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月掛中天,所有的慶典都結束了。 柳溪挽著謝長晏的手臂一同回家,一路上興奮得不得了:“阿燕阿燕,這回真是多虧了你??!” “我弄丟的蛛盒,我負責找回來而已,謝什么?” “總之我就是好高興。這么多年的窩囊氣,全出掉啦!而且有了雙冠王的名號,我的親事肯定能成!” 謝長晏微訝:“你議親了?” “我喜歡村東的張大哥,但他娘看不上我。這回好了,我讓爹爹再去說說看?!?/br> 謝長晏挑了挑眉毛,心想宜國果然開放,女孩子都能為自己提親。 二人正在說說笑笑,遠遠看見柳婷婷帶著幾個人站在她家門口。 柳溪喜道:“柳婷婷送帛來了吧?” 謝長晏卻眼尖地看到那幾個人腰間別著刀,心中“咯噔”了一下。 果然,柳婷婷一扭頭,看見二人尖叫道:“就是她!她沒有手實也沒有路引,來歷不明!” 柳溪氣得大罵:“柳婷婷你!你不要臉!竟然報官!” “我爹被你們蒙蔽,我可不會。此女一口燕音,沒準是燕國的細作!差大哥,你們可得查仔細了!” 衙役們打量著謝長晏,謝長晏心中嘆了口氣:該來的,遲早會來。 不等衙役拔刀,她立刻配合地舉起雙手道:“我知道了,我跟你們去府衙。只是柳溪家跟此事無關,還請不要牽扯無辜?!?/br> 柳婷婷厲聲道:“呸,她和她爹收留你們,還對外說是遠親,成心包庇,怎么就無辜了?” 謝長晏哭笑不得地睨著她:“jiejie,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啊?!?/br> “留個屁!差大哥,屋里還有個男的,是她相好,兩人一起出現的,快快一并抓走!” 柳溪跺腳急道:“柳婷婷你不要解藥了?” “我抓了你爹,看你敢不敢不給我解藥!” 柳溪大怒,還待說話,被謝長晏拉?。骸皼]錯,解藥……各位差大哥,其實這對父女也是被我用毒控制的,想知道什么帶我走就夠了,屋里那個……病了許久,至今昏迷不醒,帶走他也沒用?!?/br> 領頭的衙役生就一張冷面,倒三角眼,一看就是不好說話之人,冷哼一聲道:“不用你教怎么做!都給我帶走!” 一聲令下,他身后的兩名差役沖進茅屋,謝長晏好生著急,當即就要跟進去,卻被領頭的衙役一把扣住手臂,幾個小擒拿,就把她抓住了。 謝長晏想要掙脫,冷面衙役沉聲道:“再反抗罪加一等!” 這時屋內傳出一陣打斗聲,緊跟著幾聲尖叫,兩名衙役從屋內橫飛出來,摔在地上直呻吟。 緊跟著,一個聲音從屋內傳了出來:“你們是什么人?為何抓我?” 謝長晏整個人都愣住了。 這是彰華的聲音,卻又不似他的聲音了。 彰華說話時,總是壓三分,沉三分,不怒自威,即使是笑,亦很克制。此刻屋里傳來的這個聲音,卻是年輕的,帶著困惑和怒氣,把所有情緒都表達得很充分。 彰華醒了?真的是他嗎? 冷面衙役厲聲道:“你敢拒捕?” “端午哥小心,那人很厲害!”一倒地的衙役提醒道。 冷面衙役端午冷笑一聲,放開謝長晏,拔出刀剛要進去,就見屋門“吱呀”一聲再次打開,一個人扶著墻壁慢慢地靠站在了門檻處。 謝長晏的眼睛不由得一熱——真的是陛下!他、他他終于醒了! 這段時間來的焦慮、著急、恐懼、悲傷、期許,都隨著他的蘇醒而煙消云散。仿佛溺水之人重回陸地,仿佛屋舍重有了棟梁。 一瞬間,她有好多好多話想要跟他說。 然而,當月光和衙役手中的燈籠徹底照亮彰華的臉時,謝長晏的心又“咯噔”了一下——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彰華。 只見他半倚著門框,身體顯得有些虛弱,蒼白的臉上一片茫然。他的眼睛一改從前的深沉,變得又亮又清澈,不像二十二歲,反像個十六七歲未經人事的少年。 “你們……是誰?這里……是哪里?”彰華環視四下,目光從謝長晏臉上掠過時,也沒有停留。 “陛……比我預想的醒來得早了……”謝長晏連忙上前,想去抓他的手。對方卻下意識地一閃,避過了跟她接觸。 “你是?”他困惑且防備地說。 謝長晏顫聲道:“你、你不認識我了?” 柳溪在一旁急聲道:“怎么回事???他不是你男人嗎?你們不是一起的嗎?” “男人?”彰華錯愕。 端午不耐煩起來,當即喊道:“都給我帶走!有什么話衙門里交代去!” 他沖上前準備動手,卻被彰華一個反扣,擒住了他的手臂,再一拍,拍掉了他手中的刀。 “你……”他剛說一個字,膝蓋一疼,“啪嗒”跪在了地上。 彰華眼中似有精光一閃而過,但隨即一怔,連忙松手,把端午扶了起來:“對、對不起,你、你沒事吧?” 謝長晏簡直沒眼再看。她想彰華大概是昏迷太久,燒壞腦子了。這兩年游歷時總聽說誰家的誰遭遇某某事后醒來就什么都不記得了,性情大變。沒想到有生之年竟能親眼見證此事。更沒想到,這么狗血的事會發生在彰華身上。 天要亡燕??! “少來這套!”