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節
一場交戰一觸即發,陣前說再多似乎也沒有意義。難道在此揭穿前朝人的陰謀?村民會相信? 君瑤欲言又止,而明長昱也沉默著。 明昭切然上前,揚聲道:“你們可知道私自采礦的罪名?若是你們迷途知返,侯爺或可向朝廷請奏,減輕你們的罪行,甚至可讓晉縣重回正軌。若爾等執迷不悟,一味助紂為虐,只怕死罪可逃,活罪難免!侯爺體恤爾等受蒙蔽,被崔家人和前朝逆黨欺騙,法外容情網開一面,千萬不要不識好歹!” 話音一落,對面的村名果然稍有松動。就在此時,有人怒喊道:“別聽朝廷狗官胡言!晉縣受天災時,朝廷沒有理會我們的死活,是崔家人給了我們一條活路。開礦有什么不對,憑什么朝廷要把持礦產不讓百姓開采?不采礦難道要活活窮死餓死?好不容易有了好轉,現在朝廷卻要來清算,將我們趕盡殺絕,甚至要捉拿殺害我們的血親,天理何在!” 方才有所松動的村民頓時群情激奮、同仇敵愾! 明昭壓抑住怒火:“私自開礦還罪不至死,若你們當真聽信讒言,就與逆黨無異!” 誰知對方毫不理會,有人怒喊:“捉住對方頭領,讓朝廷給我們一個交代!” 一聲令下,開礦的青年壯丁村民手持武器沖殺而出,連前頭的婦孺老人也沖在了前頭。 交戰終于被點燃,這里多拖延一分,李青林和前朝暗衛逃脫的可能性越大。明長昱的侍衛平日都是以一當十的精銳,此時卻是投鼠忌器。村民們如傾巢而出的獸類,充當了那隊后方前朝士卒的盾牌。明長昱等人嚴守陣型,防守為主,進攻為輔,一行人衛守如鐵桶,將幾批圍攻上來的村民擊潰大散。 頃刻之間,血流遍野,染紅了這深山霧色,浸濕了腳下冰冷的泥土。 對待這樣頑固的村民,明長昱等人雖有所顧忌,卻不是絲毫沒有辦法。前行的村民瘋狂地廝打進攻,都被明昭等侍衛奪走武器,刺傷右手和腿腳,這些村民大多務農,這兩年開礦,沒有受過特殊的訓練,本就進攻得毫無章法,一旦武器被奪且還受了傷,戰斗力就大大減退,不能成為禍患。 一番交戰還未結束,被村民擋在后方的前朝兵卒列好隊形,架起□□、箭矢,撲天的箭雨隨之而來。明長昱揮劍如雪,所有侍衛帶起劍陣,阻擋箭矢,兵器交接之聲如驚雷般不絕于耳。 君瑤雖有明長昱與其他人庇護,但畢竟身手有限,一支利箭狠狠刺入小腿,她咬牙跪地,一瞬間又被明長昱拎了起來。 就在此時,身后的陣法中與傳來刺耳雷鳴聲響。明長昱立即觀察陣中情況,心頭一凜??磥砝钋嗔趾湍前儆嗝敌l很快就會找到破解之法,將要出陣了,屆時他與君瑤等人,便是前有士卒村民,后有暗衛追擊,恐會轉攻為守,形勢十分不利! 他當即下令:“撤,明昭前方探路!” 明昭立即會意,殺出一條撤退的血路,同時指揮人斷后,道路疏暢后,對明長昱喊道:“侯爺!” 這樣的配合幾乎心照不宣,明長昱將君瑤打橫抱起,立刻突圍而出。 刀光劍影危機重重,身后的箭矢緊追而至,排列成隊的士卒立刻分散開來,從四面八方追捕圍攻。 明昭等人從各方阻擋敵方圍追堵截,明長昱提氣而走,腳下生風。柳鑲則在前方開路,頃刻之間,殺出一條血道來。 這深山里,山石嶙峋,草木交錯,霧氣繚繞籠罩,陰沉沉的氣息令人壓抑難耐。何況此地被開采了兩年之久,到處都是裸露且深不可測的礦洞,道路崎嶇難走,稍不留神就會墜落礦坑中。追兵在此盤桓許久,比他們更熟悉地形和道路,若是一味躲閃奔逃,總有精疲力竭的時候。 明長昱不可能沒有善后的安排,他要爭取時間,為后續的援兵爭取最好的時機。方才那陣中的形式已和起初的不同,而李青林也沒有第一時間出陣,明長昱推測,若非是李青林找出了破陣之法,便是他安排的人已經陸續趕到,拖住了李青林等人! 一行人如離弦的箭,沖破堵截,眼看身后的追兵已經被甩在后面,危機暫時緩解。明長昱這才停下了,看了看君瑤的臉色。 