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節
嫡長子去世,家主之位就給了次子崔陽澤,崔陽澤有兩子,長子為崔奉,是公認的下一任繼承人,次子人稱崔三公子,因體弱不常與外人打交道,但也是才貌雙全,有智有謀的人,崔家族人,都一致認為,可將崔家的將來,放心地交到崔奉與崔三公子手中。崔陽澤也對兩個兒子用心培養,崔奉入朝為官,穩定崔家在朝中的地位,次子學習打理家業,這兩年漸有成色,就放開手,就將一些權力放給了次子。 至于崔泰呢?雖也是嫡子,但掌權的人畢竟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對他還存有防備,沒能成長為與崔奉及崔三公子那般的人物。族中的人,也慢慢淡化他的存在,忽略他的地位,于是對崔泰而言,他在崔家的存在,似乎就尷尬了起來。若非有與父親交好之人與族中老人相護,他恐怕只能如那些庶子一樣,一直默默無聞,只能生活在陰影中。 今日本是他父母的祭日,可族中人或忙碌或不在,沒人提起他父母祭日一事,崔泰也不便在家中祭奠父母,只好去了城邊一處廟宇,在那里供奉了長生牌位,以此緬懷祭奠自己的雙親。 明長昱早就想單獨與崔泰會面,但任何時候都不合適,唯有今日,才是最恰當的時候。 君瑤了解明長昱,知道他每走一步,都有不可置疑的原因。她問道:“崔泰是個可用之人嗎?” 明長昱瞇了瞇眼:“他只是其中一個,偌大的晉州,牽連如此多的人,我不能只利用他一人?!彼矒岬嘏牧伺乃氖?,“你且放心?!?/br> 君瑤笑了笑,肚子發出饑餓的聲響,她陪著明長昱吃了飯,明長昱想起魏含英的事:“她今后,恐怕不會來了?!?/br> 君瑤有些錯愕,魏含英今天才來拉攏她,甚至拋出引誘的條件,她也順勢答應了,為何魏含英要半途放棄? 明長昱見她茫然的模樣,不由寵溺地笑了笑:“這也是我的推測,且看看吧?!?/br> 君瑤有些悵然若失,她本以為可以從魏含英那里發現端倪或線索的。 明長昱卻是輕哼一聲:“她放棄了也好,如此不知檢點的女人,你還是少接觸為妙?!?/br> 君瑤給他夾了兩塊肥rou:“侯爺,食不言寢不語?!?/br> 明長昱不以為意,陪著她用心吃完后,明昭才來向明長昱回稟情況。他帶上來的,是一包家常糕點,用油紙包著,明長昱打開后,明昭說道:“已讓人專門察驗過了,有毒,這糕點上緋紅色的點綴,實際是朱砂?!?/br> 君瑤問:“這是哪里來的糕點?” 明長昱說道:“知縣府上,許穗兒托人帶出來的?!?/br> 君瑤蹙眉,愣神之下有些狐疑。許穗兒為何會帶什么有毒的糕點出來?難道…… 這晉州似一潭渾水,難道許穗兒,是他用于澄清這潭渾水的一枚棋子? 第228章 風雨將變 晉州的斗茶會,是歷年來茶商與茶農約定俗成的聚會。斗茶會,一則意圖在于茶商之間與茶農之間的交流,二則祈求茶葉豐收,種茶賣茶之人各自財利雙收。 明長昱提出辦斗茶會,崔家人自然沒有怠慢的意思??涩F實情況卻不容樂觀。原先頗有影響力的茶商大半沒有留在晉州,遠近的各大茶農,也對種茶失去信心,依舊在觀望之中,對斗茶大會不報太大期望。 明長昱需要肅清晉州,做一次清算,需要一個契機。他需要借助斗茶會,看清這整個晉州的真面目,也需要借助某些力量,將阻礙一一清除,并逼這晉州背后的神秘力量。 崔家作為晉州的豪族,歷年來都是承辦斗茶會的大族,此次也不例外。 