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其實顧恒子知道,眼前這位御史大人,或許沒有真實才干能擔當此案,但如今能在上頭說上話的,也就只有他了。畢竟他是圣上欽派御史,地位超然。 隋程問:“死的是誰?” 顧恒子閉了閉眼:“趙無非趙公子?!?/br> 一瞬間,隋程的臉色變了幾變,他摸了摸貓頭,將信將疑地問:“他怎就死了?昨天不是好好的?” 顧恒子欲言又止,終究再次拱手:“御史大人去縣衙一看就知道了?!彼赖娜耸强な氐兆?,關系重大。河安趙家動怒,給縣衙施壓,嚴韜雖有破案的決心,可顧恒子卻私心認為單憑嚴韜與他兩人,擔不起這樣的重案。如果查出真相還好,可若查不出,得罪了就是趙家。如果京城來的御史也參與此案,就等于給他們暫時頂住了壓力。何況御史本就有糾察地方案情之責,讓御史出面是最好的抉擇。 隋程心里十分不情愿,但他來河安之后,事情本就辦得不好看,如果再推脫,恐怕回京之后不好交代。索然無味地吃了午飯,他就帶著君瑤與章臺二人去了縣衙。 前往縣衙路的途中,顧恒子大致說了趙無非的情況。自昨夜趙無非失蹤之后,郡守府與縣衙都派了人尋找,派出去的人幾乎將出云苑翻了個底朝天……結果可想而知,根本找不到趙無非的蹤影。直至今日,幾個衙役去襄河打撈花燈,收網時,感覺網羅十分沉重,還以為是撈到了魚或巨石,誰知拉出水面的,竟是一具尸體。幾個衙役也沒認出尸體是誰,但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一邊讓人將尸體帶回義莊,一邊讓人去通知知縣嚴韜。 在義莊看守多年的老高,辨認尸體的經驗十分豐富。他看了尸體身上的衣物,認出其衣裳綢緞,有來自蜀地的云錦,腳上的絲履靴,也不是一般人用得上的。他立即去見了顧恒子,將此事告知。顧恒子與嚴韜前往義莊一看,就認出尸體是趙無非。 這無異于一陣驚雷,劈在了兩人身上。 天氣炎熱,尸體保存不易,嚴韜讓人備足冰塊,陳放在義莊最深處的房間中,單獨保存趙無非的尸體。平日里人人避之不及的義莊,今日卻擠滿了錦衣華服的人。單是趙家的人也來了好幾個,堵在義莊的門前,哭聲與罵聲交雜著,簡直不可開交。 隋程一下馬車,就被人圍住,趙家人七嘴八舌地訴說著冤情,利誘之話與威脅的話紛紛說出來,一求隋程這個御史給個公道,二求他必須查出兇手云云。 幸而君瑤遠遠地跟著,沒被圍住。她見章臺去替隋程解圍,便快速入了義莊??磥砹x莊的冰塊備得充足,還未走進房間,就已感覺冷風陣陣。君瑤向高老伯打了聲招呼,提了一盞壁燈往里走,越往里,越是昏暗。高老伯給她開了門,她總算見到了趙無非的尸體。 尸體陳放在鋪著冰塊的木板上,蓋著一張白布。君瑤將壁燈掛好,上前將白布掀開。尸體雙腿蜷曲呈跪姿,上身佝僂,雙臂反剪,手腕與腳踝都用軟布捆縛著,衣物完好,雙腳著絲履,鞋面污臟,絲線凌亂。因從水中撈出,衣服和頭發上尚浸著水,又因被冰塊凍了些時辰,尸體的發絲和衣服上都覆著一層淡淡的白霜。 君瑤打了個哆嗦,向手心哈了口氣,開始檢查已經僵硬的尸體。 最明顯的,便是尸體脖頸上的傷痕,一處在咽喉,一處在下頜處,咽喉處的傷痕較深,深及見骨。 君瑤仔細辨別傷口的形狀,腮下的傷痕,皮rou開裂處平整光滑,兩端尖銳,中間稍寬,整體呈扁平狀。