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外頭竹葉沙沙作響,柴碳還在爐子中噼里啪啦的散著熱,明亮的小火星飛起,又是很快的暗下。 一如華容舟剛剛心間的情緒一般。 好不容易沉淀的平靜的心被大哥輕飄飄的道歉就驚起了波浪,真的是太自虐了。 深深的屏了一口氣,華容舟揚了揚手中的《起居注》打斷了華容瑨的絮絮叨叨,道:“天色不早了,大哥快些休息;而這是我的東西,我就帶走了……” “舟舟……”華容瑨的聲音多了幾分的哀痛。 言罷之后的華容舟揮出了手中的《起居注》,將這本簿冊子投注入火爐之中。 風兒吹過,燭火明明滅滅:“我的東西,我自當是有權去處置去處……更何況有的東西臟,大哥還是不要去碰了?!?/br> 《起居注》很快就在火中燃燒起來,可是華容瑨再是怎么呼喚華容舟,華容舟都不做回應。 “舟舟!”華容瑨驚得睜大了眼。 又是“砰!”的一聲悶響,華容瑨從塌上滾下,不顧及什么體面,華容瑨忍著腿骨的劇痛向火爐那頭挪動著。 看著大哥的手顫抖著伸進爐子中,走到門間的華容舟看得眼皮子直跳,生生的忍著想要往后退一步的沖動:“大哥莫不是不想要這雙腿了?如果是,那便繼續這般做賤自己?!?/br> 血流汩汩,從華容瑨白色的里衣上滲透了出來,可這傷好似不在他身上一般,那雙手也被炭火燙的紅了。 三下兩下撲滅了《起居注》上頭的火焰,咧著嘴喃喃道:“無礙……還好它沒完全燒壞!” 《起居注》已經生生的燒去了一角,灰碳沾染在華容瑨的大手之上,手上又是深深的多了好些的燒傷痕跡。 看著自家大哥那么寶貝這本陳年的《起居注》,華容舟狠狠的抹去了眼角的濕紅,不是為這情形而感動,不過是覺得氣惱罷了。 她都已經被傷過了,現在大哥還扒拉著她表演什么兄妹情深。 晚了! 憋了一口氣,華容舟的轉過身去:“以后不要喊我‘舟舟’,能這般喚我的父王和母妃已經不在了,你不配!” 余音蕩在竹屋之中,華容舟這次當真是消失在門外。 “舟舟……舟舟……” 華容瑨不改唇邊的喃喃,痛心疾首。 好似舟上人飄蕩波濤之間,上下漂蕩,遲遲不得安穩。 若是以往的他猝然臨之,肯定會不驚,可是現在的他滿心都是離恨。 他同舟舟怎么就走到了這一步啊…… 懷揣著《起居注》,華容瑨不是不知道容舟心間的別扭,只是事到如今,他才知道容舟不肯說出是她獻了血的原因。 他當初那么恨容舟,恨到整個平南王府都看得明明白白;容舟那么機靈的一個小姑娘,哪里會毫無意會。 更何況容舟一直以為是自己的過錯,才導致的私奔失敗,心間對他是愧疚的,是自覺有錯的。 可是容舟有什么錯,只不過剛巧是她適時的出現罷了。 顥景帝將一切都掌握在手中,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手中的《起居注》已經被燒去了半面,華容瑨小心翼翼的摩挲去上頭的灰燼。 現在的容舟不再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他這個大哥了。 而他…… 也只能從這冊子中尋見稍許的慰藉。 一切都是因果報應…… * 御書房內,氣憤僵凝。 右相宋舊德一大早便是遞了牌子要入宮來,此刻身后還跟著戶部侍郎穆道原以及一白袍纖弱的男子。 天氣漸漸的轉寒,御書房之中卻是早早的就燒了上好的金絲碳,讓人一踏步進來就覺暖意融融。 即便如此,里頭的人只覺心間萬分的寒涼。 一般是御史負責彈劾,普通文官朝堂之上也能上書彈劾,但是要看彈劾對象,位高權重的官員大多是愛惜羽毛,所以彈劾之前要萬分的慎重…… 但是此刻右相宋舊德略過御史臺,進宮遞交了彈劾的奏章。 這彈劾之人位高權重,被彈劾之人也是位居高位。 顥景帝揉著眉頭低沉道:“右相所言具實?說話做事都是要有證據的?!?/br> 言罷,顥景帝將目光對向了宋舊德身后的穆道原:"你來說,你是如何知曉林尚書這事的。" 這事林家瞞的死死的,怎會被這穆道原給查出來。 顥景帝的眼神又是深遠了幾分。 只見穆道原處變不驚,很快從懷袖中取出一面文書:“這是微臣從綏州林溪縣查出的糧草走向,綏州大旱饑荒之年,十室九空,餓殍遍野,可根據記載,那年朝中一共是從國庫中撥了八百萬石,可是實際到了那處的不過一百萬石?!?/br> 宋舊德適時的拱手行禮回道:“此外那一百萬石的糧食中還纏著不少的劣質糟糠,據穆侍郎之前在綏州的記載,饑荒之年,綏州共是喪命一萬六千余人,還有許多下落不明,想來也是落得個悲慘境遇……” 顥景帝仔細的閱看了上書的奏折。 