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是?!钡o意識地喘了口氣,他規矩地走至下座坐好,生怕自己動作太大驚擾了主君。 “你這次做得很好, 時間壓得準, 仗勢也不錯?!币笱蛄丝诓?, 那雙碧色的眸中似笑非笑著, 被茶葉上的裊裊白霧模糊,讓人看不真切。 “只有一點我不太滿意?!?/br> 丹又起身跪下,“請主君圣訓?!?/br> “死人太多了?!?/br> 嗒的一聲脆響, 茶盞被主人又放回了桌上,“兩軍還未交鋒,你倒好, 放任手下的官兵燒殺搶掠,北境的百姓都該讓你殺絕了?!?/br> 丹一愣,小心翼翼地抬頭看殷旬。這、這種做法不是一貫有的么,魔軍到哪打仗都先揚揚威風,這也是讓手下的魔族們見見血,刺激一下狀態。怎么又成錯的了? 心里不解,丹面上還是道,“屬下知錯,以后一定不這樣了?!?/br> “不,以后還得這樣?!?/br> 男子起身,松散的長發合著長袍一道垂下,他笑吟吟地開口,“你是不是覺得,這五千年的修生養息,讓我變得仁慈軟弱了?” “不敢,主君這么做一定有主君的用意?!?/br> 殷旬睨了他一眼,“我確實有我的打算,你也不必多問。只有這一次,讓手下的弟兄們忍耐一段時間,都收斂收斂。將那鳴煙鏵拖住八日,八日之后立刻班師南下?!?/br> “南下?” “打著救主的旗號攻打西南,”殷旬轉身,“和天軍對戰,盡量減少傷亡——減少天軍的傷亡?!?/br> 丹猛地抬頭,“主君?”給敵方減少傷亡,這仗還怎么打? “此次天軍出戰的將軍,一個都不能死,我要他們都活著回去?!?/br> “那鳴煙鏵……” 殷旬重新坐下,笑道,“你若是有本事讓她死在那里,也可以試試?!?/br> “……”不知道為什么,丹感覺自己被嘲笑了。 “走的時候,一定要倉惶,把魔君被西南領主囚禁的消息放給天界,確保煙鏵……衛黎知道?!币笱?,“我的話你可都聽清楚了么?!?/br> “是,屬下明白?!?/br> “嗯,去吧?!?/br> 丹行禮之后退了出去,他摸摸后腦,總覺得莫名其妙。 大張旗鼓地調集了七萬將士,本以為是要和天界大干一場,但卻又要他八日之內趕去西南,還要做出落荒而逃的姿態。又不讓兄弟們開刃血祭,又得保證天軍的安危,他們這是行軍打仗呢還是搭戲臺子? 最奇怪的是,怎么主君一副自己八天后要被月戚抓起來的模樣? 西南要造反?他怎么不知道,既然西南要造反,干嘛不讓他現在就去滅了西南? 丹甩了甩腦袋,呼了口外面的冷氣,他抖抖身子,中部的冬天要冷不冷的,就是沒有東北的痛快。 罷了,他聽主君的就是了,這種彎彎繞繞不適合他,他就算是想破了頭也猜不出主君在想什么。 屋內的殷旬掩唇,壓抑著輕咳了兩聲,捂在唇上的帕子立刻染上了紅。 他眼瞼微瞌,撐著桌子的手握拳,隨后用力將自己支起來,搖搖晃晃地朝里間跌去。 之前在火陣里服下的丹藥,如今副作用上來了,喉間翻滾的血氣讓殷旬受不住,又顫抖著肩膀咳嗽了兩聲。 里面的小間被他設下九道結界,除了殷旬本人,三界之中再無人能闖入。 不……非要算起來還有一人——鳴阡鶴。 魔界至今,一共八位魔君,殷旬是第九位。其中實力最強的,當屬第一任魔君夏摯炎。 可哪怕是首屈一指的初代,也死在了鳴阡鶴的劍下。其中不排除他失去妻子后一心求死的原因,但鳴阡鶴的實力,到底是一度讓魔界聞風喪膽的。 這其中也包括了殷旬。 …… “嗨夏旬,你知不知道,鳴阡鶴來魔界了?”還是幼童的彌笙簫從墻壁上翻下來,他跑到庭院中正讀書的男孩身邊,睜大了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喊,“你聽到沒有啊,鳴阡鶴來魔界了!” 男孩掀過一頁,目光不離書本,“嗯,聽見了?!?/br> “那還不快走?”彌笙簫抓了抓自己羊角旁邊的頭發,“他把咱們邊界上的那兩塊石頭帶走了!” “嗯?!?/br> “那兩塊石頭變成人了!一男一女,長得一模一樣呢?!?/br> “嗯?!?/br> “他下次會不會就把我帶走了?” “嗯?!?/br> 男孩漫不經心的態度惹惱了彌笙簫,他不高興地推了把殷旬,“你別看書了,我一看你看書就心里煩,你要不然起來和我打一架,要不然陪我出去看鳴阡鶴?!?/br> 模樣不過八九歲的夏旬將書倒扣在桌上,終于把目光分給了一旁聒噪無比的男孩,“父君有令,我們出不去的?!?/br> “嗨呀,偷偷溜出去嘛,你真是讀書讀傻了?!睆涹虾嵗?,“走走走,聽說鳴阡鶴要在魔界住一宿,我們去看一眼不會怎么樣的?!?/br> “不會怎么樣?”渾厚的聲音從遠傳來,那是獨屬于魔君的聲音。 彌笙簫身體一僵,旁邊的男孩已然跪下,恭敬道,“父君?!?/br> 高大的男人沒有停留,似乎只是偶然路過,他揮了揮袖子,對身后的仆從道,“把這兩個畜生丟進蛇窟。下次再敢跑,直接送去慰勞三軍?!?/br> 跪在地上的男孩既沒有任何辯解,也沒有惱怒惶恐,他額頭觸地,“兒臣謹記父君圣訓,謝父君?!?/br> 這波瀾不驚的語氣絆得男人腳步一頓,他瞥了眼夏旬后開口道,“你叫什么?” “兒臣夏旬?!?/br> “夏旬……”高大的魔族咀嚼了這個名字一遍,隨后道,“這個姓不好。以后隨我姓殷?!?/br> 男孩抬起頭,睜著一雙碧色的眸子,里面滿是欣喜,臉上甜蜜蜜地笑著,“是,殷旬謝父君賜姓?!?/br> 男人不再看他,繼續朝前走去,對著身邊的侍從吩咐道,“他要是沒有死在蛇窟,就把他調來我殿里伺候?!?/br> 彌笙簫低著頭咬牙,直到男人完全離開后才從地上爬起來。他看了眼男孩,啞然道,“對不起……” 魔君留下的仆人面無表情地站在后面,規矩且冷漠地遣送兩人前行。哪怕其中可能會有他們未來的主子,也依舊沒有任何的留情。 改名為殷旬的男孩站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灰,沖彌笙簫淺淺一笑,輕聲道,“笙簫,以后不要再來了?!?/br> “我……” “這是規矩,還是說……”男孩那雙碧色的眸子彎了起來,面上帶笑地說出了極其殘忍的警告,“你真想慰勞三軍?” 他不等彌笙簫反應,兀自轉身跟著仆從往蛇窟走去。 這是殷旬離鳴阡鶴最近的一次,以全身潰爛在蛇窟結束。 再后來,當殷旬成為魔君后,就聽不太到鳴阡鶴的傳聞了,不過他當年從魔界帶走的兩個孩子,卻是日益出彩,一時間三界之內風頭無兩。 六千年的一次作戰,殷旬在高臺眺望。遠遠地,只見一黑衣女子傲立于兩軍陣前,她既無著鎧甲,也無騎坐騎,在幾萬將士的襯托下顯得尤為單薄。 但就是這個纖細的小姑娘,手執長刀,一刀就去了他們魔界第一領主彌襲的首級。魔軍軍心散亂當即潰敗。 “主君,那便是鳴煙鏵,后邊的大帥是她的雙生衛黎?!?