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一直沒開口的彰華突道:“跟我來!”轉身就往艙底跑。 端午用一種古怪的表情望著他的背影,被謝長晏一巴掌拍在后背上:“他們追來啦!快走!” 三人將一重重艙門上鎖,邊跑邊退地到了最開始關他們的艙底。四具尸體還在,端午扛過去堆起來堵住艙門,氣喘吁吁道:“來這兒做什么?” 謝長晏目光掃到那些裝藍焰的箱子,有些明白了:“要炸船?” “船留給他們,我們跳海,必死無疑。船亡,所有人跳海,我們反有生路?!闭萌A說著撕去箱上封條,打開蓋子,里面果然裝著整整齊齊的焰火。 “把裝焰火的箱子全聚在一起!” 彰華一聲令下,謝長晏和端午連忙找了起來。而這時,追兵也突破了最后一道鎖,來到艙門外,開始劈門。 眼看那四具尸體頂不住,端午又搬了幾塊石頭過去頂著:“你們找,我頂著!” 裝焰火的箱子一共四個,全部推到了艙門前。謝長晏這才想起自己沒有火折子,彰華也肯定沒有,因為二人入獄前全被“清洗”過。 “你有火折嗎?”她寄希望于端午身上。 誰知端午也驚恐地搖了搖頭:“之前用后不知道放、放哪兒了……” 就在這時,彰華已“啪”地點燃了火折。 “哪兒來的?!” 彰華冷靜地答道:“尸體身上摸的?!?/br> 不愧是陛下,危急時刻還是很靠得住??! “別廢話了,快點,頂不住了!”端午額頭青筋都綻出來了,眼看上頭那門越來越破,刀尖劍柄全往下戳,更有人瘋狂踩踏其他木板,企圖弄個大洞下來。 “你們全進這箱子里!我數到三就炸!”彰華將另一個空箱搬到艙尾處,朝二人比著手勢道,“一、二——” 端午轉身飛奔,但受傷的腿被地上的某個凸起物一絆,頓時倒在地上。 這時“砰”的一聲,艙門破了,兩個舵手先跳了下來! “不用管我!你們走吧!”端午大吼起來。 然而,謝長晏跟彰華雙雙交換了個眼神,謝長晏跑回去扶起端午繼續往空箱子跑,彰華則抓起兩枚焰火點燃扔向艙門口。 先跳下來的舵手被火花嚇一跳,各自朝兩旁跳去。 就這一眨眼的工夫,謝長晏和端午終于鉆進了空箱里,而彰華也將點燃的稻草扔進了四口裝焰火的箱子里。 導火索們引爆出一連串的火花,照亮了像餃子一樣跳下底艙的舵手們。 一人大叫道:“不好!回去——” 話音未落,巨大的爆裂聲響了起來,與此同時整個船身重重一震,四口箱子全部炸開了! 彰華是最后一個跳進艙尾空箱子里的人,他順手蓋上了箱蓋。箱里的謝長晏只覺耳朵“嗡”的一聲,身子前撲,跌入彰華懷中。再然后,就什么都聽不見、看不見了。 “嗡嗡”的聲音拖得很長很長,再然后,慢慢地遠去了。 謝長晏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然后就發現箱蓋打開了,他們三人擠在一個大箱子里,她還整個人撲在彰華懷中,姿勢無比放蕩。 一旁盡量蜷縮身體的鄭端午,用一種古怪的眼神注視著二人,見謝長晏醒了,冷哼一聲別過臉去。 “什么情況了?”謝長晏支起身子探頭往箱外看。 彰華扶了她一把,好讓她的姿勢更舒服些:“一個壞消息,一個好消息,先聽哪個?” 之前驟醒,思維還在呆滯狀態,因此沒有注意,此刻探頭出去看,才發現熱風習習,熏得臉都紅了——宜國的官船正在熊熊燃燒,而且,距離他們的箱子,不足十丈! “快劃快劃!劃遠些,免得燒過來??!”就算不燒過來,這么熱也受不了啊。 “這就是壞消息了,我們的箱子被爆炸波及,裂了一條縫?!?/br> 謝長晏低頭一看,果然箱底三分處,有一條手指長短的小縫,臨時塞著一團布。如此一來,根本支撐不了多久。 “那、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焰火太美太絢麗,估計不用一個時辰,就會有其他船過來查看?!?/br> 謝長晏還在疑惑,鄭端午已冷冷道:“這里可還是宜國海域,繡旗軍向來都是一日十巡,保護域內平安的?!?/br> 謝長晏肅然起敬,不由得問彰華:“咱們燕的水師也這樣嗎?” 彰華很認真地思索起來,謝長晏忙道:“算了,當我沒說?!彼跬?,陛下失憶了。 鄭端午看著二人,忍了又忍,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真的是燕王?” “啊哈,哪里……”謝長晏還待遮掩,鄭端午已冷冷補充:“我在舵樓下聽到你們和如意門的人的話了?!?/br> 第104章 阽危之域(5) 謝長晏只好閉嘴。 “如意門到底是什么東西?為何追殺你們?” “這個問題我覺得應該問他們?!?/br> “什么?”鄭端午一愣。 而彰華已推開謝長晏跳了出去,踩著海面上的碎木幾個縱身,從海里撈起一人,帶著他回到箱旁,拆下箱蓋讓他趴在上面。 此人正是三十九名舵手之一,水性一般,半個身子全被燙得起了水泡,本以為必死無疑,沒想到會得救。