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
明長昱看向彈琴的祝守恩,在對方臉上看到了意氣風發,也看到了迷惘憧憬。就如那流出他指尖的琴聲,時而盎然時而低沉。 明長昱因世襲爵位,早早就入朝為官,他見多了如祝守恩這樣的人,他們都是躊躇滿志,書生意氣,但仕途漫漫,真正能走得順暢的屈指可數。所以,明長昱能聽懂祝守恩的琴聲。 他自斟了一盞酒,向祝守恩舉杯,說道:“今日有幸,得見三君子琴、棋、畫。我祝三位大展宏圖,得償所愿?!?/br> 祝守恩舍琴起身,陸卓遠與羅文華也立即起身舉杯言謝。 流杯亭內,臨水橫槊,琴棋相伴,書畫生趣。君瑤淡淡地飲著紅爐綠蟻,隱約有了些醉意。她半倚在欄桿上,聽著流水風聲,與酒香琴聲作伴,心底也十分暢快。 紅日染云,緩緩地為山林流嵐染上紅紗。 此間風景獨好,樊川平曠,光照流杯,樂游原上秋光無限。 隱于山嵐中的紅日,漸漸沉入京城之下,陸卓遠的畫也在此時完成了。待墨跡干后,他恭恭敬敬地將畫遞給明長昱。 明長昱看了看,眉目微展。陸卓遠的畫工的確說得上一流了,但離出神入化還有些距離??墒撬拇_稱得上以畫為名的人,他的畫很是傳神,也頗得明長昱的要領。這幅畫雖將流杯亭的所有人都畫進去了,但最突出的還是明長昱與君瑤。其他人明長昱不甚在意,但畫中的君瑤半醉微醺,懶懶地倚著欄桿,悠閑地看著亭外的云霧山景。 丹青幾筆,便已傳神,雖比起真實的君瑤少了些英氣神韻,但明長昱還算滿意。 所以他吩咐仆童,另贈了一壺酒于陸卓遠。 陸卓遠有些受寵若驚,但能得明長昱青睞,讓他十分興奮,所以他立即收了酒,面容越發煥然熠熠。 眼見著時辰已經不早,再晚些下山只怕天已經黑透了。明長昱隨口問了句:“幾位何時下山?來得及回城嗎?” 陸卓遠立即回道:“我們都出自凌云書院,可以到書院住一晚的?!彼D了頓,又解釋得詳細些:“今日來此地相聚,一是為慶祝祝兄即將入工部,二是為慶祝羅兄學有所成即將離開書院。書院的人不多,房間卻不少,如果來不及回城,我們到書院住一晚也是可以的?!?/br> 明長昱頷首:“既如此,就不打擾諸位了?!彼ь^看了看天色,說道:“山中天氣多變,幾位早些下山較好?!?/br> 陸卓遠道好,又說道:“我們還打算去青龍寺上幾炷香,公子可要同去?” “不了,”明長昱扶著君瑤起身,說道:“我的朋友有些醉了,不宜久留,便先告辭了?!?/br> 說罷,明長昱帶著君瑤離去,與陸卓遠等人就此分別。 第194章 結發同枕 君瑤難得貪杯,也不知今日為何,喝了幾盞紅爐綠蟻,就有些醉了。她腳下軟綿,走路有些不穩,明長昱牽著她走了些路,忽然在她身前蹲下來,說道:“我背你?!?/br> 山間風起云涌,山林屏障婆娑作響,還有青龍古剎傳來的暮鐘,霎時將君瑤驚醒了大半。她抖擻精神,說道:“侯爺,我沒醉?!?/br> 說自己沒醉的人,大多都是醉了。 明長昱半坐在石階上,輕聲道:“快上來,否則變天下雨,下不了山了?!?/br> 君瑤盯著他的背,左右環視:“萬一被人看見怎么辦?” 明長昱失笑:“看見又如何?” 君瑤心念幾轉,一時果真想不出被人看見了能如何?她不再猶豫,如明長昱所言,趴到了他的背上。 明長昱輕而易舉地起身,陡然凌空拔高,君瑤下意識摟住他的脖子,她擔心山路難走,側首靠在他肩上,盯著前方起伏的山道。明長昱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溫熱的呼吸,輕輕地撩在耳畔,是淡淡的酒香。 “侯爺,前方把我放下吧,”君瑤見前方有供人休息的石凳,便說道。 “不用,”明長昱摟住她的腿,“你輕得沒什么分量?!北绕鹚趹饒錾峡高^的刀槍,算不得什么。 君瑤有些不自在:“怎么會沒分量?再輕的人背久了也會累?!?