崔陽澤前來向明長昱匯報情況,明長昱聽完后,很是贊賞:“崔先生真是解決了我一心病。我本擔心此次前來晉州會舉步維艱,沒想到現在就如此順利了。茶稅之案的真兇是縣丞岳東,此事我已上稟,想來很快就有結果。若借斗茶會,將晉州的茶業重新引入正軌,我也就能放心地回京復命了?!?/br> 這么說,明長昱很快就要離開了,崔陽澤不知在腹內打什么官司,但他定然是最想明長昱盡早離開的人之一。既然明長昱都這樣發話了,看來不辦好這次斗茶會,明長昱就不能走了。崔陽澤滿心計算著,不管如何,還是得將斗茶會辦起來,至于辦得好辦不好,就全憑他自己掌控了。 君瑤趁著傷情恢復得不錯,與明長昱去千茗閣看了看。斗茶會,都是在這千茗閣舉辦的。崔陽澤尚算用心,閣中里里外外都已布置妥當。斗茶所需用的器皿,也一一安排好了。 千茗閣畢竟由一間間房屋組成,是樓閣的樣式,不算開闊,所以斗茶的真正場地,實則在千茗閣之前的平臺上,平臺后便是一望無際的茶園。 君瑤入了閣中,隨便選了一處地方坐下,腳稍稍一伸,踢到一籃筐木炭。 崔陽澤立即吩咐人來,指使著將木炭放遠一些。來人是先前就負責打理茶園的蕭宇,他得了吩咐,將每一個桌案邊的炭火挪遠一些。 君瑤趁機問道:“為何有這么多木炭?” 蕭宇恭敬地回答:“這些木炭,有的用于斗茶時煮茶烹茶,有的是用來暖屋子的。天氣嚴寒,斗茶會不知會延續多久,多準備木炭也不至于讓侯爺與其他人處于寒風之中?!?/br> 崔陽澤聞言蹙了眉頭:“是誰讓準備的?” 蕭宇說道:“是崔二公子?!贝薅?,也就是崔泰。 崔陽澤默了默,輕嘆道:“他倒是想得周到,只不過萬一這些木炭都沒用上,豈不是浪費了?” 崔泰正巧就從閣樓外進來,剛好聽到這一句。他向明長昱行了禮,說道:“侯爺對斗茶會的布置可滿意,若有需改進的地方,在下定當竭盡全力滿足?!?/br> 明長昱不置可否,只淡淡地說:“我也不曾見過以往斗茶會的盛況,不知該說些什么。崔先生賢能有經驗,才是這場斗茶會的最佳掌控者?!?/br> 于是將話踢給了崔陽澤,崔陽澤不咸不淡地看了崔泰一眼,沉聲道:“你的初衷是好的,可惜經驗尚且不足。若要保證閣中溫暖,茶水不冷卻,不光是只有用炭火這一種方法,用厚重的帷幕擋風也可。你這些年都做什么去了,為何該學的一樣都沒學到?遠不如你的父親!” 他安慰且鼓勵地拍了拍崔泰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你還是年輕了些,還需更加磨礪才可?!?/br> 崔泰僵而靜地站著,遲鈍緩慢地點點頭:“是,叔父?!?/br> 崔陽澤冷著臉,歉然地對明長昱道:“讓侯爺看笑話了?!?/br> 明長昱勉強勾了勾唇,定睛看著崔泰,他在對方的眼底,看到了強忍和羞辱。他起身,攏緊身上的披風,說道:“去外頭看看?!?/br> 一行人出了樓閣,移步到平臺。平臺上已陳設了整齊的桌案,案上擺放著斗茶所用的器皿,崔陽澤一一檢查,并向明長昱做出解釋。明日這各種茶類,由各大茶商和茶農沖好后,依次端上來,給崔陽澤等幾位有資歷者品鑒。 明長昱點點頭:“不瞞您說,圣上甚是喜愛晉州的茶葉。我這番來,一時為了查清茶稅案,二是為圣上帶好茶回宮。希望借此斗茶會,重新發現晉州的好茶,博龍顏大悅?!?/br> 崔陽澤立刻恭敬無比地作揖行禮:“為圣上辦事,那是崔家莫大的榮幸?!?/br> “那是自然,”明長昱意味深長地說,“崔家的崔奉公子在京為官,頗得圣上重視,將來崔家想來前途無量?!?