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君瑤蹙眉:“你可曾見她離開了?” 仆人輕輕頷首:“白姑姑在刺繡時我不敢打擾,待她走了之后我才入房打掃?!?/br> 君瑤說:“你只是遠遠地看見她,可看清楚了?” 仆人愣了愣,指著其中一個繡架,說:“白姑姑刺繡時有個習慣,若中途離開,便將針線別在最后落針之處,任何人不能觸碰。若是不再繡了,便會將針線收好。三日前,我入房打掃時,白姑姑的針是別在繡架上的,打掃完之后,我再回房間整理了一次,發現繡架和針線都被收起來了?!?/br> 這說明白清荷清早入了房刺繡,中途離開過。 君瑤問:“你兩次入房的時間間隔多久?” 仆人凝眉,“大約半個時辰?!?/br> “具體是什么時候?”君瑤追問。 仆人不太確定,含糊地說:“大約是巳時吧?!?/br> 君瑤點點頭,沉思道:“繡坊之中那么多人,難道沒人知曉她去了何處?” 徐坤搖搖頭:“白姑姑很熟悉繡坊,她要去哪兒很容易。這幾日中秋節將近,前院比較忙,很多人都幫著買賣,后院里人倒是很少,沒注意到也是可能。說不定她繡完之后,就從后門離開了呢?!?/br> 君瑤問:“繡坊有幾道后門?” 徐坤說:“三道?!?/br> “她平日里和誰比較好?”君瑤又問。 徐坤想了想,說:“她很和善,與坊中繡娘的關系都很好,逢年過節還會聚會吃酒。要說更好些的,大約是后院那位馮繡娘吧。昨日馮繡娘還告假去白姑姑家上香吊唁呢?!?/br> 馮雪橋與白清荷曾一同在公主府侍奉,關系要好些也正常。 說著,徐坤便帶著君瑤往后院走。馮雪橋入天香繡坊的時間最晚,住的院子也最靠后,可好在是最清凈的。一路穿過幾個院落,沿著僻靜無人的小徑而去,終于到了馮雪橋的院子。 那株桂樹依舊如蓋,深碧的夜間簇擁著一團團桂花,滿院子都是桂花的濃郁香味。一入院子,就見馮雪橋與小徒弟小珂坐在繡架前,心無旁騖地穿針走線,一絲絲單調的線縷,在兩人手中飛快穿梭游走,挑。刺、拉、綰、繞,令人眼花繚亂的針法中,一幅巧奪天工的繡品便緩緩而成。 直至君瑤等人走近,馮雪橋也未曾發覺。一旁為她打下手的小珂率先起了身,拉扯著她的衣袖低聲道:“師父,有人來了?!?/br> 馮雪橋一驚,銀針刺破手指,血珠竟滲到繡布中,馮雪橋面色一變,立刻將被血染紅的一點繡成每人眼下的淚痣,鮮紅的淚痣將落未落,繡畫里的美人彷徨柔美之態,勾描得淋漓盡致。 君瑤暗嘆一聲,馮雪橋的心與手,果然靈巧。 彌補好繡畫后,馮雪橋立即放下針線起身,向君瑤幾人行禮。徐坤即刻介紹,說道:“他們二位是官府的人,來問你一些事情,你如實回答便是了?!?/br> 馮雪橋有些意外,卻順從地點點頭。徐坤也不在一旁叨擾,自覺回避到一旁去找事做。 小珂有些局促,被馮雪橋差使著上茶,她這才飛快地扔下手中的東西,飛快地跑開了。 四下無人之后,馮雪橋輕聲問:“兩位官爺想問什么?” 大約是君瑤的模樣看起來更溫和些,馮雪橋說話時是面對她的,她笑道:“也沒什么大事,就問問你白清荷的情況?!?/br> 馮雪橋面色一暗,輕抿著唇,眼底有些傷感遺憾,說:“清荷曾與我一起入宮做宮中的繡娘,后來年紀大了,新的一批繡娘入宮,就沒我們什么地位了。