪多少年,骨子里總是文雅的。所以,她親自布置,事先畫了好幾幅圖呢?!?/br> 郭弘磊饒有興趣,“哦?還畫圖?”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對!”鄒貴繪聲繪色,比劃著說:“徹底清掃干凈后,少夫人拿著筆走來走去,念叨著‘床要新打的、書桌擱這兒’等等,足足三天,才定下了樣子,悄悄找木匠打造家具?!?/br> 郭弘磊掃視周圍,心暖而熨帖,顧不上看信,索性端坐問:“這屏風、茶幾、窗紗、花瓶等等,你們從何處得來的?” 鄒貴滔滔不絕,一一告知:“少夫人謹慎,再三叮囑平日行事不準張揚,故這里里外外的東西,能做便自己做,實在不會做,才托村民去鎮上買。譬如屏風,底座是木匠打的,紗布是自己弄的,窗紗也是自己糊。至于花瓶?哈哈,它并非古董,只值三十個銅板,少夫人說好看,就擺著了?!?/br> 郭弘磊踱向窗,彎腰觀賞,修長手指輕輕撥弄花瓣,贊道:“雖不名貴,但古樸雅致,確實好看?!彼乃家粍?,扭頭問:“你們是天天采摘鮮花嗎?” “嗯……不是?!编u貴想了想,小聲告知:“您這間房,少夫人陸續布置了個把月。中秋節前后,人人盼望您回來,她雖沒明說,卻在忙完地里農活后搜尋野花,插瓶以供觀賞,可惜您沒回來過節。從那以后,小的和翠梅她們覺得有趣,便天天順手帶些花回家,橫豎不麻煩,就成例了?!?/br> 中秋節?我沒回家,她一定很失望。 郭弘磊愉悅笑意淡去,歉意浮上心頭,無奈道:“我倒想?;貋硖酵?,但軍中規矩森嚴,若無上峰手令,擅自外出者統統以逃兵論處?!?/br> “您放心!”鄒貴聽出了歉意,立刻話鋒一轉,安慰道:“少夫人從來只是擔憂您的安危,毫無怨憤之意。她可厲害了,談起農桑頭頭是道,聰明能干,如今土豆已經開花了,贏得大半村民對咱們客客氣氣的,除了——“他忽然打住,流露懊惱之色。 郭弘磊一愣,直起腰,審視小廝的神態,返回書桌坐下,沉聲問:“除了什么?” “咳咳,唉喲?!编u貴苦著臉,為難極了,猶豫道:“少夫人吩咐過,不許把家常雞毛蒜皮當成要緊大事稟告,免得公子煩惱,甚至導致您對陣殺敵時分心,那可就糟糕了。故小的不敢多嘴?!?/br> 郭弘磊氣笑了,威嚴質問:“豈有此理!她的話你聽,我的話你決定不聽了?” “不不,小的怎么敢?”鄒貴連連擺手,左右為難。 郭弘磊低喝道:“那還不趕緊說?說!我不在的時候,都有誰欺壓你們了?” “欺壓?倒沒人敢明目張膽地欺壓,只是流言蜚語聽得人氣憤。另外,藏在暗處的宵小之徒,始終令人提心吊膽?!编u貴小心翼翼,頻頻瞟向門口,生怕被姜玉姝撞見自己多嘴。 郭弘磊瞬間沉下臉,目光如炬,緩緩問:“‘流言蜚語’怎么回事?‘宵小之徒’又是怎么回事?你如實細說,休得隱瞞,否則——” “小的說!立刻說!您千萬別派小的去長平縣?!毕喟槎嗄?,鄒貴很了解公子個性。 郭弘磊板著臉,嚴肅道:“你膽敢隱瞞半個字,明早就收拾包袱去長平,換個誠實的人來?!?/br> “公子息怒,小的這就說!”鄒貴不敢遲疑,湊近耳語了半晌。 不久后 姜玉姝去而復返,靠近書桌,垂首問:“給誰寫信呢?” “舅舅和岳父大人?!惫肜诿嫔绯?,若無其事。 姜玉姝催促道:“擱著擱著,明天再寫!面已經好了,吃完沐浴后早些休息。我聽林勤說了,你們只歇一日,明天酉時前必須趕回去,對吧?” “對?!惫肜谝姥詳R筆,起身往堂屋走。鄒貴低眉順目,沒敢看少夫人一眼。 “唉,太匆忙了?!苯矜瓏@了口氣,跟隨告知:“事先不知道你們回來,沒準備草料,也沒馬廄,只能把四匹馬送去了里正家,他家養牛,且勞煩一次,改日抽空自己弄個馬廄、備些干草料?!?/br> 郭弘磊轉身,凝視對方消瘦許多的臉龐,不容置喙道:“無需改日,明早我們就試著蓋一個!” “好啊?!