這應是被匕首所傷。 兇手下手時,第一刀沒刺準咽喉,又立即刺了第二刀。當時趙無非已經喝醉,自然沒有反抗與躲閃的力氣,咽喉被割斷,也沒能出聲呼救。 君瑤心中有兩個疑惑:第一,趙無非是什么時候死的?第二,他是在是什么地方被害的?若能先查明這兩個疑點,就能初步縮小可疑人的范圍。 她專注地思索著,突然有人從背后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渾身一顫,立即回頭,便見李青林站在身后,正舉著一件披風,似要披在她肩上。 她退后一步,伸手將披風推回去:“多謝,我不冷?!?/br> 李青林也不勉強,掩唇克制著咳嗽,慢慢調節呼吸,說道:“尸體看完了?” “嗯,”君瑤頷首,指了指尸體的傷,“這就是致命傷,他是被割斷喉嚨而死的?!?/br> 李青林淡淡看了眼,將墻上的壁燈摘下來,說道:“出去說吧?!?/br> 在兩人來之前,仵作已簡單得驗看過尸體,高老伯將驗尸單交給君瑤,驗尸結果與她查驗的大體相似。君瑤看了眼驗尸單上所寫的死亡時間:昨夜戌時三刻前后。 能將死亡時間確定到幾刻,倒是十分不易。君瑤心頭還是有些疑惑,看向老高,問道:“死亡的時間這樣準確嗎?” 老高說:“驗尸單上的時間也是大致估算的,但誤差不會超過半個時辰?!彼\懇而堅定地說,“我從前看過不少尸體,義莊的仵作也相當有經驗,人死了多久,還是有信心看準的?!?/br> 君瑤道了謝,將驗尸單還給他。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各位看到此處的親。 第131章 人命關天 出了義莊,隋程與趙家人齊刷刷朝君瑤看了過來。趙家雖是河安貴族,但在死了嫡長子這樣的大事面前,有些人還是沉不下氣的。好在趙松文雖是悲痛萬分,但尚且冷靜。 幾人見君瑤出了義莊,正欲上前詢問,嚴韜就開口了:“此地談事有些不妥,不如先去縣衙商議?!彼栌上茸尣糠众w家人回去等消息,又與眾人一同回了縣衙,于正堂內商議情況。 趙松文狠狠地揉著眉心,目光移到君瑤身上,說道:“楚先生有什么想法?”頓了頓,又鄭重悲沉地說:“若能查出殺害我而的兇手,楚先生有什么需求只管向趙某提?!?/br> 君瑤拱了拱手:“在下與御史大人初到河安,于河安之事不甚熟悉。所以我與隋大人商量了,盡力協助嚴大人調查。若嚴大人有任何需要,御史大人自當全力相助?!?/br> 雖然顧恒子出言讓御史隋程負責查案,但未免讓嚴韜進退兩難。 嚴韜聞言蹙眉,還未開口,便被顧恒子打斷:“楚先生嚴重了,隋大人出身刑部,有斷案之才。嚴大人與顧某還要仰仗隋大人?!?/br> 這一番推辭說聽不明白,趙松文面色更加陰沉,厲聲說道:“好了,此案該如何查,還請隋大人明示?!?/br> 隋程看向君瑤,眨了眨那雙無辜純黑的眼睛。 君瑤說道:“我需要確認,在趙公子死前,最后一個見到他的人是誰?!?/br> 她最后一次見到趙無非,便是在昨夜的接風宴上,趙無非醉酒被扶走后,就不曾見過他。那在此之后,見過他的人都有誰? 趙松文厲眼掃向正堂外,喊了聲:“趙富!” 站在門外的趙富立刻進門行禮,緊張地回答道:“小的扶少爺回房休息后,就去為少爺拿醒酒湯,將醒酒湯送入房后,少爺又說身體不適,想吃城北六福居的鮮魚餛飩面,并吩咐面湯要用陳皮山楂與芍藥熬制,好助消化醒酒。