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馬車緩緩南行,君瑤聽著車外鼎沸之聲,慵頓的頭腦漸漸清醒。 “尸體胃中的樹皮,不是出自公主府?!本幘従彵犻_眼,又思索了片刻,說道:“至少沒有出現在公主府的餐桌上,或許是有人趁人不備,在宴席之上下了毒??扇裟蔷呤w并不是唐延,而是另有其人,那毒從何來就不得而知了?!?/br> 她沉吟片刻,說道:“我需要再驗一次毒,最好能查出是何種毒?!?/br> 在刑部剖尸驗毒時,銀針并未變黑,試毒的老鼠備受折磨兩個時辰后才死,無法證實毒物的來源,無從得知是哪種毒。 明長昱似懂了她的心思,問道:“你想再喂一次老鼠?” 君瑤點頭:“公主府中的食物沒問題,那么有問題的就是樹皮。若老鼠吃了樹皮而死,就證明樹皮的確有毒?!?/br> 這個方法未嘗不可,明長昱淡笑,“用老鼠試倒是可以,不過這次你要自己抓,侯府可沒有老鼠?!?/br> 君瑤愣住,輕哼一聲,說道:“侯爺讓我下車吧,侯府沒有老鼠,大街小巷里肯定有不少?!?/br> 明長昱失笑:“下車到不必了,即便侯府沒老鼠,你若是要,沒有也會有?!?/br> 馬車轉彎,車身微傾,他順勢向前伸手扶住她。 君瑤瞧著他眼尾的笑意,心輕輕顫著,迷離而沉溺。她轉而看向車外,待車平穩后,悄無聲息地端坐好。 回到侯府,用過晚膳、熟悉修整后,已快入夜。 漱玉閣亮起燈火,稀疏的星光印在天幕上,綴著泛著燈火的飛檐。 君瑤躺在榻上消食,腦海中整理著案情,一旁的侍女掀起簾子進門,問道:“姑娘,可要蓋上毯子?雖說天氣暖些了,可入夜還是涼?!?/br> “不用,”君瑤分出神應聲后,又陷入沉思。 侍女只好退出。 “這么躺著,是想讓我親自為你蓋毯子?” 正想得入神,倏然聽到明長昱的聲音。 君瑤驚坐而起,心想如果慢上片刻,明長昱恐怕真會親自給她蓋毯子。 就算不問,她也猜準了明長昱的來意??伤罂从铱?,也沒看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只好無聲凝著他?;蛟S是剛醒來,她雙眼懵懂又柔軟,讓人覺得親近。 他走到榻前坐下,輕笑道:“若是母親見到你現在的樣子,定然會很高興?!?/br> 君瑤回神,有些不解:“為什么?” 明長昱靠近,故作神秘輕聲道:“你剛才看我的樣子,像是情根深種,若是如此,母親肯定欣慰,只怕恨不得我們快點成親,好盡早抱孫子?!?/br> 君瑤沉默,心頭既驚且澀。她平淡一笑:“侯爺對情根深種怕是有什么誤解?!彼龔拈缴掀鹕?,往門外看了看,沒見到其他人,難道明長昱并沒有準備老鼠試毒? 明長昱伸手將她按回榻上坐好,正視著她:“我自己就對某人一往情深,怎么會誤解?” 他口吻淡然,卻又一次讓君瑤失神。她默然不語,倏然想起初次相遇的那晚,月色下的船,他說的那些話,也像現在這樣難辨真假。 “侯爺這時候來,可是有事?”她輕咳一聲,轉移話題,“難道案情有線索了?” “除了案子,就不能來看你了?”明長昱臉色有些難看。 君瑤煞有介事地點頭:“倒是有,我以為你是來送老鼠的?!?/br> 明長昱唇角輕揚:“侯府沒有老鼠?!?/br> 君瑤盯著他,一下子看進他似笑非笑的眼底,欲言又止。她本想說:“你不是說,只要我想要,就可以有嗎?”好在這話出口之前,她及時反應過來。這似乎是明長昱挖好的一個坑。 “既然如此,我可以換一種方式試毒?!本帨啿辉谝獾臉幼?。 “怎么試?”明長昱問。 君瑤挑眉:“就算沒有老鼠,用其他動物也行。