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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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密誦禪聲匯聚,莊嚴浩蕩。 容溫不過在銀佛寺前跪拜誦經一個時辰, 便已面色煞白,汗如雨下。 跪在她身側的‘班第’亦略斂肩頭,微垂頭顱,似被這guntang驕陽曬焉了。 中途,扶雪拿了一壺溫茶上來。 容溫趁機與她使了個主仆兩都懂的眼色。 扶雪借著斟茶服侍的功夫,以只能兩人聽得見的聲音耳語道, “公主放心,無人發現端倪?!?/br> 容溫不動聲色斜了一眼跪在自己身側‘班第’。 先前她讓副將去大長公主府借兩件東西。 一為公主冠冕。 二便是跪在她身側這人。 也不知淑慧大長公主是從何處尋來的這人, 不僅背影與班第十足相似,就連側臉也有五六分的模樣。這般垂頭跪拜,若非熟悉之人,輕易根本察覺不出異樣。 難怪那達慕當日,大長公主能放心大膽的在城門口放出這人, 來誘她折返回城。 伺候容溫用茶過后, 扶雪便要收拾茶盞離開, 容溫不動聲色的按了她一把, 眼風往身旁的假班第身上瞟過。 扶雪眼睫微顫,原本收拾茶盞的動作立即轉圜,倒了杯新茶,恭敬遞給假班第。 她不傻,隱約猜到公主帶了個假額駙親身上陣演戲,乃是在為已經出城前往烏蘭木通的班第瞞天過海,拖延時間。 試想,就算額駙離開前自有布置,但他身為城中守將領頭人,無故消失,軍心勢必會因之動上一動。 噶爾丹若得知額駙不在的消息,八成能猜到他是親自出城去尋清軍了。屆時,噶爾丹必會一方面重攻歸化城,一面下令追殺班第。 是以,與其想方設法隱瞞班第行蹤,穩定軍心,不如把‘他’立于青天白日下,無數雙眼睛之前,做出無事發生的假象,瞞天過海。 說不得,噶爾丹還會因‘班第’突然不守城轉去拜佛的舉動,心生狐疑。以為班第故布疑云,是在憋什么壞招,反倒束手束腳,疑生暗鬼,不敢輕易重攻歸化城。 扶雪所想,誠然全中了容溫的思量。 她卻不知,容溫心甘情愿以公主之尊跪在銀佛寺外,除了意在幫班第瞞天過海外;也為掩人耳目,誘使銀佛寺內的喇嘛出寺,盡數隨她這位公主跪在廟宇前庭誦經祈福。 然后,以無數喇嘛念經禱告的浩蕩動靜,順理成章掩蓋住廟內銀匠活動的痕跡與動靜。 容溫找上三丹夫時,曾說過要以彼之道還之彼身,遂有了‘佛子惹佛怒’這一說法。 ——這佛子自然指的是在西藏當過多年喇嘛,后自稱佛子以順民心的噶爾丹。 至于佛怒,則需要細心籌謀。 暮色西垂,落日熔金。 容溫一直跪到天邊最后一抹景色余暉暗淡,才與假班第起身,一同回小院。 稍事休息過后,三丹夫便攜裹一身暑氣而來,與容溫說起正事。 “做土火|藥的原料最遲明日晌午,便能全部備齊??卟坑诨饇藥一事上有經驗的男丁,我也秘密調來了?!比し驌P脖咕嚕灌下一盞涼茶,一抹嘴,這才憂慮道,“但秘密安排進銀佛寺內,為銀佛改相的工匠,進展不算順利。他們說,至少得花七八天,才能做出佛怒的效果?!?/br> 這話,換個意思便是——容溫還得去銀佛寺外跪個七八日。 “沒露痕跡便好?!比轀仄v頷首,“叩跪而已,我還頂得住?!?/br> 三丹夫目色一閃,往嘴里塞了塊餑餑,大嚼幾下后,忽然凝重望向容溫,似猜忌,又似警告。 “公主隱忍堅毅,能扛住一時之苦固然可贊;可歸化城內數十萬兵丁、百姓以及他們身后的漠南蒙古,世世代代都扎根在這片土地上,猶如蒼茫草原上不起眼的雜草。不比公主生而貴重,凡事留有退路,能隨時抽|身而出?!?