/br> 殷旬看著倉惶逃竄的魔軍,不但不惱,反倒笑了,他瞇起眸子,下一瞬對上了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 于萬人之外,女子清冷的目光望過來,兩人遙遙相望,殷旬抬手,笑著朝她揮了揮。 “她很強?!睙o意識地呢喃,身邊的侍從聽到后點頭,“傳聞三界之內,除了她師父鳴阡鶴,再無人能擋下她一刀?!?/br> “那么厲害?” “是,自她在天界任職以來,已經殺了我無數的魔界子民,還聽說……” “嗯?” “聽說她從小立志,想學她師父那樣,也斬殺一位魔君?!?/br> 男子扶著欄桿的手指輕點了幾下,他倏地勾唇展顏,“有志氣?!?/br> 雖是敗北,還折損了一員大將,但那天殷旬的心情出奇的好。 因為,他一直想找的人,終于找到了。 回去之后,殷旬開始到處收集有關鳴煙鏵的資料,看似冷血殘酷的背后,許多事例都無不透露出這個天界第一戰神的真正性格——剛正率性,重情重義。 想要得到鳴煙鏵其實再簡單不過,只要你成為她認可的朋友,那她便會無論刀山火海的來兩肋插刀。 殷旬需要鳴煙鏵,他必須要成為她重要的友人。 至于原因,十分簡單——他的身體衰敗了。 尋常的修煉,都講究循序漸進,但是當初為了爭奪魔君之位,殷旬用了些急功近利的旁門左道。哪怕后來他極力彌補,可是根爛了的樹,哪是澆點水就能活過來的。 魔力時常失控,不止是會瘋狂暴泄無法控制那么簡單,甚至有時候他會失去魔力,變成一個普通的凡夫俗子。 若是只是單純的失控還好,殷旬不在乎成為一只沒有理智的兇獸,但他害怕自己沒有魔力的事情被底下的人得知。一旦消息泄露,群魔暴。亂,殷旬就會死無葬身之地……不,不是死。殷旬不怕死,可有些事情,比死還害怕。 這些年他一直靠著法器維持自己高深莫測甚至返璞歸真的假象,就連后來鳴煙鏵都測不出他的深淺,更別提其他人。每當魔力正??煽氐臅r候,殷旬便大開殺戒,以示自己的正常。 可是以后呢?紙終歸終歸包不住火,魔界那么多武癡狂徒,誰敢保證他哪一天會不會陷入危險。 這個時候,強大且仗義的女戰神進入了他的視線。 殷旬開始布局,如果他想要見到鳴煙鏵,最簡單不突兀的辦法,就是在戰場上相遇。 于是他借著對帝君仇視已久、一直想替容想云復仇的江愁楓,挑起了兩界大戰。 可惜計劃突變,殷旬未曾想到在這樣大規模的戰爭面前,衛黎竟然也不忍心打擾閉關的鳴煙鏵,而選擇了自己上場。 五千年前殷旬一手謀劃的大戰打得熱火朝天,兩方對峙不下。然而對他來說,在得知鳴煙鏵閉關的那一刻,這場策劃許久的大戰就已然失去了意義。 既然鳴煙鏵不出來,那這場仗魔界絕不能贏。否則按照鳴煙鏵的性子,必定將他視為天界的仇敵。 隨后的五千年,他一邊療養之前和衛黎對戰時留下的傷,一邊密切關注鳴煙鏵的動靜。 有了第一次急功近利的教訓之后,殷旬沉住了氣,靜靜等待著最佳的時機。 鳴煙鏵深居簡出,一天到晚就待在東陵宮,幾乎哪里都不去,直到那一天——帶著竊脂出來游玩的她,踏入了魔界的邊境。 殷旬的機會,終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極為隨便的馬甲——下旬,不對,夏旬。 最近發現自己簡直是個起名小天才:夏摯炎、冬之寒、春汾暖、丘焚涼。一下子四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