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節
船隊勻速前進,不久后就將到達晉州城。平緩的晉河即將曲折,將船帶向一個彎道。此處彎道較窄,水流稍急,若是小船行駛過,則需萬分小心。明長昱所帶的人雖少,備用的船都是吃水不錯的,能平緩地駛過彎道。 船上的人用過晚飯之后,君瑤回房休息睡覺?;胤壳懊鏖L昱告訴她,即便到了晉州城,他也不打算立刻下船,而是等天明之后才下船入城,所以尚且有充足的時間休息。 天方全黑,船行入晉河彎道,晉州城再望。明長昱的船隊除主船外,還有左右、前后四艘小船,船上各有幾名精銳,以護衛之勢將主船牢牢護在其中。 晉河彎道雖不足為懼,可彎道兩岸是茂密的樹林丘陵,彎道另一側的情況尚且不明,是以船到了此處,都減緩速度。方一過彎道,前方的船卻停了下來,主船兩側的船也稍稍偏離了航向,似不受控制。 君瑤正在夢中,突然感受到船身劇烈晃動。她瞬間驚醒,朝船外看去。漆黑的四野野徑云黑,濃霧蔽目,唯有前方一船燈火,直直地逼人而來。因霧色籠罩,她無法看清對面那艘船的情況,但明長昱的人,已處于高度警惕與備戰狀態,只怕對方來者不善! 明長昱之所以選擇水路,一則因為晉州多山地,山間只有小道、獸道,且山路曲折環繞,若走山路不但耗費時間,還容易迷路,山間也容易遇到危險和埋伏。而水路則不同,晉州水運發達,河道通暢,且河兩岸開闊平坦,視野遼闊,任何情況一目了然。何況晉州漕運安全,十幾年來,并未出現過盜賊。 而那前方擋路的船,其上的人一看就是水匪,君瑤立即下床,忽然間感覺渾身一震酸軟,險些一個踉蹌跌倒在地。她本以為是起床太急神思還有些惺忪,可等她開門時,卻發現手使不上力氣。那輕輕一推就開的門,竟用了她十分的力氣。 剛有動靜,門外就有人攔住了她,君瑤認出他是明長昱身邊的侍衛。 “大人,侯爺吩咐了,讓你留在房中,沒有他的吩咐,千萬不要隨意走動?!?/br> 君瑤五感遲鈍,片刻后才聽見船前方已經有了廝殺聲。她舉目眺望,夜色沉沉,曲折蔭蔽的河道似一條蜿蜒在大地的巨蟒,江面霧色漸濃,即便站于船板高處,也無法清晰視物?;蛟S因此,前方的船只只執行攔截,在摸清楚對方情況之前,不敢輕舉妄動。 君瑤不由打了個寒噤,忽而聽見不遠處船艙內傳來驚呼聲,這聲音有幾分耳熟,是魏含英在說話。 “那些是水匪!許多年前搶劫過這里來往的無數商旅,聽說他們殺人無數,還搶奪錢財貨物?!彼坪踉诤腿藪暝?。 君瑤聞言,往那船艙走了幾步,果然看見驚慌失措的魏含英。她被人看守在艙內,不能隨意出入,發現有水匪之后,立刻想到逃跑,可惜奔走無門,慌亂了起來。 君瑤看向魏含英:“我們調查過這里的情況,水匪在七八年前就已剿滅,這幾年官府也一直管制著河道漕運,水匪如何會有壯大的機會?” 攔路的那艘船,看起來有些規模,船上的人也不少,或許還配備了武器。 魏含英面色沉重:“大人,您有所不知,這兩年晉州不景氣,那些沒了收入受窮的人,當然要重cao舊業,雖然不頻繁,但我也聽說搶過幾個漁船和商人的。您這幾艘船當然會被他們盯上,他們都是窮兇極惡的人,眼下還是趕緊逃??!” 君瑤極目查看船周圍的情況,因這里水流湍急,河道復雜,就算想逃,船也不能輕易靠岸。 她沉著眼眸盯向魏含英:“霧色這么濃,什么都看不清楚,你如何知曉那是水匪的船?” 魏含英說道:“那艘船已經攔截了我們的去路,且這幾次他們都是借著河道彎曲便于隱藏和突襲的便利搶劫了船只。我是走過晉河無數次的,我怎么會不知道?” 她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轉身問侍衛:“侯爺在哪兒?” 侍衛顧忌著有魏含英在場,沒有明說,只是帶著君瑤入艙。這片刻之間,霧色越發濃厚起來,整艘船沒于水霧中,再也辨不清方向,若是強行將船??炕蛴瓚?,是否會因不辨方向而失去控制? 