端午打開彰華的手,自己爬了起來,此人倒不怕死,對著武功高過自己數倍的彰華還敢亮刀叫囂道,“你們兩個身份不明,還敢拒捕!真不把王法放眼里嗎?” 彰華聽到“王法”二字,又怔忪了一下:“是這樣嗎?對不起,我剛醒來,腦子昏昏的,什么也想不起來……既然你們是官府的人,那就怎么說怎么做吧。我跟你們走?!?/br> 謝長晏想:得,畢竟是陛下,對王法的看重和維護是刻在骨子里的。 端午半信半疑:“真的?真跟我們走?” “是?!闭萌A友好地朝他笑了笑,溫順地伸出雙手。 第98章 獨清獨醒(3) 端午當即拿了鐐銬將他鎖了。 柳溪拉了拉謝長晏的袖子道:“不會吧?你男人真的傻啦?” 謝長晏嘆了口氣,眼看端午的目光朝這邊轉來,連忙也識時務地伸出雙手。 就這樣,謝長晏、柳溪,柳溪她爹柳棟,和左顧右盼對一切都似乎感到很好奇的彰華一起被押上囚車,送往縣衙。 此事驚動了整個柳芽村的人,村子一共三百多人,同姓柳,全沾著親。見柳溪家出事了,大伙兒全跟著囚車紛紛求情。然而端午不為所動,連柳婷婷她爹——柳芽村的村長柳富來都不管用。 最后柳富只好焦頭爛額地沖柳棟喊道:“二哥你放心,我明早就去贖你們回來……” 柳溪靠著謝長晏,卻半點都不害怕,反而很興奮地說道:“天啊,沒想到我還有進府衙的一天啊?!?/br> 謝長晏內疚:“是我連累了你們?!彼辉摮瞿秋L頭的,要是五伯伯在,肯定要氣得罵她朽木不可雕。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明知柳婷婷品性不端,卻非要當眾揭穿令她下不了臺。結果好,被告發了吧,連累柳溪父女不說,陛下也跟著遭殃。 “沒事。今晚我真覺得特別痛快!柳婷婷弄虛作假,偷雞摸狗,還睚眥必報,是她的錯。咱們可沒錯!”柳溪昂首。 一旁的彰華聽到這兒,好奇地問道:“誰能給講講發生了什么事?” 趕車的端午板著臉回頭道:“不許講話!” 彰華乖乖地“噢”了一聲。 謝長晏一個趔趄,跪在了木籠子里。一旁的柳溪嚇一跳,忙扶她坐好:“怎么了?” “發現新世界了?!?/br> “唉?” 銀月彎彎,照著彰華的臉。謝長晏心中卻覺得暖洋洋的。人說禍兮福之所倚,果然誠不我欺。若不是今夜冒失替柳溪出頭,怎會招來這幫人,若沒有這幫人,彰華又怎會意外醒來?雖然他失憶了,雖然他不認得自己了,雖然他們進了府衙會有一連串麻煩事,但是……好奇怪,只要這個人醒過來了,她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她只覺得開心。 開心得像是重新獲得了全世界一樣。 錦繡縣雖只是個小縣城,卻經濟富裕,交通便利,駐扎著宜國很厲害的一支地方軍——繡旗軍,在屢次對抗程寇中豎立了赫赫威望。因此,府衙半點不小不說,衙役還個個厲害,一看就是刀上沾過血的。 四人被押入府后,進了一個黑暗幽深沒有窗的小屋。不多時,端午領著一個白面青袍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進來:“張主簿,中間兩個就是從柳芽村抓回來的身份不明之人?!?/br> 彰華問道:“這么晚了,你們還處理公務?” 端午冷冷道:“維護治安,不分早晚!” 彰華贊賞道:“當真是官吏之典范!” 冷面衙役卻被他那個贊賞的眼神給惡心到了,作勢嘔了幾聲。 而那位姓張的主簿隨身攜帶茶壺,對著壺嘴灌了一肚子茶后,才耷拉眼皮看向四人:“說吧,怎么回事???” “我不喜歡你的官腔?!闭萌A道。 一旁的柳棟急忙拉了他一下:“少說兩句吧大爺!” 彰華詫異道:“咦?你為何叫我大爺?你認識我?你是誰?我又是誰?” 端午當即拔刀:“別再廢話!好好回答大人的話!” 彰華乖乖“噢”了一聲,然后一攤手:“我什么也不知道?!毖凵裾\懇至極,令一旁的謝長晏“撲哧”笑了出來。 張主簿嘆了口氣:“有能說事的明白人嗎?”他看向柳溪,柳溪連忙躲到了謝長晏身后。他又看向柳棟,柳棟的嘴唇動了動,剛要開口,謝長晏搶在他前道:“我姓謝,名長晏,燕國隱洲人氏。謝懷庸是我五伯伯?!本鸥缭园琳f,天底下的讀書人,可能不知道皇帝是誰,但沒有不知道謝懷庸的。 張主簿果然一挑眉毛,一改之前的懶散之態:“三才先生是你伯父?” “三才先生是誰?”彰華問道。 “你閉嘴!”端午吼他。 謝長晏忍俊不禁。 張主簿呻吟:“還能不能審下去了?” “是?!敝x長晏一指彰華,“這位是我的二哥——謝知幸?!?/br> 柳溪驚訝道:“什么?你哥哥?他不是你的男人嗎?” “男人?”彰華震驚,看了謝長晏幾眼,“我覺得還是兄妹比較好?!?/br> “這能隨便你選嗎?”端午氣得又想拔刀。 張主簿連忙對謝長晏道:“快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