這事是崇朝國一大陣痛,天旱地燥,糧食欠收,朝中撥下了救濟糧,可是最后還是有那么多的百姓餓死。 一直安靜藏于二人身后的華容瑯靜靜的等著顥景帝最后的宣判,但是他心間這事已經是十拿九穩了。 他現在所做的無疑不是在順水推舟。 順著顥景帝的心思,顥景帝要對林家下手,林箜雀作為戶部尚書更是打頭陣。 堂堂戶部尚書自己貪污了賑災糧,這事若是查出來,何人也保不住林家。 屆時必將是百姓震怒,朝堂喧囂…… 可唯一難辦的便是太子這一邊了,若是太子受了林家的牽連,必定是東宮位置不穩;可宮中除了五皇子,就無其他的皇子。 兩輩子了,華容瑯心間都不清楚,為何顥景帝會對林家出手,一出手也是心狠手辣,看樣子是絲毫不顧及太子同皇后的體面。 現在不過是賭一把,賭一把太子在顥景帝心中地位到底是值不值破了一個林家。 宋舊德又是從懷袖中取出一面折子,遞了上去,高聲言道:“除卻端元三十年時林家涉及到的貪污一案,近年來林家在上京城中的做派也極為不端正?!?/br> “強搶民女,百姓民憤,以及買賣官位,扶持親眷?!?/br> 封章奏劾,宋舊德這一封狀彈,將早已準備好的章疏密封后轉呈顥景帝。 宋舊德為朝中右相,現在卻是略過御史臺“實封言事”,看來這幾人當真是存著要讓林家倒臺的打算了。 半晌,顥景帝收了手中的章疏,對照著宋舊德嘴里一項項的罪狀一一看來,最后冷厲的寒眸直直的對著右相和穆道原身后的華容瑯。 宋舊德義憤填膺,而華容瑯微微抬頭看過,卻發現顥景帝是正看著他的。 龍座之上明黃色龍袍的男人威武嚴正:“這事……朕還會查探?!?/br> 收攏了章疏,在場幾人不明顥景帝的態度如何,只是恭敬的立在一邊,但見宋舊德是憤慨上了臉。 “老臣還有事稟告……” “那穆侍郎退下吧?!?/br> 穆道原給了華容瑯一個眼色,當即是拱手退步離去。 穆道原一走,御書房更是通透開來,華容瑯的一襲白衣更顯清減。 “老臣今日還要舉薦華家二公子華容瑯,華容瑯他同穆侍郎攜手查出林家這么多案子?!?/br> 顥景帝的目光瞬間就變得銳利起來,像是無形的刀子細細密密的劃過眼前白衣少年的周身。 “看來平南王府還當真是出類拔萃,人才濟濟啊,就連右相前幾日都是親自遞了折子上書言明你是個人才,可以重用……” “說吧,你是怎么查到的林家這事的,還有你是誰家兒郎,竟是瞧不出上京還有你這等才人。 華容瑯斂去眸光中的幾縷諷刺,面上蒙上一層少年人初初觸碰龍顏的誠惶誠恐。 “草民惶恐,草民是平南王府的二子,平南王的嫡弟?!?/br> “好了,右相所提舉薦之事,等朕再為查探清楚再言?!?/br> 一錘定音,顥景帝看著宋舊德道:“右相也退下吧,你留下……” 御書房現下只剩華容瑯。 “你同林家有仇?”顥景帝淡然的看著華容瑯,輕飄飄的接過剛剛斷下的話頭。 華容瑯話說不出來了,在顥景帝的嚴苛目光之下,華容瑯有些戰戰兢兢的杵著。 “草民不敢……” “呵……”顥景帝冷言道:“若是不敢,你連林尚書的事情都敢伸手去查?!?/br> 在顥景帝的威懾之下,華容瑯懸著一口氣:“草民所做一切不過是為了得了官位……先靠著舉薦的由子入朝,來年殿試再正了文名?!?/br> “殿試……”顥景帝皺著每天,突然想起來:“朕記得,你就是景辭口中那位文采斐然的上京麒麟子?!?/br> “陛下謬贊?!?/br> “果然英雄出少年啊?!备袊@一句后,顥景帝看著華容瑯道:“但這舉薦所得的官位有沒有,還需將林尚書的事情查探清楚,你且回去等著?!?/br> 華容瑯松下一口氣,顥景帝這反應想必心間是有了計量的。 有了計量就好。 只是這輩子還需安排的更快些。 他已經等不及再用七年時間把林箜雀拉下位子,當即回道:“草民明白?!?/br> “不過朕可以先給你個小恩典,文人愛書墨,不若朕將《康建文選》的真跡賞你,如何?” “多謝陛下!”華容瑯當即是驚喜的行了大禮,但是面上頗為為難的神色流露了出來:“其實草民還有個不情之請?!?/br> “說?!?/br> “草民想趁著這個機會見一見國子監的胞弟……” …… 里頭的人仿佛相交頗深,喜公公一直提著浮塵,在外頭弓著腰候著。 一個時辰過后,里頭顥景帝低沉的聲音襲來:“小喜子!” 喜公公立刻邁著老腿進去:“奴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