對方若真是水匪,顯然也是有備而來。她茫然四顧,扶著欄桿慢慢往回走,方走到門邊,就見明長昱從黑暗霧色里走近。她心下一定,立即向他走過去,明長昱立即伸手把她扶住,半摟住她的腰,低聲道:“事不宜遲,我已經安排了撤離的小船,前方的衛船會擋一陣,其余的人立即棄船離開?!?/br> 君瑤輕輕點頭,感受著他手臂的力量,身體的酸軟無力一陣陣襲來,她說道:“我身上沒有力氣?!?/br> 明長昱低頭,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再堅持一下?!?/br> 他沉默地帶她向船尾走去,又從袖中拿出一枚藥丸給她服下。明長昱和他手底下的人都會帶著各種藥丸,尋常的毒都有可解的藥。君瑤將藥丸吞下,越發肯定自己中了毒。河面雖有冷風,可她身上卻冒出了冷汗。 她握住明長昱的手腕,他輕手一抬避開:“現下來不及查是飲水還是飲食的問題,船上大部分人都中了毒,渾身酸軟無力。但都及時服下了解藥,很快就能恢復?!?/br> 君瑤心下大駭。船上的人都是明長昱的親信精銳,怎么會有人下毒?況且自離京以來,每一餐每一道食物,都會安排老鼠先吃,確認無誤后才會端上桌。難道這一行,當真如河安那次一樣,他們當中有jian細? 明長昱捏緊她的手:“若是毒發快,且致命的毒,老鼠服下后能及時發現??蛇@次下的毒很溫和,且發作很慢,因此一時難以發現?!?/br> 君瑤蹙眉:“我們的人當中有jian細,很有可能與那些水匪里應外合?!?/br> 明長昱不由加大的力氣將她緊緊抱住,他們相攜著,走在沉默的霧色黑夜里。因燈火會給水匪指明方向,明長昱早就下令將所有燈火全部熄滅,是以現在,君瑤只能看見無邊的黑霧,和那艘漸漸緊逼的船,以及明長昱沉穩的步伐。 身后的魏含英怯怯地跟著,也是一言不發。 終于到了船尾,明長昱用力摟住君瑤,與明昭等侍衛無聲對視。 明昭上前說道:“已經安排妥當,撤離的小船已經下水,一只衛船護送小船離開,前方一只擋住敵船,其余一只備用,以防萬一?!?/br> 明長昱頷首:“很好?!?/br> 因情況緊急,他來不及多言,徑直帶著君瑤下船。因船舷很高,事先裝上了軟梯,君瑤與其他人要順著這軟梯下到小船上。這主船上的人不多,大多是他的侍衛,可出于仁義,他先讓李青林的人上了小船。 君瑤深深看了明長昱一眼,正欲借著他手臂的力量翻出船舷,突然間一道火光破空而來,驚險地擦過明長昱的手臂。 明長昱不避反進,直接將君瑤摟入懷中撲倒,那支火箭深深刺進木板中,帶著濺開的火油,瞬間將附近的木板點燃! 電光火石之間,箭陣如火墻迎面而來,瞬間將船體染成火海。 明長昱拔劍擋下數支火箭,眼眸被火光照得血紅深邃。 君瑤在他的庇護下絲毫未傷,卻成為他的拖累。她看準時機,趁明長昱擋開連續凌空而來的利箭,立刻俯身翻滾,沖到船舷之下。船舷之下是利箭無法到達的地方,君瑤暫且安全。 明長昱見她臨危不亂稍稍松了一口氣,眼下一陣利箭過去,那船上的水匪暫且沒了動靜。卻不知接下來還會有怎樣的危險。明長昱將君瑤抱起來,見她沒有受傷,立刻安排她下船。 君瑤說道:“有人暴露了我們的位置?!?/br> “是,”明長昱將她抱起,讓她攀住船舷,順著軟梯下船。 小船上的李青林立刻站起身,試圖將君瑤接下去。 君瑤不敢又任何遲疑,快速地往下滑。此間明長昱已對所有人進行重新部署。主船已經失火,船身被燒毀是遲早的事,火光穿透黑暗與濃霧,位置已經暴露,已不能再用。他重新調船,向利箭來的方向而去,加派人手防御,另一艘船護送小船,務必安全撤離。 君瑤已迅速地落到了小船中,李青林扶住她,讓她進艙。君瑤卻站在船邊,仰頭看著船舷上的明長昱,喊道:“侯爺,快下來!” 明長昱點點頭,翻身出船舷,就在此時,主船突然猛烈一顫,一陣巨響隨之破空而出,劇烈的晃動掀起一陣陣巨浪。君瑤站立不穩,跌倒在船上,李青林立即將她扶住,以免她被掀入水中。 