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思及至此,君瑤也不再多費口舌。隋程也轉過彎來,嗤聲輕笑:“就是,抓就抓,我這人可不是什么牢都去過的,到時候一新鮮,怕是你們請我出來,我也不會出來了?!?/br> 幾人一唱一和,倒是將捕頭和幾個衙役唬住了。但這些人早就收了趙無非的好處,想要臨陣退縮也難了。于是心下一狠,拿了繩索上前捆人。 君瑤幾人毫不反抗地任由人捆住了,被幾個衙役押解著正要出門,關先生的院門再一次被人撞開! 這次又魚貫而入十幾人,為首的兩人一人身著暗紅官服,一人一身青衫,帶著身后一群人腳步生風地涌進來。 當先穿著官服的人揚手指向捕頭,怒道:“來人,將這徇私枉法的混賬東西給我拿下!” 立刻有人將捕頭拿下,摁倒在地,其余衙役也紛紛被推開。 趙無非的臉色陰沉到極致,若不是手臂脫臼,他早就親自阻止了。眼見情勢斗轉直下,他目光怨毒逼迫地看向當先穿官服的人,問道:“嚴知縣,嚴大人,你這是幾個意思?” 這身著官服的人,正是河安知縣嚴韜。他早就知曉會有御史前來,也讓人去留意過,只是縣衙事務繁忙,他整天忙得腳不沾地,也沒人向他匯報過御史到達河安的消息,他就只能靜等。他今日本想出城查看堤壩的情況,誰知還未走到城門,就被縣丞顧恒子攔下了。 顧恒子已知曉趙無非在出云苑的事,生怕他鬧出事來,便讓人留意著君瑤幾人的動靜。他為人機敏,心思通透,一下子就猜出這幾天前住進關家院子的人大有可能是京城來的。那時趙無非已經帶著衙役過來了,他一人只怕難以控制場面,就只好將知縣嚴韜帶過來。 一進門,就看見君瑤幾人都被拿下捆住了,他的心瞬間顫了幾顫。而且都這樣了,趙無非還敢質問知縣幾個意思?他恨不得一切都沒發生過才好。 于是顧恒子帶著幾分冷意,沉聲對趙無非說道:“趙公子,這幾位是受圣上之命南下河安的御史一行。此事怕是有什么誤會,”他上前走到趙無非身前,低聲恭敬地說:“我勸你還是趕緊收手吧,盡快將大事化??!否者整個河安都會被你連累?!?/br> 趙無非臉色瞬間變了幾變,不可置信地瞇了瞇眼,頗有幾分輕蔑地乜向君瑤等人,似信非信地說:“你說他們是他們就是?有什么憑證?” 這趙無非也并不是完全草包一個,還知道詢問憑證。 偏偏隋程就故意不拿出來,冷聲一哂:“就憑你,也配看天子親筆所書的旨意?” 趙無非臉色鐵青。當著縣令與縣丞的面,他也不再質疑隋程的身份,可手臂脫臼的疼痛和在出云苑受的屈辱,也讓他難以釋懷。 “趙公子,”縣令嚴韜面色暗沉,語氣里也含著薄怒,“就算你與御史有誤會,也應遵照本朝律法行事,而不是私自伙同縣衙捕頭來拿人!” 趙無非反問:“這么說,嚴知縣非要包庇這幾個人了?” 嚴韜新官上任,這幾年辦了不少事,多少得罪了本地的世族鄉紳。但他為官剛正,且也擔心趙無非將事情鬧大,便說道:“是非曲直自有定論,事發時出云苑也有不少人,豈能只聽你一面之詞?就算趙公子非要一個公道,那也該與人對簿公堂才是,而不是枉顧王法,越權動用縣衙的人!” 趙無非語塞,正欲開口,突然聽嚴韜叱喝一聲,說道:“來人,將這毫無紀律瀆職擅專的捕頭拖下去,杖責八十,永不錄用?!?/br> 捕頭聞言,瞬間面如死灰,被人押住時,他猛然轉身抓住趙無非的衣袖,哀嚎著求救。趙無非無動于衷,任由人將他帶走。不過片刻,捕頭就被人拖到院外,十幾杖棍子下去,就沒了聲響。其余捕快見狀,紛紛默不作聲,恨不得立刻逃離這里。 嚴韜這才緩緩走到隋程身前,拱手行禮道:“下官失職,平日對縣衙的人疏于管理,這才犯下如此大錯,請御史大人責罰?!?/br> 說罷,他深深彎下腰去。 按理說,隋程的御史之銜,也不過七品,與嚴韜這知縣同級??杉幢闶峭?,身份也是不一樣的。嚴韜這一彎腰,隋程覺得自己還是擔得起的。 他也無心追究知縣,只乜了趙無非一眼,說道:“這事是因趙無非一人而起,理應讓他給我一個滿意的交代!” 趙無非冷聲問:“你想要如何?” 話音一落,突然有人從門外匆忙進來,一邊步履如風,一邊厲聲喝道:“無非,不得無禮!” 來人一身紅袍,胸襟綴著方補,君瑤粗略看一眼,依稀辨認出這是一方郡守的服飾??磥泶巳司褪勤w無非的父親,趙松文了。 趙無非見到自己父親,雙眼瞬間一亮!