清荷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她與我說與其在宮中消磨時光,還不如出宮闖一闖,有了御前繡娘的身份,何愁沒有安身立命的地方?” 說到此處,她輕垂眼眸,抬手拭淚。正好小珂端著茶過來,她順勢側過身,吩咐小珂先將茶端給君瑤與明長昱兩人,輕聲道:“二位請用茶?!?/br> 君瑤輕輕呷了一口茶,問:“所以你們便去了公主府?” “是,”馮雪橋點了點頭,“那一陣子,公主也不知為何忽然到我們繡坊來,說是要親手做一件衣裳,要找繡娘織繡,若繡得好重重有賞。我和清荷抓住這個機會,探聽了公主的喜好,繡了一套雙鯉魚海牙躍龍門團紋錦,公主看過之后,果然大喜,不過多久,公主就將我和清荷要去了公主府?!?/br> 君瑤側首:“為何公主會喜歡鯉魚團紋錦?” 馮雪橋咬唇,有些為難,遲疑道:“這……這有關公主隱秘,我不便多說?!庇钟暇庂|問的眼神,她立刻重聲道:“我發發誓,這與清荷的死沒有關系?!?/br> 君瑤欲追問,明長昱卻緩緩開口截斷她的話:“之后呢?在公主府中又發生了什么?” 馮雪橋依舊輕垂著眼,瑟縮著身體,越發襯得瘦不勝衣,她說道:“后來,入了公主府后,清荷偶然結識了柳公子,兩人兩情相悅,得公主同意,沒過多久就成了婚。再然后,我接到家中書信,得知撫養我長大的姑母去世,便向公主辭別離京。我回了家鄉,為姑母守了三個月的孝,就收了小珂為徒,這些年我帶著她走南闖北,學習各式各樣的針法?!?/br> “為何要在這時候回京?”君瑤問。 馮雪橋苦澀地笑了笑:“走南闖北這幾年,花了不少積蓄。這次路過京城,給清荷去了一封信,沒成想清荷便邀我留下。她說公主欲在中秋節上進獻繡品,搜羅了許多地方,都不曾找出得意之作。她無意間向公主提了我,公主便發了話,讓我進天香繡坊,繡出要進獻的繡品。我一聽薪酬豐厚,便應了下來?!?/br> 這些話沒必要撒謊,君瑤只是點點頭,又說:“三日前,也就是白清荷入宮那日上午,你可曾與她見過?” 馮雪橋回想了一瞬,搖頭說:“沒有?!?/br> 君瑤瞇了瞇眼:“當真沒有?!?/br> “真的沒有?!被卮鸬氖切$?,她忍不住為自己的師父辯解,說:“那日我與師父一直呆在一起,未曾離開過一步,我可以為師父作證,那日白姑姑真的沒來過?!?/br> “那你們在什么地方?”君瑤問。 小珂說:“在院中繡進獻的繡品啊?!彼娋幣c明長昱態度很隨和,也不再害怕,說道:“三日前,我的腿剛好,大清早的偷懶用涼水洗了頭,不知怎么的受了涼,師父擔心我病重,就為我煎了藥。我喝了藥之后犯困,趴在繡架上睡了一陣,師父一直在旁邊守著我,沒有離開的?!?/br> “你睡了多久?”君瑤蹙眉。 小珂說:“大約就一會兒吧?!彼行┟粶?,“或許更短,因為我睡著前,師父將我的藥放在案上,我醒來時,藥還沒涼。師父為我熬的粥也沒涼,點心的皮也還很酥脆?!?/br> 君瑤暗自思忖著:“一會兒是多久,可以說得具體些嗎?” 小珂皺眉細想,一旁的馮雪橋說道:“半盞茶的光景吧。她喝藥總怕苦,我為她做了些魚粥和點心。見她沒什么大礙,就繼續刺繡,誰知她竟睡著了?!?/br> 小珂連連點頭:“我是被師父叫醒的,師父親自喂我喝粥勸我吃點心,點心是從蘇州帶來的,師父自己也舍不得吃。我還擔心自己睡了許久耽誤了刺繡,特意問過師父時辰,師父說我沒睡多久,還指了太陽和日影給我看,讓我確認時辰?!?