然而等他看清彰華的臉時,頓覺還是死了好。 見他眼中露出求死之色,彰華駕輕就熟地“咔嚓”一下扳下他的毒牙,卡住他的脖子,然后朝謝長晏做了個請的手勢。 謝長晏清了清嗓子,開始審訊:“名字,籍貫,年齡?” 此人猶豫了一下,還是回答了:“無名無姓,代號十九,程國人,今年十八歲?!?/br> 謝長晏挑眉笑道:“你排十九?我也排十九……” 話沒說完,被鄭端午一把推開,追問道:“如意門是什么?” 謝長晏無奈地看向彰華,彰華給了她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謝長晏想算了,她本也不是能忍心刑訊逼供的人。 叫十九的少年訥訥答道:“是、是我們的組織?!?/br> “共有多少人?” “不、不知道……” “你們的頭就是張進?代號四十?” “是……” “你見過多少同伙?” “五十個。聽說每組就五十個,我們這組長年住在錦繡縣待命。這幾年陸陸續續折了幾個,剩下的四十四人全上船了?!?/br> “你們平日以何為生?” “織、織布?!?/br> 謝長晏忍不住“撲哧”笑出聲,立刻換來鄭端午的一記眼刀,她連忙在嘴上比了個封條的手勢,繼續保持安靜。 “張進聽命于何人?” “不、不知道……”許是身受重傷,許是太過惶恐,又或許是拔了毒牙沒了最后的依仗,十九忽然崩潰地哭了起來。 謝長晏正要勸導幾句,眼角余光掃到海面異樣,當即驚呼道:“小心!” 幾乎同時的,水下突然躥起一人,雙掌朝趴浮在箱蓋旁的彰華拍去。彰華一個扭身,從箱蓋上滾落,墜入水中,避過了那雷霆一擊。 那人反應極快,魚般緊隨而下。 謝長晏顧不得多想,當即也跳進了海里。仔細一看,那刺客赫然就是張進,因為沒了武器,只能徒手追擊。 彰華武功雖不錯,但水性明顯普通,眼看就要被他追上,謝長晏一個急蹬,躥上去抱住了張進的一條腿。 張進連忙用另一條腿踢她。然而,謝長晏可是能在海下采珠的人,一個旋身,將他的另一條腿也抱住了,隨手扯下腰帶,將他兩條腿緊緊捆在了一起。 彰華見機游回來跟張進交手。如此三人在水下折騰了幾個來回,張進氣不夠了,拼命掙扎想要浮出海面。 謝長晏心知成敗就在此時,死死拖住他的腿不讓他走。彰華趁機探頭出去緩了口氣再下來幫忙。 眼看張進的掙扎越來越無力時,謝長晏也熬不住了,彰華再次游過來,渡了口氣給她。 然而這一次,雙唇貼合的瞬間,謝長晏情不自禁地手一松,被張進趁機逃脫了。 謝長晏連忙推開彰華,追上去。結果還是被張進浮出水面,眼看要糟,一把長刀突從天而降,正中張進頭顱。他整個人一僵,就那么張著大嘴倒向了一旁,再然后,整個人沉了下去。 海面上蕩漾開一連串的紅色紋理。 趴在箱蓋上近距離目睹這一幕的十九,驚駭地睜大眼睛,頓時忘記了哭泣。 鄭端午依舊板著棺材臉,收回長刀,在褲腿上擦干血跡,冷冷道:“你們太磨嘰了!” 謝長晏扭頭看向浮出水面的彰華,朝他比了一個“二”。 “什么?”彰華不解。 謝長晏狡黠一笑,并不回答。然而心中難掩歡喜:事不過三,你親了我兩次,陛下??磥碓蹅儍蓚€,不得不復合了。 十九突然喊道:“殺了我吧!連我一起殺了吧!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了,活著也沒意思,讓我跟四十哥一起死吧!” “好?!编嵍宋绠敿磁e刀就要如他的愿,謝長晏連忙游過去抬手一擋,看著十九那張滿是水泡又是血又是眼淚的臉,嘆了口氣道:“你也未曾真的‘活’過啊?!?/br> 十九一怔。 謝長晏費勁巴拉地爬進箱子,一邊絞著頭發和衣服,一邊道:“你見過整個京城那么大的藍色冰洞沒有?見過從冰川上綿延而下的血紅色的瀑布沒有?見過盛夏時會頻繁打雷的紫色天空沒有?見過噴薄不息全是烈焰熔漿的火山沒有?見過古木參天一望無際的遠古森林沒有?” 不止十九,鄭端午也聽呆了。彰華的目光微閃,則顯得有些訝異。 “生而為人,卻什么都沒見識過,就談生死。早了點啊,小哥哥?!?/br> 鄭端午冷哼道:“你見過?” “還沒有。不過遲早有一天,我會一一看見的?!敝x長晏抬頭抿唇一笑。陽光照在她的臉龐上,顯得異常明媚而燦爛。 而下一瞬,她更燦爛地跳了起來,朝遠處揮手道:“真的有船來啦!這邊這邊這邊——我們得救啦——” 遠遠的海平線那頭,果然出現了一個黑點。那黑點直奔這艘仍在燃燒的船只而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鄭端午突然面色一緊:“不是我們繡旗軍的!” 黑色的船身上,幾面黑色的旗幟迎風飄搖,右下角繡著白色的鶴圖騰。雖然宜國又稱鶴國,但他們的圖騰是金色的,圖案上的仙鶴也是振翅飛翔的姿勢,呈現出一飛沖天貴不可言之勢。而這個圖騰是黑底白紋,畫的是梳翎,一派慵懶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