再不然,我親自去抓,或者去西市買?!?/br> 明長昱蹙眉:“一只老鼠而已,你當侯府沒有?”他臉色不太好看,“我已經備好了?!?/br> “在哪兒?”君瑤問。 明長昱摩挲著袖口,本想開出一個條件,轉念一想又作罷。他出門對侍女吩咐幾句,不久后明昭就拎著一只籠子進了門。 “侯爺,這是我去西市買的老鼠,懂戲法的人專門訓過,會算數,懂人話?!泵髡雅d奮而殷勤地將籠子打開,他并不知明長昱找老鼠的用意,只當時用來給君瑤玩耍的。他興致勃勃地做了個手勢,籠子里的老鼠人立起來轉了兩圈。 “主子,看到沒?”明昭雙眼發亮! 明長昱與君瑤無語對視。 明昭繼續指揮老鼠,這期間君瑤將樹皮交給侍女用水熬了,半盞茶之后,侍女端著水回來。 君瑤將水遞給明昭,說:“這老鼠聽話,會吃你喂的水嗎?” “當然會!”明昭自信,指揮著老鼠喝水。 從尸體胃中取出的樹皮量少,可侍女熬得濃,毒性應該不太弱。 明昭對著老鼠似乎有些興趣,給它喝了水之后,又指揮著它表演了幾次戲法。君瑤與明長昱坐在榻上,靜靜地等待著毒發。 大約一刻鐘之后,府外傳來綽約模糊的更鼓聲,月亮隨著鼓聲遙遙掛在漱玉閣的枝頭。 籠子里的老鼠終于毒發了,倒地抽搐,上吐下瀉,須臾之后死了。 明昭大驚,駭然失色,驚訝地看向君瑤,瞬間明白過來,面色一時有些精彩。 君瑤豁然起身,看著老鼠的尸體緩緩笑了:“這樹皮有毒!”她快速思索著,入神地說道:“有兩種可能,一是有人趁著吟詩宴飲時,在死者食物之中下了毒,二是死者離開公主府之后,去了其他地方,被人下了毒。當務之急,是要盡快查出死者的身份,查明他離開公主府之后,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見了什么人?!?/br> 她雙眼明亮,湛若星辰。明長昱緩聲說道:“老鼠服毒之后,半個時辰左右便死亡。雖然不知人服毒后幾時發作,但在公主府下毒其實相對冒險?!?/br> 君瑤怔了怔,明長昱的推測有道理。如果下毒之人沒控制好藥量,人服下之后很快死亡,豈不是當即暴露了? 她沉思著,說道:“如此,先查明死者身份吧?!?/br> 明長昱看向明昭,明昭哀怨地將老鼠收殮了,說道:“當日赴宴的人之中,只有一位至今沒有消息。就是周家的大公子,周齊越?!?/br> 明長昱面色驀地沉冷,“可靠嗎?” 明昭遲疑著搖頭:“其實這位周大公子經常不回家,平時也難見到他人影,所以屬下也不能完全確定……” 雖不能篤定,但也八九不離十了。 “能讓周家的人前去刑部認尸嗎?”君瑤問。 明長昱坐回榻上,眉頭微蹙,輕哂道:“周家與趙家頗有幾分淵源,周齊越之父娶的是趙家三房嫡女,這三房的嫡女,算起來是太后的遠親。所以,算遠了,周齊越也是太后的侄子?!彼p嘲,“此案到底是與牽連到了太后?!?/br> 君瑤還真沒想到,不過一個小小的唐延被害案,卻深入牽連到了深宮之中的權貴之人,或許還與京城其他世家盤根錯節地關聯著。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輕聲問:“太后會插手此案嗎?” 明長昱說道:“這案子既到了大理寺這里,就不會讓他人插手。太后雖貴為太后,也是后宮的人,無法干政。至于太后族兄趙尚書,自然更是要避嫌的?!?/br> 君瑤輕輕點頭。 明昭見兩人都不再說話,便接著說道:“屬下還查到,當日有一同赴宴的人,看到周公子與隋家公子發生了爭吵?!?/br> 君瑤當即有些頭痛。京城之中的世家門閥到底有多少,趙家、周家還不夠,如今又多了隋家。 “隋程?”明長昱皺眉。 “是?!泵髡杨h首。 明長昱看向疑惑的君瑤,說道:“隋程是隋家這一代的獨苗。他祖父是大司空,在刑部給他謀了個職位?!?/br> 竟是刑部的人? “隋程這人,能在刑部全靠家族庇蔭,此人沒什么刑獄之才。不過有幾分可趣?!泵鏖L昱淡淡評價。 君瑤沉吟著:“那就從這位隋公子查起吧?!?/br> “也好?!泵鏖L昱起身,聽著模糊的更鼓聲,“夜深了,早些歇息吧?!?/br> 明長昱與明昭離開之后,君瑤才躺床上。 月上枝頭,月影隨風,在窗欞上輕描淡寫。君瑤伸手觸向淡淡的月色,忽而心頭一陣無力。 此案迷霧重重,更是越查越艱難。也不知何時能找到兄長案情的線索。 只怕,最終的真相,也如這枝頭的月色,可看見依稀的光,卻只是遙不可及罷了…… 輾轉一夜,終究還是淺眠睡去。 第51章 翩翩公子 昭陽從逶迤的地平線上升起,巍峨宮城鍍上金芒,軒闊而壯麗。 下朝之后,明長昱便前往漱玉閣。他換下朝服,穿了一件青白直,雖是簡單,卻清俊挺拔。他這一路穿花拂柳,如走在畫中。 君瑤一夜輾轉,并未安睡,晨起之后思維有些遲鈍,她靠著榻邊小憩,睜眼便見明長昱一副清朗的姿態,便覺神清氣爽,混沌驅散了不少。 明長昱走到她身前,看著她眼底淡淡的青黑,問道:“沒睡好?” 君瑤打起精神,“還好?!?/br> 明長昱見桌上擺著一盞濃茶,只皺了皺眉,靜默不語。 君瑤瞥他一眼,“可以去大司空府上了嗎?” “走吧,”明長昱說道。 唐延一案關節復雜,任何一環君瑤都不想錯過。明長昱走出門后,她轉身端起桌上的濃茶一飲而盡,又趕緊追上去。 此次去大司空府,明長昱只帶了君瑤,看似隨意,實則頗有顧慮。大司空之位,僅次于三公,又是三朝元老,曾隨先祖皇帝出征,功不可沒。想要查探大司空府上的人,也并非不可,只是不宜張揚,以免讓大司空難看。 大司空已年近古稀,膝下有三女一子,兒子是幺子,世人成為隋四公子,滿腹才學,卓然不凡,備受重視,大司空對其寄予厚望。只可惜天妒英才,十八年前,隋四公子受朝廷委派前往南方治理疫情,經他一番整治后,疫情得到控制,染上疫病的人也得到救治,百姓對隋四公子感恩戴德,萬分稱頌。就在疫情即將結束時,隋四公子卻不幸染上疫病,不治身亡。只留下尚在襁褓中的兒子——隋程。 痛失愛子的大司空悲痛過后,將所有希望寄托在了隋程身上。他嘔心瀝血,竭盡所能,將隋程當做第二個隋四公子培養,希望他能有其父一般的才華與作為。 或許是大司空年老,又或許是因為其他原因,盡管隋家將一切最好的培養都用在了隋程身上,隋程依舊資質平平,只勉強在刑部混了個虛銜。京城之中有人暗嘲,除了長相,隋程沒有繼承他父親絲毫優點。 “隋四公子的事跡我也曾聽說過,但并不是人人都能成為隋四公子那般的豪杰人物?!本庉p聲感嘆。 明長昱也只是漠然說道:“大司空也盡力了,更何況隋程有三個疼愛他的姑姑,還有一個視他如命的祖母?!?/br> 君瑤可以想見那般景象。只怕大司空對隋程的教導,都被隋程的祖母和姑姑們破壞了。 “好在隋程只是受溺愛荒廢了才學而已,品性不至于敗壞?!泵鏖L昱說道,“否則他也無法入刑部?!?/br> 君瑤頷首。身在官場,不僅看中地位才能,還看中名聲清譽。若隋程當真品性敗壞,名聲只怕也不好,當然不能順利做官。 說話間,馬車已在大司空府門前停下。 門房有些詫異,看清來人后,一邊吩咐人去通傳,一邊恭敬地上前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