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尹蕊眸光垂落，投到沐淺語揚起的小臉上，原本的鵝蛋臉，此時已經帶著錐子，她抬手擦掉她的淚痕。

    沐淺語不過是眼睛看不見，又不是缺失了心智。

    “真是瞞不過你，確實是公司出了點事，銀海那邊的工程出了點問題，不過，在你哥的親自出馬下，已經解決?！?/br>
    聞言，沐淺語眉頭輕蹙，無法聚焦的眸子，卻聚起了疑惑。

    滿眼包含兩字——“是嗎？”

    聶尹蕊正欲掀唇，說點別的，恰好岔開話題，卻被突然推門而進的護士打斷，“沐小姐，我們要換藥了喲?！?/br>
    沐淺語及其自然的點點頭，可見已經不是第一次，甚至不是第二次。

    聶尹蕊后退幾步，給上前的護士讓出位置，護士將醫護托盤放到身旁，“沐小姐恢復的很好哦，都能坐立了?！?/br>
    沐淺語一聽，“嘶……”的一聲，身子立馬后仰，穩穩的靠在沒要起的床靠上，雙手搭到小腹兩側。

    護士見狀，臉上一急，“怎么了？”

    “哦，沒事，我嫂子回來，我一高興都忘記我肚子上還有道口子的事，你這樣一說，總覺得會疼?！?/br>
    肚子上有道口子？

    聶尹蕊疑惑的探過頭，恰巧護士將被子掀開。

    “這人，有時就是這樣，不能提醒，就好比有時不小心割傷了，沒看見傷口前，完全不知道疼，一看見傷口，什么痛都襲來?！?/br>
    護士說著，已經用鑷子，揭開了紗布，一條大概手指長的切口，橫臥在沐淺語的小腹，聶尹蕊眉頭一皺。

    “沐小姐，恢復的很好，等完全的結痂，我們就開始用那款從美國進口的祛疤膏，臨床驗證過的，效果很好?！?/br>
    “不用了，不用那個祛疤膏，就這樣吧?！便鍦\語望著天花板，原本就不聚焦的眸子，更加的空洞。

    護士有些怔愣，畢竟這女人都是深怕身上留疤，這愿意留疤的，她還是第一次見。

    “不是說好了傷疤忘了痛嗎？所以傷疤留著，就不會忘記了?！便鍦\語說著，嘴角一抹自嘲蜿蜒而過。

    聶尹蕊上前，伸手搭到沐淺語的手背上，示意護士繼續她手上的工作。

    猶豫半響，聶尹蕊終是開口：“護士，她這個做的是引產手術吧？這引產手術需要剖腹的呀？”

    護士貼上最后一個膠帶，聞言，正抽回的手，頓在半空，足足幾秒，“昂……”回答后，一直低頭的收拾著。

    “手術中出現了一點意外，有大出血的跡象，所以我們只好剖腹把殘留在體內的那部分取出來?！弊o士補充道，但是頭一直未抬起。

    這，聶尹蕊的眉蹙的更深，雖然她對醫學毫不懂，也沒接觸過引產，但是總覺得這一說話，很牽強

    “沐小姐，記得一定要起來走走，就像前幾天那樣，就在房間里走走就行?！?/br>
    護士說著，腳尖已經朝外，那是一種迫切要離開的姿勢。

    果然，護士立馬又開口道：“換好了，我這就先離開了，要是有什么事，隨時按鈴，我就會立馬過來?！?/br>
    礙于太多，聶尹蕊沒再追問，只是朝護士點了點頭。

    只是，她的眸光，一直追隨著護士離去的身影，若有所思的，卻又恰如其分的，瞄到門外，一抹竄動的身影。

    她低頭，“小妹，我出去一下?！彼f著朝洗手間的位置，提高了聲音，“小潔，你先來看著小語，等我回來再去洗?！?/br>
    “好的，少奶奶?！毙嵉穆曇?，從洗手間傳出，很快就看見人也從洗手間出來。

    “嫂子，你要走？”

    “沒有，我去問問醫生，關于你的情況，走了這么多天，都不知道你的情況，而且兩個手術挨這么近，能不能行，我得好好去問問?！?/br>
    沐淺語微笑，“沒事的，嫂子，都有護士和醫生照料的，不過就是個引產手術，其實跟流產差不多，只是我……肚子上多了道口子?！?/br>
    或許是孩子對她的懲罰吧，他/她那么堅強，可是……沐淺語想著，鼻子一泛酸，心里又是一陣絞痛。

    “總歸還是要問問，我很快就回來?！甭櫼锱牧伺乃氖?。

    沐淺語終是點點頭。

    門外

    聶尹蕊駐足，手里捏著那個綠色小本，臉色并不好，嚴肅中透著凝重，“你跟我來?！闭f著轉身。

    男人邁步，跟上。

    天臺

    聶尹蕊走到圍欄出，轉身，遞出綠色小本，遞到兩人之間，“這是怎么回事？她的肚子，怎么回事？”