等小的將餛飩面從城北帶回時,少爺已經不在房中了……”他瑟縮地埋著頭,突然想到什么又說了句:“小的當時遇到了做花燈的蘇德順,他說少爺或許已前往襄河街了??晌蚁胫?,少爺出門,總要帶幾個人吧,當時跟隨少爺的人,都在出云苑外面候著,都說少爺沒有去襄河街。小的這才急了,忙帶著人去尋?!?/br> 早在此前,他就知自己定會被詢問,思前想后將此番說辭斟酌了好幾遍,這才敢說出來。 君瑤默了默,理出幾處疑點,思索著問:“趙公子的休息室在哪兒?” 趙富說:“就在接風宴雅居的廂房中?!?/br> 君瑤問:“他不是有自己的休息室嗎?” 趙富梗了梗,才輕聲說:“少爺說……說雅居的廂房離接風宴近,他想酒醒之后繼續赴宴,免得得罪了御史大人?!?/br> 他眼神躲閃,口吻遲疑,或許說的是半真半假,君瑤上前一步,俯視著他:“真的嗎?” “真的,”趙富不假思索地點頭。 君瑤也不再追問這個問題,沉默片刻,又問:“從你將趙公子扶回房,到端了醒酒湯回去,用了多長時間?” 趙富不太確定。昨夜出云苑人人手頭都有不少事,廚房的人也忙得不可開交,他等醒酒湯做好也用了些時間。想了想之后,他才模糊地說:“約莫一盞茶時間吧?!?/br> “你買了餛飩回來,又用了多長時間?”君瑤問。 趙富說:“大約一刻鐘多一點?!?/br> “在你之前,蘇德順也見過趙公子?” 趙富連忙點頭:“是,小的當時見公子不在房內,又看見蘇德順運著花燈出門,就順便問了句。當時蘇德順匆匆忙忙的,生怕祭河花燈錯過吉時,讓人將花燈裝上車就要走。他走之前,告訴我少爺也去襄河了?!?/br> 如果趙富所言為真,或許蘇德順就是趙無非死前見到的最后一人。 這個問題,其他人也能想得到。 趙松文猛地起身:“我這就去將蘇德順抓回來嚴刑審問!” “且慢,”君瑤聽得“嚴刑”二字,就不由皺眉。如今蘇德順只是有嫌疑,而且這也是推測。如果他不是兇手,最后被嚴刑所逼屈打成招,反而妨礙查出案情真相。她明顯看到了趙松文臉上的不悅與怒火,于是說道:“趙大人不妨讓我與御史大人前去問問。如果蘇德順真有問題,也好在他家中搜查一番,說不定能發現什么線索或證據?!?/br> 趙松文克制著點點頭,“也好,就按楚先生說的辦?!?/br> 但若是短期內查不出真相,他也有自己的一套辦法。他趙家的嫡子,絕對不能白死。凡是與此有關的人,都不能逃脫關系。如果不是御史還在河安讓他有所顧忌,他此刻早就按自己的想法去辦了。嫡子死亡,對于河安趙家來說關系重大,他也必須立刻修書送往京城,與京城趙家通通氣,以免事情生變,節外生枝。 商議結束后,眾人才一一散去。 君瑤特意多留了一會兒,向嚴韜行禮,說道:“嚴大人,在下還有事需勞煩大人您?!?/br> 嚴韜端詳著她,“何事?” 君瑤說:“煩請大人,將出云苑上下都一一盤問一遍??纯醋蛞钩搜鐣系娜送?,還有誰在此后見過趙公子?!?/br> 此事耗時費力,說不定盤查下來也不會有結果。君瑤加了句:“尤其是昨夜進過雅居的那些人?!?/br> 嚴韜尚未答應,顧恒子就緩言說:“楚先生,大人與顧某自然全力去辦??墒恰?/br> “沒有什么可是,”這一回嚴韜直接打斷他,對君瑤說道:“人命關天,沒有小事,我定會讓人去查。更何況這事辦不好,河安的縣衙還有什么臉面?” 