/br> 三丹夫一字一頓鄭重道,“但有件事,還望公主明白——正是這群命如草芥之人,將為你任何或是或非的隱瞞與謊言付出鮮血與生命的代價?!?/br> 容溫聞言,身形明顯晃了晃。 她雖未接觸三丹夫幾次,但能明顯察覺到,三丹夫并非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莽夫,反而擁有幾分文人的敏銳尖刻。若非如此,她也不會選他作為‘伙伴’了。 容溫微不可察的嘆息一聲,起身朝三丹夫施了一禮表以歉意,正色道,“我早知瞞不過世子,不曾想,這才一日功夫,世子便洞悉出了破綻,著實令人敬服?!?/br> “這些場面話還請公主一律省了,我不耐煩聽?!比し蛞娙轀匾讶怀姓J自己確有隱瞞,面色頓時黑程如墨,耿直道,“我更在意的是班第真正的去向,以及傳聞中科爾沁王爺們從漠北帶來馳援的歸化城的數萬精兵,究竟何時至,或者——不來了……” ‘不來了’幾個字,三丹夫咬得格外重,但其間又藏著幾絲氣短的飄忽。 容溫望著三丹夫此刻的神情,忽地想起先前看見班第那張輿圖的自己。 ——同樣的驚恐不敢置信。 話說到這份上,再遮掩便沒意思了。容溫攥了攥拳,壓下糾結,把自己隨身仔細藏好的輿圖遞過去。 三丹夫飛快扯過,輿圖上朱紅醒目的藏兵標注點與行軍路線驚得他那雙細長眼越瞪越大,神色莫辨,艷羨、欣喜、渴望、錯愕、震驚皆有,久久醒不過神,呆愣愣的低喃,“不知關內的天,是何模樣?!?/br> 都說好男兒志在四方,可蒙古男兒自降生起,便被封關令困在蒙古,其他部族王公每年至少還能趁年節入京朝歲,可三丹夫的部族喀喇沁與大清關系處得不尷不尬的,年節里自然不會有機會入京。 是以,三丹夫長到及冠之年,雙足卻從未踏上過關內的泥土。 堂堂七尺男兒,提起關內時不自覺流露出的向往之色,譬如纏足閨秀困宥一方繡樓上,小心翼翼隨展翅飛鳥游移的目光。 ——卑微的渴望。 容溫的心似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疼得她喘不過氣來。 因為三丹夫,因為班第,更因為這片封閉貧瘠又無望的土地。 也難怪,三丹夫在得知班第拋下歸化城,并非去了烏蘭木通尋清軍馳援,而是去漠西殺虎口險嶺群山中率領藏匿已久的數萬科爾沁私兵,意趁烏蘭木通的清軍與噶爾丹余部鷸蚌相爭,兩敗俱傷時,做個得利的漁翁時,第一反應不是憤怒惶恐,而是艷羨與欣喜。 這里的人,被壓抑太過、太久了。 容溫顫著手給自己倒了杯茶,見三丹夫茶盞空了大半,正打算替他續了些水。 三丹夫余光掃見容溫的動作,怔了怔,驀然醒過神。 麻利站起身,奪過容溫手中的茶壺,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然后雙手托杯,朝容溫彎腰致禮,揚脖一飲而盡,舉止間甚是灑脫爽快。 “此時無酒,我便以茶代酒,敬公主一杯?!蔽宕笕值臐h子倏地紅了眼,捏著空了的茶杯,激動哽咽道,“多謝公主成全?!?/br> 成全了班第籌謀多年的野心,更成全了無數草原百姓的渴望。 ——于安穩處得片瓦安身,而非永無止境的游牧遷徙,枕霜宿雪,居無定所。 容溫知道三丹夫在謝什么。 三丹夫在謝她這個和親公主,在關鍵時刻選擇了蒙古,沒有向大清出賣班第的不臣之心,反而瞞天過海放走了班第,任他帶著私囤的大量兵馬,出去攪弄風云,改天換日。 三丹夫的激動并未因容溫的沉默而消退,他像個陀螺一般,腳步輕快在屋內轉了兩圈,最后停在南窗前,望著關內方向怔神。 容溫喝了半盞茶,見他還胳膊撐在窗欞上,舍不得把眼睛收回來。默了默,不得不出言把他從無邊向往中拉回現實世界。 容溫艱澀問,“你就,不怪他嗎?” 