他堂堂郡守之子,被一介小小縣令困住,心頭憋屈至極,正欲向父親求助,卻不想趙松文幾步到了他身前,揚手一揮就是一巴掌。 這一掌極其響亮,打得趙無非眼冒金星雙耳發鳴,待他緩過來后,趙松文已經讓人押著他跪在隋程身前了。 “小兒無狀,怠慢了隋公子,養不教父之過,還請隋公子不要怪罪,讓老夫代他受過吧?!壁w松文言辭懇切地說道。 隋程與君瑤對視一眼,頓時覺得十分為難。 對方是一方郡守,人家親自賠禮道歉,將身份放得極低,還能怎樣?趙松文看似低身后退,實則以退為進,讓隋程下不來臺。 隋程暗自咬牙,背脊繃得僵直。 君瑤暗暗端詳著趙松文,眉心微蹙。她記起臨走前,明長昱交代她的話。 就算御史肩負皇命,但畢竟離京城山高水遠,發生什么誰也說不準。無論如何,要先保全自身,哪怕虛與委蛇,也不讓自己身陷險境。 趙家在河安的力量根深蒂固,憑他們幾人,是無法輕易撼動的。與其與趙家站在對立面,不如就此親近,維持表面融和。于是,她輕輕拉了拉隋程的衣袖,說道:“郡守大人言重了,其實都是一場誤會?!?/br> 她很少應對這樣的場面,一時語塞。 好在這時顧恒子緩緩開口了,輕聲道:“不錯,誤會化解開了就好。那些從中挑唆搬弄之人,在下一定嚴厲懲罰,定不叫御史大人無辜蒙冤?!?/br> 幾人順著臺階走下來,隋程也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將趙無非扶起來。 趙松文依舊端著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歉然老成地說道:“御史大人遠道而來,又因小兒產生了誤會。在下改日定備上宴席,一來聊表歉意,二來為御史大人接風洗塵,還請御史大人賞光?!?/br> 隋程冷硬地說道:“不必了?!?/br> 趙松文接著說道:“還請大人賞光。屆時河安上下都會前來。如此,也方便讓大人了解河安情況?!?/br> 隋程不置可否,趙松文也不介意,左右環視這處院落,又道:“這院子未免簡陋,不如我親自安排,為御史大人換一住處?” “不必?!彼宄桃琅f拒絕,“我覺得這里很好?!?/br> 趙松文也不勉強:“那不如我派些人手過來,也好照顧大人起居安全?!?/br> “更不必,”隋程心生不耐,“誰知道你是不是派人過來監視我?” 起初選擇這處宅院時,就是看準這院子周圍的環境簡單,若周邊可疑之人能輕易發覺。所以就算趙松文安排的住處再好,也不及這里來的舒適安心。 這一場風波,起起落落延續了近一個時辰,眼見著日光西斜,趙松文一行人也不好在此久留,就陸續離開。 浩浩蕩蕩一群人散去之后,關先生才長吁一口氣,撫了撫額間的汗,扶著那棵老槐樹站直,向君瑤等人行禮。 他本以為對方不過是普通的外地租客,誰成想竟是朝廷派遣的御史。他回過神之后,恍惚覺得自己像做了一場夢。 君瑤拍了拍他的肩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關先生身形微微一晃。 “關先生受累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br> 關先生搖搖頭:“我自己回去就好?!?/br> 君瑤微笑:“眼下肚子也餓了,不妨請關先生送些黃瓜冷淘過來?” “晚飯吃冷淘怕會受涼,不如吃些青菜瘦弱小米粥?”關先生自顧自張羅起來,“再來一盤rou絲燉粿子?” “好,”君瑤聽得饑腸轆轆,“那我們就不客氣,再蹭關先生一頓?!?/br> “不妨不妨,”關先生徹底放下芥蒂,回了自己住處。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今天更得有點晚。 明天我們這里全城停電,大約只能一更,抱歉哈! 第111章 驚鴻一瞥 關先生離去之后,君瑤便闔上門。 夏日里有些燠熱,樹影闌珊里,清脆的鳥啼忽遠忽近。她站在窗前,靜思了片刻,便拿出筆墨寫信。 在河安城外遇到暗殺之后,她與李楓幾人失散,各自于不同的時間進入縣城,入住關家院子后,又十分小心謹慎,不曾泄露過身份與行蹤,連與趙無非發生沖突,似乎也是意外。 趙無非能找到此處,必然是在他們離開后派人跟蹤的緣故。而之后到來的知縣、縣丞與趙松文能找來,也說得通??勺尵幰尚牡?,是知縣等人竟知道隋程的身份。 