    一連拋出的兩個問題，顧言墨沒有緊鎖，投過的目光，落到綠色小本上，眸色沉了又沉，如那落海的石子。

    他咽了咽喉頭，“嫂子……”緊緊吐出兩字，又頓住。

    “嫂子？我怎么擔當得起?！甭櫼锘瘟嘶问掷锏木G本。

    “對不起，嫂子，讓你失望了?！鳖櫻阅鄄€半垂，低沉的嗓音沙啞萬分，像大病初愈般。

    顧言墨的態度，聶尹蕊怔怔，些許的尷尬，畢竟剛剛她的態度有些強硬，她的臉色緩和幾分，嗓音也柔和了些許。

    “你沒有對不起我，這是你們自己的幸福，顧言墨，我這個旁觀者看的出來，小語她現在愛的是你?！?/br>
    “咱不說別的，就比如那孩子，她那樣堅持的要生下來，我相信，肯定不僅僅是因為那是條生命，更因為那是你和她的孩子，你們的?！?/br>
    “所以，這即便是她的意思，那也不過是因為火海那件事，傷了她的心，你其實只需拿出誠意，再堅持堅持……”

    “這，是我的意思?！鳖櫻阅崎_眼瞼，里面暗涌成殤，打斷聶尹蕊的話。

    “你……”聶尹蕊眉宇一皺，側了耳目，一副像是怕自己聽錯了一般，想再次得到確認。

    顧言墨點點頭，“對，是我?！彼D住后，又繼續開口：“嫂子，作為旁觀者，那你覺得我愛她嗎？”

    聶尹蕊眉頭皺的更緊，完全的攏成一座小山丘，默了半響，點點頭，“我覺得……你是……愛她的?！?/br>
    “所以，請嫂子相信我，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這樣做的?！?/br>
    “萬不得已？”聶尹蕊嘲諷一笑，“這個世界上，那么多的夫妻，那么多的平凡愛情，怎么一到你們身上，就那么多的萬不得已了?！?/br>
    聶尹蕊別開眼，手落到鼻下，泛紅了眼眶。

    “那好，你說，你告訴我，你的萬不得已是什么？你得了絕癥？還是唐穎自殺威脅？或者你的家里人覺得沐淺語失明了，反對？”

    顧言墨移動了腳尖，朝圍欄走去，手肘撐在圍欄上，完全不顧上面的灰，由近及遠的眺望。

    這為數不多的觀看。

    半響，他轉回身，“嫂子，你能不告訴她嗎？永遠?！?/br>
    她？

    毫無疑問是沐淺語。

    永遠？

    莫名的聶尹蕊心里一咯噔，甚至牽扯了睫毛。

    她沒有點頭，顧言墨也就沒有開口，兩人僵持著，最終還是顧言墨上前，走至她的面前，眸光誠懇。

    “嫂子，請你答應我?！?/br>
    不知道為什么，是顧言墨那誠懇的眸光，還是那讓人接受的氣場，她竟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顧言墨強牽嘴一笑，“我的眼角膜和她的匹配?！?/br>
    聶尹蕊瞪大了眸子，顧言墨的話，如一記閃電，從她后腦勺劃過，好半響，她才回過神來。

    “你……你的意思是你要把你的給她，他們口里的眼角膜是……是你的？”

    顧言墨點點頭。

    “那……你怎么辦？這看不見，它……它……”

    顧言墨抬手，落到聶尹蕊的肩頭，“嫂子，謝謝?！?/br>
    聶尹蕊努力撐著雙眼，不讓眼淚滑落，但最終撐不住，她垂下眼瞼，淚掉落，直接滴到地上。

    “對不起，我剛剛態度，還那么……”

    “我知道，你是真心想我們好，所以才會生氣，連我的親生父母，對我，都會先權衡利弊，所以，謝謝，是你，讓我感受到了親人的溫暖?！?/br>
    聶尹蕊抬眼，看著依舊泛紅了眼眶的顧言墨，“只要你愿意，我永遠是你嫂……?！彼氲绞裁?，改口道：“姐?！?/br>
    “貌似你比我小?！?/br>
    兩人相視，都努力讓自己微笑。

    “嫂子，還好你能平安回來?！?/br>
    聶尹蕊眸星放大：“你知道？”

    ……

    聶尹蕊邁著步伐，凝重的身上，讓她看起來有些失魂落魄，走至病房門前，這是沐子睿的病房。

    她沒有回沐淺語那里，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她現在不敢見到沐淺語，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告訴她真相。

    所以她只能走開，給小潔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到沐子睿病房了，讓她想一個好點的借口，告訴沐淺語。

    她現在，連想借口的力氣，都沒有。

    可是，這里，沐子?！?/br>
    她此時竟然有點羨慕烏龜，遇到勁敵，直接縮進龜殼里，然后就刀槍不入了。

    她移動腳尖，邁開步伐，在廊椅上坐下。

    可是剛一坐下，就聽見房門打開的聲音，沐子睿那焦急的神色，映入眼簾，他蒼白的臉頰，蒼白的唇。

    心疼，竟條件反射的就冒出，她站起，上前扶他，“你怎么出來了？”

    沐子睿一把將她箍進懷里，“我給你打電話，你沒接，給小潔打電話，她說你告訴她，到我這里來了，可是我半天都沒看見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