/br> 崔陽澤頓時容光煥發,提及最讓自己驕傲的兒子,他心情自然大喜。但到底是個老練的人,喜悅之情不太洋溢,很是克制地欣喜后,他感嘆道:“承蒙侯爺稱贊,到底前途如何,還得看奉兒自己的造化?!?/br> 君瑤聽得此言,心底不由細細思索起來。 她起初認為,崔家和前朝之人是有勾結的,他們二者共享利益,到底是崔家被利用的可能大一些。前朝的那些人,最大的意圖,當然是謀反重建前朝,但崔家敢嗎?崔家雖是大戶,可有了足以抵擋朝廷的實力?而且,崔家的崔奉在京城任官,難道崔陽澤舍得在東窗事發后,任由自己的親生兒子被人處置? 回想一下唐仕雍與唐延父子,也不是沒可能…… 君瑤心中百轉千回,卻見此時不少人在茶園中松土,不解地問:“為何要給茶園松土?” 崔陽澤臉色一變,無聲看著崔泰。崔泰頂著那陰沉沉的目光,向君瑤解釋道:“其實這茶園中的茶,有一些是此地的茶農和茶商親手種下的。每一年斗茶大會后,參與此會的人,都會選擇一株茶樹種在茶園里,以此祈求茶葉豐收,祈求上蒼保佑這里的茶農和茶商?!?/br> 明長昱饒有興致地點點頭:“還有這樣的風俗,屆時我也要選擇一株茶樹,說不定多年之后有機會重游此地,還能品嘗到自己種的茶樹?!?/br> 崔陽澤擔憂地勸說道:“侯爺,此時天氣寒冷,不適合種茶樹。我擔心茶樹種下去后會枯萎,如此太不吉利,不如今年就將此項取消……” 崔泰稍稍打斷他的話:“這是祖上傳承下來的,若是輕易改動,恐怕不妥?!?/br> 崔陽澤瞇了瞇眼,卻依舊應對得很是從容:“不如……今年的茶樹,就用花盆栽種吧。種好之后,各家各戶還可以自己帶回家好好照顧,也不至于壞了祖宗的規矩?!?/br> 崔泰卻很是為難:“現下要準備花盆,恐怕有些倉促了。若是讓各家各戶自己準備,恐怕會讓人不滿,也會讓崔家失了誠信,難免會有人說崔家的不是?!?/br> 崔陽澤欲言又止,終究是無話可說了。 幾人又小坐了片刻,君瑤借口如廁,離開眾人的視線,去了茶園中。 她繞了幾條路,終于看見了正在滿頭苦干整理茶園泥土的蕭宇。她緩緩走上前,蕭宇立即起身,向她行禮。 君瑤仔細觀察他暴露在外的皮膚,說道:“你的手嚴重脫皮,有水泡,略微紅腫,不太像是常年做農活或看守倉庫留下的?!?/br> 蕭宇垂手,用袖子遮蔽暴露在外的手,低聲道:“冬日嚴寒,我的手是凍傷了?!?/br> “凍瘡我也長過,”君瑤不緊不慢地說道,“起初是微紅發癢,而后腫脹難耐,皮膚潰爛流血。我只在一些挖礦的人手上見過你這樣的傷?!?/br> 蕭宇猛地一怔,不可置信地看著君瑤,又自覺反應太過,連忙低下頭:“大人,這里泥水很臟,你還是去平臺上吧?!?/br> 君瑤沒動:“我先前曾受過蕭家恩惠,答應蕭婷,要幫他找到兄長。叫蕭宇的人的確很多,可有meimei,且常年不在家的卻很少。你為何不回家看望母親和meimei?你那些讓人帶回家的銀子,是從何處得到的?” 蕭宇的雙眼頓時冒出錯愕的寒歷,他陡然間滿身戒備,咬牙道:“大人要做什么,不要牽扯到我的家人!” “你承認了?”君瑤挑眉,“你就是蕭婷的哥哥蕭宇?” 蕭宇垂下頭,深深地吸了幾口氣,轉身抓起地上的鋤頭,扛著便遠離了君瑤。 君瑤本想追上去,可身后有人打斷了她,是明長昱的人找過來了。 “公子,侯爺見你還沒回去不放心,讓我來尋你?!?/br> 君瑤回頭,已不見蕭宇的身影,便作罷。 回到明長昱身邊,無聲與他對視一眼。 此時千茗閣外清風乍起,吹起層層貧瘠的綠浪。明長昱抬頭看了眼天空,說道:“明天是個艷陽天?!?