這些人之中,誰才是那場暗殺的幕后之人? 她聽從明長昱吩咐,如此小心謹慎,為何還泄露了身份和行蹤?難道他們這一行人之中,有人對外泄露了消息? 不過片刻,她就將信寫好,收入信封將信交給一個侍從。 這侍從不是刑部的人,而是明長昱安排過來的,他有與明長昱聯系的途徑。 這一晚,君瑤睡得不甚安穩,次日起得晚了些。 河安的清晨清爽明媚,遠處山水似墨,近處街巷縱橫,院前花紅階綠,白墻黛瓦。關先生正一手執書,一手撿著地上的落蕊,口中時不時低吟幾句詩詞。 見君瑤出了門,關先生便問好,又道:“縣衙的人在外候了多時了?!?/br> 君瑤愣了愣,思索著這時也該去縣衙看看了。知縣嚴韜是個行事爽利的人,做事不喜歡拖拉,這不剛知曉隋程的身份,就請他去縣衙查看。 隋程收拾一番,帶著人去了縣衙。 河安的縣衙不大,但屋舍儼然,陳設整齊簡單。知縣嚴韜親自領著隋程四處走了走,查看了衙門里辦公之處,詢問了各房辦公的人,臨近午時,才稍稍得了幾盞茶的休息時間。 嚴韜命人上了茶點,茶水的滋味獨特,澀中帶甜。 嚴韜道:“這是河安種的茶樹,清明時下官親自去摘的,滋味不甚可口,但也別有風味?!?/br> 隋程應付著喝了幾口,問:“戶房在哪兒?” 嚴韜指著衙門東南處的屋子,說道:“那就是戶房,戶房的主管是賈伯中?!?/br> 說罷,將賈伯中的腳色遞過來,隋程隨手就交給君瑤。 賈伯中此人,君瑤也多少先了解過,畢竟他是韓愫的直接上司。每個縣衙所需的胥吏有限,想要成為胥吏,也十分不容易。除了會識文斷字外,還要有縣衙各房所需的專業才學。戶房管的是錢糧賦稅,日常需要大量且繁復的計算,還要會做賬。所以沒有點本事的人,是進不來的。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賈伯中能進戶房,是因為他祖父也曾是這戶房的一把手。賈伯中從小耳濡目染,能計會算,再加上他祖父為他打點好的關系,自然而然就成了戶房的主管。 其他的工房、吏房、兵房等,情況與戶房差不多,房中的人,大多是本地人,且關系緊密,他們把持著具體的政務,有時甚比上頭的官員更熟悉地方情況和事物,所以檢查戶房,其實與檢查官場一樣棘手。 知縣嚴韜新到河安時,不僅要立刻熟悉地方政務,還要監管各房的情況,并在短時間內將各房把持于手中,以免他們出現欺上瞞下的情況,的確狠狠下了一番功夫。 他雖知道這些人有貓膩,但也不能全盤推翻,畢竟這些人的背后也是有地方勢力的。 就如賈伯中,他賈家,其實就是趙家主母的表親。 賈伯中很快被叫了過來,身后還跟著數人,各自手中都捧著厚厚的賬冊。他行禮后說道:“大人,這些都是戶房近三年的賬目,小的讓人整理抄錄了,請大人過目?!?/br> 隋程示意他將賬冊放到一旁桌上,又轉而對嚴韜道:“查看賬目或許會耗費不少時間,若嚴大人還有事忙,也不用相陪的?!?/br> 嚴韜果然離開了,賈伯中單獨留了下來。 隋程從京城帶了幾個算手,那些賬冊自然是要仔細查算的。幾本賬冊翻閱下來,屋內的算盤聲越發密集,清脆響亮。 君瑤見賈伯中游走在幾個算手之間,神色冷靜從容,就算遇到刁鉆疑問,也是應對如流。這些賬目,要么就是真的沒有問題,要么就是明面上的賬目。 “賈主管,”君瑤走上前,拱了拱手,“方才翻閱縣衙人員腳色單子時,發現戶房少了一個人,不知是何緣故?!?/br> 賈伯中面不改色,說道:“公子說的是韓愫?” “正是,”君瑤面露疑惑,“不知他今日為何沒出現?難道是告假了?” 賈伯中搖頭苦笑:“此人真是可惜了,”他輕嘆一聲,“他是知縣大人親自招收入房的,是一個精于算術的天才,只可惜天公妒忌,他已經去世了?!?/br> “去世了?”君瑤微微驚愕,“他不過二十出頭,如何就去世了?” 賈伯中說道:“小的也不清楚,我也是道聽途說。大約兩月前,他突然告假,也沒交代原因。戶房雜事很多,我還想等他早些回來幫忙,誰想到他半月前突然死了。據說是從水里撈起來的,人都泡漲了??h衙的捕快去把他撈起來,也是見了他隨身攜帶的東西才認出來的。他在河安沒什么親人,大約尸體還放在義莊里吧?!?/br> 君瑤扼腕,“真是可惜?!?/br> 未免惹人起疑,君瑤也沒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