她始終沉默不言,哪怕受傷流血也不曾呼過痛。他粗略地檢查了她中箭的地方,必須盡快處理,否則深及筋骨。極目遠眺,前方一條若隱若現的小路蜿蜒到山腳,山下無數個洞口豁然出現在眾人眼前。 明昭說道:“這或許是村民們挖的礦洞,里頭有他們的生活器具,暫且可以躲避?!?/br> 山道崎嶇,后有追兵,能暫且有蔽身之處當然是好的,可惜明長昱向來警惕,那礦洞當中若是另有玄機,只怕會讓所有人身處險境。他將君瑤抱緊,即使隔著衣物,他也能感覺到她的體溫在緩緩地上升,他額頭貼近她的額頭,果然是guntang。他捧著她的臉,凝視著她的眼睛,輕聲道:“小幺,別睡,接下來,我還有很多事要與你說清楚。你不想知道嗎?” 說著,用眼神示意明昭等人前去打探情況。 鐵桶般的隊形再一次集結,明昭與柳鑲前往礦洞。 君瑤蜷縮在明長昱的懷中,神智清醒著,卻無法控制地渾身無力。她深吸一口氣,緩聲道:“你要怎么說?在這里說,還是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后再說?” 明長昱神色堅定,說道:“等塵埃落定,我再告訴你?!?/br> 君瑤昏昏沉沉,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思緒卻糾纏復雜得如千絲萬縷——君家的浩劫,父母的離世,兄長被流放,從蓉城到京城的漫長過往,一切快閃如彈指一瞬。到今夕這最后一役,兄長可能變節,如今將她摟在懷里的人,很有可能是將他們一家推入火坑的人…… 清醒時,她恨不能與他并肩作戰,給他一個痛快的交代。而意識模糊時,心里的真與惡,才不受控制地掙扎而出。她想質問他,想離開他——可他是明長昱??! 是蓉城初見時,月下垂釣的明長昱,是為她種下醉芙蓉的明長昱,是一路相守的明長昱,是與她并肩同行的人,更是將她放在心上,最愛她之人。即使到了如今這般水深火熱之時,即使明知她可能被李青林挑撥離間之時,他依舊不離不棄,緊緊地擁著她,毫無保留地接近她,保護她。 他俯身吻她的額頭:“別睡,等我為你處理好傷口,我帶你去見你最想見的人?!?/br> 她握住他的手,干澀地笑了笑,迷蒙的眼睛重現幾分清明。她在經歷萬千的掙扎矛盾后,依舊愿意相信他。 明昭與柳鑲探路回來。那礦洞果然是開礦村民們的,村民們都被帶出去為李青林等人做盾了,洞中沒有人。此刻那看似危險的地方,或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于是眾人立即入了其中一個山洞,在里頭發現了床鋪、衣物藥品和其他用品。明長昱將君瑤放到床上,撕開她的衣襟,深深看了她一眼,說道:“忍一下?!?/br> 他將箭頭拔出,君瑤痛得渾身抽搐,血染了一片,很快被止住。 明長昱這才開始處理自己的傷,而后為君瑤掖好被子,走到門邊,看了看天色,不動聲色地與明昭交換了眼神。 明昭說道:“這里大約是秀靈山礦洞的中心,需得將所有通道打探清楚,不能讓前朝余黨有可逃之機?!?/br> 明長昱頷首:“你帶一批人查探礦洞,快去快回?!?/br> 明昭帶著人分批而去。礦洞內只剩幾名精銳侍衛以及李楓、柳鑲、章臺。 四野無聲,誰也不知危機何時回來,也不知何時會有轉機。柳鑲不安地摩擦著刀,低聲與章臺道:“眼下的確找到前朝余黨的老巢了,也探知到前朝余黨的兵力,可我們也被困住,該如何脫身?” 章臺平靜地說道:“藏于秀靈山的前朝暗衛與兵力,對我們來說,的確是很大的威脅??上胍獙⑷绱藬盗勘姸嗟谋D移,也是一件難事。侯爺既然深入虎xue,豈會毫無準備?一旦時機到來,就可將所有人一網打盡?!?/br> 柳鑲垂下眸,手指輕撫著劍身,輕輕點了點頭。 山間寒冷,清風稍微吹散了淡霧,煙靄如云,繚繞不絕。 