/br> 開斗茶會,自然是要看天氣的,天氣不好,如何能進展得下去? 君瑤心緒如那千層萬層的漣漪一樣,微微激蕩著。她走到他身側,聽見他用輕柔且篤定的聲音說道:“明日,我將眼看著這些人,親手將茶稅之案撕開一道不可彌補的裂縫!” 他躊躇滿志,她受他感染,對他的話深信不疑,她緩緩吐出一口氣,說道:“我和你一起?!?/br> 第229章 生死之變 斗茶會如期而來。 次日,當真是艷陽天,冬日晴空萬里,白云染彩,天際飛鳥逐日,彩徹區明。 明長昱親自去請了茶農中最德高望重之人,人稱木老進士的木知安。晉州的茶業,一靠崔家扶持,二靠木知安引領。木知安年輕時,遇晉州茶樹害病,一時感染了大片茶樹,茶樹死了不知其數,有靠茶謀生的人,甚至都要自殺了。木知安在那時站了出來,憑著祖祖輩輩的種茶經驗,研究并傳授醫治茶樹的辦法,帶著此地的人渡過了難關。這里的家家戶戶,或多或少,都會給木老進士一些面子。 明長昱是秘密去見木老進士的。木老進士初見他時,不知他是誰,明長昱說明身份后,才向木老進士說清來意。 “在下想請木老先生作保,希望與知縣以及崔家等人合作共贏。木老先生德高望重,若是肯為我說話,定然事半功倍?!?/br> 木老進士年過八十,雙眼渾濁卻有神,聞言冷聲道:“我幫不了你,你另找他人吧?!?/br> 明長昱誠懇道:“可我聽聞,木老先生的兒子木書宴在為崔家辦事,日進斗金,財源不斷。若老先生引薦我加入,我定然為木家與崔家贏得更多利益?!?/br> 木老進士聞言,撐著不便的身軀起身,抬手指著明長昱:“我沒想到你也是這樣不知廉恥不折手斷之人!像你這樣的人,盡早離開晉州,否則我拼了命,也不會放過你!” 明長昱挑眉:“老先生何出此言,您兒子不是做得風生水起嗎?” 木老進士痛心疾首:“這樣的數典忘祖的孽子,我不認也罷!要不是我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我何至于像現在這樣無可奈何?”他雙手拄著拐杖,體弱氣虛地撫著胸口,“侯爺,這晉州已經這樣了,您要與那些人同流合污也好,要雙手沾染銅臭也罷,老朽都不阻攔!但只求你給我留一個清白,我不想死后無顏去見列祖列宗?!?/br> 這世上有崔家與吳學元那樣的人,也有如木老進士這樣固執卻清高的人。與前者那些人相比,木老進士才是真正守住晉州根本的人。 明長昱說出那些話,不過是試探而已。知曉木老先生清白后,他便道出了此行的真正意圖。 木老進士將信將疑,并沒有立刻答應明長昱。但在臨近斗茶會開始之前不久,終于傳出木老先生要參加斗茶會的消息。此消息一出,原本猶豫著是否要參加的人,也決心要來了。 即便如此,也難以再現曾經斗茶會的盛況,可已經達到明長昱的預期。 崔陽澤與崔泰等崔家人,率先在場等候招呼,以魏含英為首的茶商也依次入座,開始檢查斗茶的器皿。 明長昱坐于上首,左右則是君瑤與李青林,其后是崔陽澤與吳學元。 君瑤手里捧著溫熱的茶水,聽見李青林問道:“傷可大好了?” 君瑤頷首,聽他掩唇咳嗽,便隨意說道:“聽說有炭火可供暖,你讓何三叔給你燒一個暖手的抱著?!?/br> 李青林勉強笑了笑:“我還不至于那般虛弱。我以前從來沒見過斗茶,今天就想開開眼界?!?/br> 君瑤不置可否,眼見來的茶商和茶農都到齊入座了,明長昱示意斗茶會可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