驚魂未定之時,君瑤見明長昱的身影因船身巨大劇烈的晃動與巨浪的侵襲猛地踉蹌,已消失在船舷邊,身形完全沒入烈火之中。 君瑤失聲大喊,身體隨著巨浪搖晃顛簸。 第216章 月下逃亡 濃霧攔江,主船失火,撤離的小船被巨浪掀走,在濃密黏稠的霧色里失去方向。 君瑤跌倒在船上,死死地盯著那艘烈火蔓延的主船,火光照亮半江,染紅了一片,夜色里蕩漾的河水如迤邐的血色,不斷的翻滾潮涌。因為有了火光,她也能透過被火光燒散的霧看清主船的情況。原來方才的劇烈震顫,是因為一艘水匪的船撞擊了主船。船外體有了裂痕,河水猛烈而無聲地往船中倒灌,船身開始緩緩地傾斜,正在燃燒破碎的船發出陣陣碎裂嘶鳴聲。 那船上的水匪已開始行動,分成幾撥,從各方上了主船,又有人向撤離的小船這邊追殺過來。 君瑤的思維已被烈火巨浪沖散,她抓起船槳往回劃,滿心想著全是將明長昱接到船上來。 李青林按住她的手:“就算回去了,你也無法將他救出來!” 君瑤對此充耳不聞,固執地握著船槳,目光牢牢地鎖住那主船,試圖從火光搖曳里找到明長昱的身影??上裁炊伎床磺?,她只能聽到叫喊聲,兵器相接之聲,滿眼都是刀光劍影! 李青林因抱病虛弱,渾身都在打顫,連聲音都是飄渺不穩的,他厲聲道:“你回去根本幫不了他,只會讓他分心!他既來到晉州,就該有萬全的安排和計策,區區幾個毛賊如何能拿他怎樣?” 君瑤依舊抓著船槳,不知聽進去了多少。 眼看追殺的水匪步步逼近,李青林繼續道:“水匪已經追來了,你再停留,只會徒勞地讓他安排給你的人白白與水匪對抗,甚至浪費了最好的逃離時機!” 君瑤雙眼如血,浸滿淚水,火光在她眼中幽然跳躍。她靜靜看了眼那艘火船,也看到了劃船追近的水匪。還有她身后沉默地明長昱的侍衛。 李青林說得對,徒留只會增添麻煩,明長昱是戰場上拼殺過的人,成千上萬的兵馬都曾面對過,披荊斬棘、橫刀立馬,黃沙百戰,怎么會被幾個“水匪”難???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對侍衛說道:“走!” 幾個侍衛立刻劃船掉頭撤離,快速鉆入黏如墨色的濃霧里。然而那些水匪的行動顯然超出了君瑤等人的預料,還未到岸,就發現岸上也有水匪在等候著,前有猛虎,后有追兵。一名侍衛長劍在手,說道:“沖殺出去!” 君瑤與李青林對視一眼,一時陷入沉默。無論是沖殺上岸,還是掉頭回去,無疑都會有所折耗,甚至可能不能脫離危險反而再次陷入危險。如今之際,就是快速判斷時機,找出一條可以撤退的路。 君瑤仔細辨認了各方聲音的來源和方向,對李青林說道:“水匪的船在上游,追來的人也從上游而來,岸上也有水匪埋伏,不如去下游看看?!?/br> 李青林略微思索,點頭道:“好?!?/br> 船頭立刻調轉,借著黑暗的掩飾,朝下游而去。行至不遠,君瑤發現河面上漂浮了不少破碎的船體和雜物,還有落水的人或尸體。 李青林將君瑤掩在身后,虛弱地倚著船舷喘氣,低聲道:“若駛出這一彎道,行船就會順暢很多。待上岸后,立刻趕往晉州城?!?/br> 君瑤點點頭。雖是順水而下,但水流十分復雜,船行駛得很艱難,方向難以控制。她攀著船舷,用力劃著,突然間感覺船身一頓,似有什么卡在了船底,致使船難以前進。 一名侍衛起身跳入水中查看。 君瑤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她看著漆黑冰冷的河水,忽而發現有什么東西從不遠處漂浮過來。因是順水而下,很快漂到君瑤的船附近。 一霎間,君瑤借著微弱的天光,看清了那漂浮在木板上的人,竟是魏夫人魏含英。這魏夫人是晉州茶稅案的重要人物,她還不能死。 君瑤立刻用船槳勾住載著魏含英的漂浮板,將她拉近,與船上的人一起將她拉上來。 就在她探身的一剎那,水中突然伸出一雙手,猛地將她往水中一拖,君瑤猝不及防,狠狠地落入水中。