顧恒子臉色僵了僵:“大人,昨夜進入出云煙雅居的,有不少是河安世家貴族之人……” “那又如何?”嚴韜口吻嚴厲起來,“弦月,要做實事,就不能分貴賤?!?/br> “可開罪了河安的那些鄉紳貴族,以后辦事就難了?!鳖櫤阕尤耘f堅持,“查是可以查,但可以換更恰當的方式?!?/br> “你也知此事耗時費力,如果換一種方式,就會更加浪費時間?!眹理w大手一揮,“你不必勸了。這兩年,縣衙辦事處處受這些世族鄉紳的掣肘。我就是想讓他們知曉,這河安,是天下人的河安,而不是他們世族鄉紳的河安?!?/br> 顧恒子捏緊拳頭,最后只能無奈一嘆,不再多言了。他依舊撐持著面上的寬和有禮,恭敬地將君瑤等人送出縣衙,并為他們安排了車馬。 一出縣衙,隋程的雙肩就立刻垮了下來:“雖說趙無非死了讓我有些解氣,可他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死啊?!痹趺凑f也得在他離開河安之后。 幾人沒上馬車,而是沿著縣衙外的街道走著。 李青林方才一言未發,這時才緩聲對君瑤說:“我與你去一趟蘇德順的燈坊?!?/br> 君瑤想要婉拒,查案奔波,她擔心會拖垮李青林的身體??稍挼搅俗爝?,又轉了彎咽了回去,“現在天色晚了,不妨先回去休息,查案也不在于一時?!?/br> 隋程深以為然,“對,趙大人,聽那些人嘮叨一日你不累嗎?不如好好回去休息休息。查案的事不用cao心,就算我查不了,不是還有……” “我聽趙大人氣息不勻,可是到河安后水土不服?”君瑤打斷隋程。 “無礙?!崩钋嗔中α诵?,原本微微郁結的眉眼輕輕舒展開來,“已讓大夫開了湯藥,服用過后就沒事了?!?/br> 君瑤說:“你要保重身體?!?/br> 何三叔不近不遠地跟著,聽了幾句,就上前對李青林說道:“公子,得回去喝藥了?!?/br> 李青林見君瑤與隋程同時擔憂地看著自己,不由失笑,終究還是不愿讓他人更多關注自己的疾病,便與何三叔一同離去。 君瑤與隋程這才上了馬車。 章臺駕著馬車離開,正欲拐彎駛向蘇德順的燈坊,忽然在一處沒人的巷道里,有人策馬快速靠近,停在了馬車之前。 策馬而來的人是明昭,他對章臺拱手,說道:“侯爺請楚先生一聚?!?/br> 君瑤推測,明長昱已經得知趙無非死亡一事,此時讓她去相聚,應是為了這事。 她從車內拿了冪籬戴上,二話不說地跟明昭去了。 隋程看著君瑤離開的背影,喃喃地對章臺說:“他到底是誰手下的人?” 章臺輕輕甩了甩馬鞭,“大人,現在你想去哪兒?” 隋程伸了個懶腰,重新靠坐回車里,說:“回去,我要好好睡一覺?!逼瓢甘裁吹?,就交給明長昱和君瑤吧。 第132章 花燈如晝 明昭駕駛的馬車,就停在巷道外,君瑤一出去,就鉆了進去,不會有人發現。 明長昱的賀宅,這兩日人進人出,當真有點商人做生意的樣子,他后院之中,甚至還有些貨物,不少品質上乘的,提供給了本地的商人。因趙家這層關系,來與他談生意的人真不少。若沒什么價值的,他就一律交給手底下的人去做。 君瑤進入賀宅,還沒有一些來談生意的人有風頭,一時無人注意。 賀宅有一處屋宇,門窗以上好竹木特制,古韻雅致,且可拆卸,拆卸后,屋宇就成了一處四面透風的亭臺,正適合夏日乘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