苯矜d致勃勃,走起路來帶風,心情暢快,瞥了又瞥,忍不住說:“二公子穿上戎裝,簡直威風凜凜!” 你卻穿著粗布衣裙,脂粉未施,渾身上下無一樣首飾,天天忙農活,風吹日曬,cao勞瘦弱……頃刻間,郭弘磊百感交集,心里五味雜陳,驀地止步,一把拽住妻子! “啊——“姜玉姝已前行幾步,整個人卻被往后拽,踉踉蹌蹌,尚未站穩,突被扯進對方懷里,動彈不得,無措問:“你、你怎么了?” 鄒貴見狀,摸摸鼻子,識趣地一溜煙避開了。 郭弘磊瞬間無法自控,雙臂用力收緊,啞聲說:“早知今日,當初我——” 假如不提出迎娶,岳父可能當場打得女兒重傷。 姑娘很好,姻緣也好,偏我不好……夫家敗落,連累女眷淪為流犯,吃盡苦頭。昔日侍郎府的嬌貴千金,如今過得這般貧寒。 姜玉姝使勁掙了掙,對方卻紋絲未動。她的臉頰貼著對方肩窩,尚且沒什么;胸口卻貼著戎裝的護心鏡,柔軟處被堅硬用力抵著,疼得難以忍受,卻羞于啟齒。 “到底怎么了?有話好好說,先放手?!苯矜槹l燙,窘迫掙扎。 郭弘磊沉浸在思緒中,牢牢把人鎖在自己懷里,結實有力的臂膀不斷收緊,飽含歉疚,啞聲道:“姑娘嫁給我,真是受大委屈了?!?/br> “無端端的,怎么又提起這種話?我、我——“我疼??!姜玉姝倒吸氣,痛得淚花閃爍,實在忍不住了,急中生智,尷尬道:“快松手,你扯住我頭發了!” “嗯?”郭弘磊一驚,回神忙松開,“我一時沒留意?!?/br> 姜玉姝疼得一時間站不直,假借整理頭發的機會,側身彎腰抹去淚花,哭笑不得,正色表明:“除爵抄家流放,又不是你犯錯造成的,何必自責?而且,全家人都在吃苦,不單單我一人,你充軍有伴,我屯田也有伴,雖然辛苦些,但日子并非艱難得過不下去,我不覺得委屈。相反,眼看著莊稼一點點長大,十分滿足,別有趣味?!?/br> “罷了?!惫肜趪@了口氣,渾然不知自己方才弄疼了人,單手攬著妻子雙肩,昂首闊步,凝重說:“你果然是個傻的?!?/br> 姜玉姝登時氣惱,小聲反駁:“你才傻呢!呆木頭?!?/br>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你——“郭弘磊板起臉,“誰是呆木頭?總之我不是?!?/br> 姜玉姝撲哧一笑,回神卻覺得不該喚人綽號,便道:“好吧,你不是,我是!” “你也不是?!惫肜谳笭?。 與此同時。郭家后山樹林 “唉喲,累死了!”劉群一屁股跌坐,靠著樹干,抱怨問:“郭家到底有沒有金銀財寶?老子躲在山上半晚,又累又餓?!?/br> 其余三人有的整理蒙/汗藥,有的擦拭彎刀,篤定道:“放心,我盯了半個多月,已經摸清楚了,肯定有!” “半夜再下山,一得手,咱們就去南方逍遙快活?!?/br> 作者有話要說: 月黑風高夜,xxxx時【doge】 第44章 夜半驚魂 夜晚。郭家后山 僻靜山坳林間,燃著一堆篝火, 碳里煨著紅薯, 火上烤著雞。四個男人圍坐,小聲商議, 謀劃下/藥劫殺郭家一事。 “爹,別又烤焦了, 快翻翻?!?/br> “兔崽子, 慣會支使老子!”中年男人一邊熟練翻烤,一邊斥罵:“偷雞時不見你幫忙,烤雞時你也懶在一旁,待會兒不準吃!” 做兒子的盤腿坐著, 頭也不抬,反駁道:“老東西, 沒看我正忙著弄迷/藥嗎?干你的活兒, 少啰嗦?!?/br> 劉旺笑道:“老鮑,我看小鮑就很不錯,機靈大膽, 你別總是嫌棄罵他?!?/br> “旺哥,“小鮑不耐煩地瞪視父親, “別搭理老東西, 他除了偷雞挖薯,還懂什么?” “你又懂什么?小兔崽子, 你懂個屁!”老鮑罵罵咧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