明長昱探了探君瑤的額頭,摸了摸她的手心,往她嘴里塞了一顆藥丸,擔心她受涼,干脆上床與她并躺,同時敏銳地觀察著四周的動靜。 天已經快黑了,礦洞里越發寒冷,因擔心位置暴露,都沒有生火,幾名侍衛高度警惕著,不敢有絲毫放松。 柳鑲與章臺站在角落中,閉目眼神。 君瑤在這時醒了,她貪戀著明長昱的體溫,沒有動彈,但她一睜眼,明長昱就知曉了。 兩人在昏暗中無聲凝視著,她問:“什么時辰了?” 明長昱說道:“快到酉時了?!?/br> 君瑤的精神比先前好了很多,聞言說道:“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李青林他們出陣了嗎?” 明長昱依舊下意識地去摸她的手,探她的體溫,同時說道:“我臨時改的陣法,困不了他多久。但是,那陣法已破,援兵很快就能入秀靈山了?!?/br> 君瑤眨了眨眼:“援兵?” 明長昱輕笑:“圣上以罪將我貶謫到此處,的確壓制了我的兵權,我沒有調動兵力的能力,但是這天下之大,能調兵遣將的人不止我一人?!?/br> 君瑤揉了揉太陽xue,因頭腦混沌想不清楚其中的關竅,但聽明長昱所言,李青林與那些個暗衛,大約是被援兵困住了。那些暗衛,都是傳承前朝暗衛的高手,應付起來只怕困難些。若李青林現在還未脫險,那么此時對于君瑤等人來說,那些叛亂的村民和被前朝余黨秘密訓練的兵士,才是最棘手的。 得知了明長昱有保守的安排,君瑤暫且放下心來。在這危機暫時解除的時候,她才細細地去想所有的疑團。 她很想與明長昱說一說阿冶的事,可幾度想要開口,都欲言又止。輾轉數次后,她只能問:“若……若是你發現,其實最信任最親近的人其實一直都是叛徒,你會如何處理?” 明長昱瞇了瞇眼,說道:“叛徒絕不能留!” 君瑤心頭一沉,刺痛著抽搐,她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阿冶的模樣——他那張早已面目大改的臉,到底是真是假?他果真是她的兄長嗎?若不是,為何會知道他們幼時的點點滴滴?為何會知道他們分別時的那株雪中芙蓉?若是,他為什么會叛變,為什么會成為前朝余黨的人?難道君家,真如李青林所言,是被皇帝與明長昱定罪的罪人? 君瑤設想著最壞的結果,無非是她不能兩全,不能讓明長昱處于兩難之境,大不了以死謝罪??伤绱素澬?,竟舍不得離開明長昱,更舍不得與他陰陽相隔。 她無聲嘆息,明長昱探究地看著她,然而下一刻,他立即翻身而起,順手執起了長劍! 礦洞內的所有人也同時清醒站了起來,如臨大敵地面對著礦洞口,準備隨時迎戰。 洞外出來了雜沓的腳步聲,零零散散,不像是受過訓練。所以來者不是前朝暗衛,也不是探路回來的明昭。 同時,外面傳來了交談聲:“我回去換件衣裳,你們等我一會兒?!?/br> 有人恭敬地答:“統領自便就是,可主子上頭交代了,還要繼續搜查,否則讓那些人逃出去就完了。晉縣可不能讓朝廷的人毀了?!闭f罷,那人命令道:“將所有礦洞都搜一遍,說不定是躲到這里來了!” 話音一落,無數的腳步聲分散開去,應是去了各個礦洞,不一會兒,一道模糊的人影便出現在這礦洞口。 章臺無聲地挪到門邊,在那人進門之時,出手如電,那人反應極快,同時亮出兵器,兵器交接,撞出火光,火光一閃,那人的身影瞬間一現,那張臉的輪廓也曇花一現般落入君瑤眼中。 來不及看清,火光已熄。礦洞內再次陷入黑暗,章臺與李楓同時出手,欲要將此人拿下,這人節節后退,左支右絀地抵擋,最后退到了門邊。 這時候,門外的人也注意到動靜快速地集結靠攏過來,大喊著問:“出了什么事?” 本以為這闖入的人定會暴露君瑤等人的行蹤,順勢將人引進來將他們拿下,誰知他快速且平靜地說道:“沒事,太黑了我打翻了東西?!?