憑班第隱藏的兵力,明明有本事驅趕走城外的十萬噶爾丹鐵騎,可他卻似一個吝嗇鬼,寧愿從鄰近各部族四處壓榨借兵,以散兵游勇苦苦支撐,也不肯動用自己一個私兵。 這其中,被壓榨最慘的便是三丹夫的喀喇沁部,不知折了多少精銳兒郎進去。 而且現在,班第突然一走了之,留了這么大個爛攤子給三丹夫。 “不怪,半分都不怪?!比し虿淮蟮碾p眼亮晶晶的,敞亮道,“如果我是五哥,如果我握有走出去的機會,我會比他更狠心。莫說只是撇下一個歸化城,就算噶爾丹在我眼前屠了土默特部全族,我都不會回頭?!?/br> 感同身受的困束,讓同為雄鷹,卻無奈做了二十多年籠中鳥的男人,惺惺相惜。 “而且,前些日子的苦戰,五哥時時刻刻都是身先士卒,奮勇搏殺。我那些犧牲的兄弟,是為了衛戍大青山那邊的族人與領土,而非五哥?!?/br> 三丹夫毫不避諱望向容溫,信任道,“再則,五哥此去雖為逐鹿關內,卻并未放棄歸化城以及整個漠南。他留下了足以衛戍后方的智計,自己提了全族腦袋去為整個蒙古掙個光明前程。為著這份信任,我也不能惱他?!?/br> 三丹夫越說越激動,一拳捶在自己胸前,擲地有聲道,“公主放心,我這就遣人去喀喇沁集兵,等幾日后‘佛怒’之時,噶爾丹部內震蕩,我喀喇沁定舉全族之力,擊殺噶爾丹,衛戍歸化城,護漠南周全,以報五哥信任!” 容溫眼睫極輕的顫了幾下,避開三丹夫信任在灼灼燃燒的眼。 她無法誠實的告訴三丹夫,早在班第決定離開歸化城那一刻,這座城便被徹底放棄了。 衛戍歸化城,全是她的意思。 今日她曾循機見過察哈爾,從他的嘴里得知,班第臨走前留有一令給七弟多爾濟。 ——命多爾濟在自己走后,便以銅汁澆筑城門,以延噶爾丹攻城的速度。 并稱,若城中守軍實在無力抵擋,便讓多爾濟率之前被調來馳援歸化城的兩萬科爾沁兵勇立刻退出歸化城,返回科爾沁與部族剩余兵馬集合,專心衛戍科爾沁,務必撐到他回來。 班第入主關中的野心并非朝夕念頭,而是籌謀良久。所以他在山林里屯了私兵,在漠西開了商道,往漠北放了幾萬將士,還背著世人的眼養大了先帝廢后的孫子寶音圖。 以班第的心思,肯定能預判到,沒有他、也沒有援軍的歸化城早晚守不住。 歸化城內的數十萬百姓及兵將會如當年的漠北喀爾喀部一般,闔族男兒被圍堵山谷誅殺殆盡,鮮血染遍山林翠色,留下一群婦孺,在滅族仇人手下過著連畜生都不如的日子。 他雖冷戾,卻并非泯滅天良之人,一時間舍不下這么多條人命。 所以,前些日子,他一直在城中苦耗,糾結取舍,并未不管不顧一走了之,趁著時機大好去奔自己向往多年的前程。 成婚也有幾月了,容溫早在他不設防的態度,洞悉了他的志向。 也清楚,這等大事,自己不便插手,更不能去替他做主。 直到那天,她無意瞧見了他那張標記整齊的輿圖——那上面,備案了三條通往關內的路線。 籌謀多年,萬事俱備,卻稀里糊涂被無數條陌生性命絆住了腳。 若此次時機錯失,怕是得成為他的終生憾事。 所以,她借著青檀果試探他,問他可想去江南。 這其實,與問他想不想入主關中,是一個意思。 他并未正面回答她,反倒言辭閃爍岔過話題。 當時容溫便知道,他很想去。 否則,一個言行耿直的人,說句‘不想去’便罷了,何必含糊其辭。 他只是不敢以一城百姓的生死做抉擇。 所以,在聽聞派往烏蘭木通的斥候全軍覆沒后,容溫毫不猶豫支持他親自出城。 至于出城后班第會如何行事,她一概不管。 人心不過拳頭大,裝不盡天下人。她只希望他這輩子是恣意無憾過的,而非年紀輕輕,一身抑重。 他做不了的決定,她便狠心替他做。 將來若有意外,也可一同背負。 不過,容溫到底不夠徹底心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