/br> 若小珂說的是真話,那馮雪橋的確沒見過白清荷。 君瑤沒什么可問的了,與明長昱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起身向馮雪橋告辭。 馮雪橋與小珂親自將兩人送出院子,才復又回到繡架前,專心致志地刺繡。剛走幾步,徐坤就追了上來,“兩位大人,這就要走嗎?可要去前廳喝盞茶?” 君瑤邊走邊看,除前院之外,后院多是繡娘等人的居住之地,可也不是每一位繡娘都能入住。哪怕入住了,白天也忙于刺繡,或到前院做些營生,不常在各院之間走動。如此,白清荷那日到底是徑自離開去了公主府,還是到了后院中某一處,誰也不知。 正好,即將走到前院時,有小廝匆匆忙忙跑過來,行禮之后貼到徐坤身邊耳語。徐坤不安且懇求地看了明長昱一眼,明長昱說:“且去處理你自己的事?!?/br> 徐坤千恩萬謝地帶著小廝離去后,君瑤低聲道:“這后院中,都住了哪些人?” 明長昱說:“大多是在繡坊中有些資歷的人?!彼缱屓瞬樵L過,說道:“這后院大小后七八個小院,正院是掌柜徐坤的住處。東邊一行院子,住的是四位繡娘,住最末的是馮雪橋。西面三個院子,首院是白清荷的,其余兩院不曾住人,做庫房使用?!?/br> 君瑤蹙眉,徐坤也說過,白清荷為人和善,與坊中的繡娘并沒有矛盾。 奔走這半日,她其實早就餓了。她定了定神,收回心思,忽而想起西市一家小店的麻婆豆腐與山煮羊滋味豐美,正欲邀請他一道前往,不期然見一年少的女孩兒從拐角處慢慢地走過來。 女孩兒的模樣十分清秀,穿著打扮卻甚是樸素,粗布藍褐相間的衣裳寬松肥大,掛在她清瘦干枯的身上。秋日寒熱未褪,她的衣袖綰到手肘處,暗黃的皮膚上布著累累傷痕。她低頭走著,有些木訥,黑而大的眸子間或一瞥。 這鮮衣錦繡的天香繡坊,出現她這樣的人,格格不入。宛若精美的玉璧里,突兀的一粒沙子。 她走得匆忙,還未靠近,從前院道上鉆出一個粗壯婦人,手里端著一籮筐雜亂的絲線,見了她,揚聲一喝:“小玉!” 少女立刻停下,轉身面對婦人。 婦人將籮筐塞到她手里:“把這堆絲線分出來,今日下午我要用!” 一籮筐纏成亂麻的線,顏色長短不一,有些甚至打了死結,要如何拆分?這無異于故意為難。 君瑤本以為小玉會木然承受,卻沒想她捏緊籮筐,昂起頭來,低聲說:“這些線都是刺繡剪掉的邊角料,又短又散,給誰都不會用了?!?/br> 婦人面色一沉,隱約露出兇相,厲聲道:“你不過一個打雜的下人,認識什么絲線邊角料,讓你分你就分!把顏色長短,不同的絲質都拆分出來!” 小玉盯著手里一籮筐絲線,抿緊唇,似在猶豫。 這踟躕的一瞬,讓婦人面色不耐,她伸手往小玉身上一搡,小玉單薄的身子一個趔趄,手里的籮筐脫了手,跌落到一旁的水渠里。 小玉和婦人的臉色同時一變,尚未有過多的反應,小玉便生生挨了婦人一耳光。 “做粗賤活的小丫頭!繡坊收留你給你工錢,你就得做事,竟還敢擺臉色?”婦人盛氣凌人,扯過小玉的衣袖,將她推到水渠邊,怒斥道:“給我下去把絲線撿起來!” 這一切看在君瑤眼里,她與明長昱兩人離得較遠,有樹木遮擋,婦人與小玉大約是沒見到他們??蛇@靠近前院的地方,也有一些人進進出出,這些人全都對方才的一切視而不見,絲毫沒有上前相勸的意思。 君瑤蹙眉,向明長昱遞了眼色,想替小玉說幾句。尚未靠近,就有人搶先一步走了過去。