/br> 明長昱腳步停了停,手下意識地輕輕摩挲著,笑道:“我現在不覺得累,只覺得硌得慌?!?/br> “嗯?”君瑤不解。 明長昱側首,唇無意間擦過君瑤的臉,她立即避開,眨眨眼,忽而感覺醉意有些上頭。 明長昱回味著她肌膚的嬌軟,說道:“你以后多吃點吧,身板比我扛過的男人還硬?!?/br> 君瑤無語,輕哼一聲:“我比男人好很多吧……” 明長昱輕輕掂了掂,若有所思地說:“那得回去好好比對比對?!彼氖挚焖俚負徇^她的腰際,輕聲道:“不過這腰身的確比男人的軟?!?/br> 君瑤腰桿陡然一酥,險些他背上滑下去。 明長昱不由輕笑著,背穩了她,加快腳步下山。 山中的天氣的確說變就變,方到山腳,便下起了淅瀝細雨。明長昱背著君瑤上了馬車,不知是否暈了酒意,君瑤已經在明長昱背上睡著了。 明長昱將君瑤放在馬車上,用薄毯蓋好,吩咐車夫與仆童道:“去棲云小筑?!?/br> 車夫得了吩咐,立即駕車前行,樊川平曠,棲云小筑不過兩盞茶的功夫就到了。因常年有人看守打理,棲云小筑并沒有荒廢,明長昱抱著君瑤入內后,立即有人整理好了房間。 打理小筑的管家說道:“奴婢已將侯爺住過的梧桐東苑打理了出來?!庇挚戳丝疵鏖L昱懷中的人,問道:“這位公子……” “也住東苑,”明長昱說道。 管家立即讓人去東苑收拾一間房出來。 君瑤睡得正好,這一路入了房也沒醒來。明長昱將她放到床上,又擔心她夜間餓肚子,輕輕拍了拍她的臉,試圖將她喚醒。 “君瑤?” 君瑤睡得很沉,無意識地握住他的手,攬入自己的懷中。 明長昱靜靜地凝睇著她,露出笑意,又輕聲喚道:“小瑤子?” 君瑤依舊睡著。 “小幺?”他繼續在她耳畔呢喃。 君瑤的睫毛輕輕顫了顫,放開他的手。 明長昱掀了旁邊的被子,幫她蓋上,忽而視線落在她的腰上。她睡相不算太老實,腰輕輕斜著,隱約側著身。 他不禁輕輕捏了捏她的腰腹,低聲道:“小腰?!?/br> 也不知誰為她取的小名,這樣貼切。 門外,管家輕輕地敲門,恭敬地道:“侯爺,晚飯做好了,要端進來嗎?” 明長昱看著熟睡的君瑤,不忍心叫醒她,說道:“暫且不端進來了,拿去廚房熱著,若是夜里我醒了,再吩咐人端過來?!?/br> 管家應聲去了。 明長昱起身到桌邊,將燈盞熄滅,回到床上與君瑤一同躺好。 窗外是靜謐的細雨聲,耳畔有她柔軟的呼吸,被窩里還有兩人漸漸相融的體溫。明長昱忽而輕嘆一聲,側身將君瑤撈進懷中。 他私心想著,若是今后日日能如此,夜夜這般,甚至需求更多,也算別無他求了。 他微微一動,君瑤立即蹙眉,身體翻了翻,雙腿壓上來。 明長昱輕嘆一聲,閉上眼與她一同入睡,一夜好夢。 次日醒來,君瑤依舊窩在明長昱懷中。她愣了許久,躡手躡腳地從他懷中退出去,還未起身,明長昱便睜開了眼睛。 天已經大亮,夜雨細潤,竟暈得君瑤出了一身汗。她抱著枕頭退到床尾,輕聲道:“侯爺,你醒了,昨晚……睡得好嗎?” 明長昱睡眼惺忪,青絲散亂著,嗓音仍含著幾分困倦:“不好?!?/br> 君瑤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睡顏慵懶,帶著些難得一見的起床氣,與平日的含笑若定大相徑庭。這般尊榮,似一根細細的羽毛,撩在君瑤心頭,讓她心癢。 她輕手輕腳挪到床邊,正準備下床,明長昱伸手抱住她的腰,又讓她躺了回去。 “我沒睡好,你陪我多睡會兒?!彼吐暤?。 君瑤與他相距咫尺,臉壓住了他的頭發,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沒想到這樣一個男人,頭發卻這樣柔軟。這般摸著,她輕輕地撩起一縷,放在眼前觀賞著。 明長昱漸漸清醒了,眉眼一彎,說道:“你若是喜歡我的頭發,不如盡快與我完婚,如此就就能日日夜夜觀賞了?!?/br> 君瑤立即放開他的發絲,說道:“剪下來一樣可以把玩觀賞?!?