冰冷湍急的水流瞬間將她重重包裹禁錮,鉆入口鼻眼睛的水瞬間讓她窒息、視線模糊。她拼命掙扎劃水,手腳卻是被人狠狠地往下拽,拖著她往河中沉沒。她死死地盯著水面,企圖在漆黑的窒息中找到一線生機,然而并沒有。 那拖著她往下沉的人在她后腰與后腦上狠狠一擊,她瞬間失去掙扎的力量。 意識如混沌冰涼的江水,她模糊地察覺拖住她的人已經游走了,緊接著,又有人將她抱入懷中,帶著她艱難地往水面游。她因窒息冰冷而意識模糊,無法看清救她的是什么人,但求生的本能讓她下意識開始浮水。 那人帶著她浮出水面,抓住一塊飄過的木板,讓她半趴在上頭,拉著她和木板往岸上游。這河道平時看著不太寬闊,此刻卻猶如一道天塹,是一個無法跨越的鴻溝。 君瑤下意識到有人將她往岸邊推,直到觸到岸上的雜草,不會被水沖走,救她的人才停下,慢慢地爬上岸,跌倒在地大口喘氣。 夜里的風鉆入鼻息,帶著泥土的腥味和血腥氣,君瑤強撐著睜開眼,滿眼是黑壓壓嶙峋的林石,她略微移動,身旁的人似乎有所察覺,也立即起身,匍匐到她身邊,低聲喊著她:“阿楚!” 君瑤咳嗽一聲,算是回應,對方松了一口氣,撈進她的手臂扛到肩上,帶著她離開河岸。那場烈火逐殺,已然從身后退卻,只怕那些水匪,也以為她已經葬身水中。 不知走了多久,黑夜里伸手不見五指,但能聽見鳥獸的嘶鳴和風吹亂石的嗚咽聲。好容易到了一處略微蔭蔽的地方,那人才帶著她停下來,讓她靠坐在地上。 “冷不冷?”他低聲關懷,自己的聲音卻凍得瑟瑟發抖。 君瑤渾身凍得失去知覺,她仔細聽辨著對方的聲音,問:“青林兄,是你嗎?” 對方沒回應,輕輕按了按她的肩膀:“我去找些柴火來?!闭f罷,他轉身摸索著離去了。 慘淡的月色透過疊層的樹葉,稀疏地落在地上,君瑤只來得及看清一道模糊的背影。那是一道清瘦的青衫,搖搖欲墜地穿過灌木,須臾就被黑暗吞沒。她自己也再難以堅持,估摸著這處很難被發現,便閉上眼睛養精蓄銳。 這一睡,也不知睡到了何時,再睜眼時,眼底閃著一片溫暖的柔光。她依著這道光,感受到了暖意,也借此慢慢看清身處的環境和坐在火堆旁的李青林。 在落水時,君瑤被水匪所傷,幾乎認為自己就要溺斃在冰涼無底的河水中,她沒料到李青林會入水救自己,甚至以病弱之軀,將她帶離危險。 他此時渾身狼狽,丟了裘衣,周身只裹著半濕的長衫,衫上的泥土裹著血跡,破爛襤褸,想來是被樹枝劃爛了。幽黃的光照著他蒼白的臉,那雙黑而亮的眸子聽見動靜向君瑤看來,又快速窘迫地轉開頭。 或許服了明長昱給的解藥,又或許是不再冰冷刺骨,君瑤坐直身,也察覺了李青林窘迫尷尬的原因。她現在的情況也十分糟糕,發帶失蹤,頭發散亂,衣服緊貼在身上,雖依舊纖細,可到底再難掩飾身份。何況她腰上有傷,李青林隔著衣服用粗糙的布料包扎過了。 她抬手胡亂地把頭發攏成一團,不由得生出幾分警惕。 李青林卻是在轉瞬之間調整了情緒和面色,溫言道:“待頭發干了再束吧?!彼谖菑娜萜届o,似乎發現君瑤是女兒身一事,是再尋常不過了。 他指著火旁的一件衣裳:“你的外裳就快干了?!?/br> 君瑤也不管那外裳是否真的干了,抓過來往身上披。李青林欲言又止,卻沒阻攔,只是沉默著往火中丟了木柴,將火撥旺。 “與你相處時,我只覺著你比尋常少年更清秀好看些,卻不曾想你是……一個姑娘?!崩钋嗔州p垂著眸,將冷得發顫的手放在火旁取暖,復爾又抬眼正視她說道:“你放心,此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包括侯爺?!?/br> 君瑤僵硬地點點頭:“多謝?!?/br> 李青林掩唇輕聲咳嗽:“不過你此舉倒是有些冒險,雖說古來也有花木蘭之輩,可女子入朝為官,到底是不為世人所接受的?!?/br> 君瑤感覺腰部傳來銳痛,低聲道:“多謝青林兄掛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