他不曾阻攔,只離了幾步遠,遙遙地看著那婦人和小玉,輕輕朗朗的喊了聲:“薈繡娘,我來取公主的東西?!?/br> 那婦人聞言,身體一僵立刻放開小玉,站直了身。 “瓊宇公子,”婦人行禮。 離了些距離,又是背影,君瑤只看見瓊宇的背影。明長昱適時在她耳旁輕聲說:“近幾月新冒出頭的試子,被公主看好,如今是永寧公主眼前的紅人?!?/br> 君瑤暗暗心驚,默然盯他一眼。內心里卻又是百轉千回。永寧公主的府邸,大約是熱鬧的福地,總有試子想借她的賞識一舉成名。 瓊宇的聲音溫和清潤,卻隱約有些不耐:“我方才在前方等你許久?!?/br> 婦人錯亂起來:“我方才吩咐這丫頭做事,她無賴推諉,耽擱了時間?!?/br> 瓊宇冷冷清清地反問:“你讓她做何事,為何要推諉?” 婦人說:“讓她拆分絲線,她不但不做,還將絲線扔進水里?!?/br> 瓊宇抬手指著水渠里的籮筐和已浸了水的繡線,說道:“不過是些絲線,品質如此粗鄙,有何好拆分的?純屬浪費時間!你有這讓人分絲線的時間,怎的沒時間將公主要的東西繡好?” 婦人唯唯諾諾地應了“是”,將頭埋得極低,也不再多言,利索地離開去取東西了。 瓊宇也未曾逗留,施施然轉身離去。君瑤恍然看了一眼,倒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少年,就如春日里浸潤清露初長的芳草。難怪能得公主青眼。 小玉拘著禮,這才緩緩起身,往瓊宇離開的方向淡淡看了眼,又理了理凌亂的衣裳和頭發,匆匆忙忙地離去。 天香繡坊暫且也查不出線索,君瑤與明長昱一同離去。 上了街頭那輛普通的馬車,明長昱才才沉聲說道:“瓊宇,長得有些像一個人?!?/br> 君瑤側首,“像誰?” 明長昱說:“天底長相相似的人也不在少數。待我讓人查實之后,再告訴你?!?/br> 君瑤點了點頭,她腹中已是饑腸轆轆,坐穩之后立即建議去西市吃山煮羊。 明長昱失笑:“你何時知道西市有山煮羊?” 君瑤撫了撫餓扁的肚子:“隋大人帶我去過,我請你嘗嘗?!?/br> 兩人暫且不談案子,氣氛輕松自在,明長昱欣然道:“好?!?/br> 繁雜紛亂擾心時,大約只有這身旁的人,還有她談及的美食,能讓人不舍辜負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案子相對上一案簡單些,短些,我盡量快點更。 第166章 血跡符咒 君瑤喜歡西市,不僅因為此處的熱鬧繁華,也因為能在這里感受各地的市井煙火氣。 山煮羊是時下各地人都愛吃的,不過做法不同。她帶明長昱來的這家,滋味清淡些,為招攬生意,店主很會宣傳,甚至請了詩人為自家的山煮羊寫詩詞。詩詞大火,山煮羊也帶上了詩人的山林隱士氣息。將羊rou切成大塊碼好,放入淡雅素色的砂鍋中,加從城外山林中采來的山泉,沒過羊rou,再點配花椒、小蔥、杏仁,用慢火燉至酥爛。端上桌時,砂鍋還沸騰著,大塊大塊滲著汁水的羊rou彈滑著,讓人垂涎欲滴。 君瑤與明長昱坐在臨窗的位置,暢快地吃了大半之后,明長昱讓人上了陳皮芍藥湯消食。 小二端上藥湯,見桌上的山煮羊快見了底,便問:“二位客官,還需要再上一鍋山煮羊嗎?小店的羊都是現宰殺的,可鮮嫩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