/br> 明長昱似認真想了想,當即起身,從柜中拿出了剪刀,重新與君瑤趟回床上,握住一縷發絲,輕輕一剪。 發絲應聲而落,君瑤心底一驚。她撐起身,本想查看他的頭發,卻發現自己身前的頭發缺了一段。 她怔住,遲鈍地問:“你將我的頭發一并剪了?” 明長昱點點頭,將她的緞帶解下,綁住剪下的頭發,又拿了香囊裝好。 “給你,”他將香囊放在她手心,“不許弄丟了?!?/br> 君瑤慢慢收緊手指,心道怎么敢弄丟?身體發膚不敢損傷,弄丟了不吉利,何況這里面還有她的頭發。 兩人在床上賴了片刻,不好睡得太久,君瑤率先穿好衣服洗漱,開了門。 沒有明長昱的吩咐,其他人也不會隨意在這東苑走動,君瑤吹了吹晨風,摘了幾片黃綠交加的葉子,明長昱才收拾妥當出門。他喚了人進來,吩咐準備早膳,順道帶著君瑤在小筑中散散步。 天氣涼爽,一夜潤雨如酥,棲云小筑繚著淡淡的霧氣。君瑤隨著明長昱欣賞了園中的景色之后,便尋了一棵果樹下的石凳休息。 “這里除了侯府,想來還有許多世家在此修筑別院吧?!本幍囊暰€越過青瓦白墻,看向云霧里若隱若現的屋舍房檐。 “是?!泵鏖L昱點了點頭,“樊川自古以來,就是名人雅士的聚集地,不少人慕名而來。且這里離京城不遠,又是一出偏安清靜地,風水又好,有條件的人,都會首先這里?!?/br> 君瑤從前對京城和朝堂沒有多少了解,自入京之后,便潛然中有了認識。昨日隨明長昱來此地,見識了樊川、樂游原以及青龍寺,發現來這里的人,除了富貴之家外,也有許多普通人。富貴之人自不必說,普通的人也能有閑情寄情游玩山水,來這里放松尋樂,可見這京城和天下的人,大多數是安居康寧的。而這些,也是明長昱心之所向。 他雖然不是皇帝,但卻有皇族的血脈,與當今圣上志同道合。所以,本朝開國至今,幾個皇帝不說勵精圖治,但也極力扭轉前朝破敗的形勢。天下有如此興盛的景象,皇帝與明長昱怎會讓人輕易毀壞? 自知曉父親與兄長的案子,與前朝有關之后,君瑤的心始終難以安寧。她正埋頭神游,明長昱忽而抬手,從樹上摘下幾顆杏子放到她跟前。 “這院子里的杏子熟了,拿回去釀酒如何?”他說道。 君瑤撿了一顆,隨意擦了擦,放進嘴里咬了一口。杏子的味道有些酸,但滋味不錯,她點了點頭。 休憩間,管家悄然上前,在不遠處行禮問道:“侯爺,明昭來了,可讓他上前說話?” “讓他進來?!泵鏖L昱說道。 明昭一直跟隨在明長昱左右,這時候來大約是有要事。君瑤見明長昱沒讓自己避開,便坐著吃杏子。 片刻后,明昭上前,說道:“侯爺讓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br> 昨日與陸卓遠等人分別后,明長昱便令明昭去暗查凌云書院流言一事。這事情雖小,但依舊讓明昭查出些許蹊蹺出來。 明昭說道:“凌云書院中,暗暗流傳著有關祝守恩行賄買官一事?!?/br> 明長昱聞言瞇了瞇眼,他漫漫然捏住一顆杏子把玩著。如今的朝堂,大部分官職都由世家中的人擔任著,僅有少部分官位屬于新晉的寒門之子。朝廷雖然開設科舉,廣納賢才,但明長昱與當今的皇帝都心知肚明,上頭被世家的人占著的位置不騰出來,寒門新晉的人就上不去。若是朝廷之中有官位空缺了,就能讓候補的新科世子替上去。這一道道程序下來,都是由人cao控的,讓誰填了空缺的官位,也是由人說了算。所以,這里頭的黑幕自然應運而生。 可是明長昱對祝守恩行賄買官之事存有疑慮。 君瑤謹慎地開口,說道:“祝守恩出身貧寒,如何能行賄買官?”她眉頭微蹙,又說道:“更何況以陸卓遠和羅文華的口吻來看,祝守恩填補工部的職位是很容易的,他何須行賄?” 明長昱將擦干凈的杏子遞給她,說道:“流言一事,還需要再詳查。若當真有人鉆了這個空子以此謀財,我當然不會坐視不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