/br> 門外的人應聲要進門,明長昱與章臺、李楓等人立即閃身躲到暗處。 君瑤屏住呼吸,見外面的人已經探了半個身子進來,似乎在觀察著礦洞里的情況。 “統領?當真沒事?” “沒事,”那與章臺交手的人站在門口,微弱的光被他的身影擋住,君瑤借此看清了他的背影,同時也聽清了他的身影。 她目不轉睛,雙眼瞬間赤紅盈淚,看著那道如虛幻的身影,生怕自己產生了幻覺。 外頭的人沒發現異常,抱怨幾句轉身走了。那人轉身回到屋中,隨意抓了件衣裳折身出了門。 四周再無其他動靜后,君瑤等人才放松下來。她用疑惑且驚疑的目光詢問明長昱,得到他無聲地搖頭。她抿著唇,牙關輕輕顫抖著,悲喜難定,恨不得追出去一探究竟。 明長昱按住她的肩膀,將她重新抱回床上,說道:“睡吧,睡一覺就好了?!?/br> 君瑤很是乖巧地點點頭,閉上眼睛睡覺。 章臺靠近,低聲道:“明昭等人還未回來,屬下想去打探一下?!?/br> 明長昱稍加思索,點點頭:“也好?!?/br> 李楓欲言又止,面色沉沉地抱著慣用的刀蹲在角落里。 章臺不會走太遠,他離開后,這礦洞內就只有明長昱、君瑤、李楓以及柳鑲三人。君瑤睜開眼,拉住明長昱的手,說道:“你也睡會兒?!?/br> 明長昱笑了笑,聽她的話,躺在了床的另一頭。 君瑤詫異:“你……你怎么不和我睡一起?” 明長昱輕笑:“你身上有傷,我怕碰到你的傷口?!?/br> 君瑤不疑有他,安心地閉上眼。 奔走一天,的確很是疲累,加上受傷,困倦快速地席卷上來,君瑤與明長昱剛躺下,似乎就已經睡著了。李楓與其他幾個侍衛守在各自的角落里,沒有打擾,現在沒有危險,也都在閉目眼神。 黑暗中,有人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握住了隨身攜帶的冰涼的刀,抽出刀時,兵器冷寒的聲音微弱地響起。 那人執劍,無聲地靠近了最虛弱的君瑤,憑著敏銳的身手和判斷力,精準地將劍尖架在了君瑤的脖頸上。他并不打算對君瑤下手,但是——她是一個很好的籌碼! 在他準備出手時,握劍的手突然被一股巨大的鉗制力扼住,任憑他如何掙扎,都不能動彈半分! “你終于不再偽裝了?” 耳畔響起明長昱低沉且陰狠的聲音,同時,寒冷且嗜血的劍刃,已扼住了他的咽喉! 第241章 大結局(三) 冰冷黑暗的礦洞內,慢慢亮起幽幽的燈火。君瑤執燈,燈光照亮一隅,也落在了李楓的臉上。他怒然拔劍,直指被明長昱控制住的人,厲聲怒道:“原來內應是你!” 這礦洞里,除了他和明長昱的侍衛,還有誰最可能是內鬼?只有柳鑲了!他實在沒有想到,一路同生共死走下來的兄弟,竟是一個如此居心叵測的人。 柳鑲愕然地看著明長昱,又看了看君瑤,面色瞬間變得扭曲慘然。他自知走投無路,緩緩地放下了原本指向君瑤的劍,說道:“要殺要剮,隨便你們?!?/br> 君瑤先前得了明長昱暗示,一直在裝睡,明長昱之所以與她各睡一頭,也正是等著柳鑲動手。 以明長昱和李楓的身手,要殺他太容易了。但是他既然露出了馬腳,就確定了他是李青林的人,這秀靈山中尚未解開的秘密,說不定可從他這里得到解答。 最令君瑤氣憤的,還是柳鑲殺了蕭宇。她冷聲問:“你為什么要殺蕭宇?僅僅只是為了嫁禍李楓?” 事到如今,柳鑲也沒什么可隱瞞的,可作為一個前朝內應,他做好了隨時赴死的準備,因而他并不需要立刻為君瑤解惑,而是轉眼看了看門外的天色,似在等待著什么。 明長昱雙眼微微凌冽,說道:“河安之行時,你是泄露了隋程一行的行蹤?” 柳鑲有些驚訝,轉眼卻又平靜下來,他身陷囹圄,卻絲毫沒有身處險境的倉皇,而是笑了笑:“不錯,我真是沒想到,侯爺從那時就開始懷疑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