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只感覺遙遠的地方似有一聲很輕的聲音,然后整個人就往下墜落,在快要觸地的時候一個人撲過來抱住了她,帶來熟悉的體溫和力度。睜開迷迷蒙蒙的眼睛,那人果然是彰華。 彰華的嘴巴張張合合,似在對她說什么,可她什么都聽不見。兩條被廢的胳膊沉如千斤,直欲將她拖進深淵去。 “長晏!長晏!”彰華拍打她的臉頰,然而謝長晏的眼睛半睜半合,瞳孔渙散。四下燃起了大火,熱浪一波波地席卷而至。 彰華只好強行忍住心口上的疼痛,抱著謝長晏穿過起火的甬道,前往最后一間船艙。 這個時候就突顯出水密船艙的好處來。船身從前三分之一處斷成兩截,火和水蜂擁而至的時候,還有幾間船艙安然無恙。 但甬道狹窄,濃煙滾滾,傷口的血滴滴答答地淌到地上,饒是彰華武功不錯,短短十丈距離,也如同走了萬水千山般艱辛。 他終于來到最后的船艙前,卻連踢門的力氣都沒有了,雙腿“啪嗒”一折,跪在了門口。 彰華不甘地盯著近在咫尺的門,咬著牙,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用肩膀頂開了門,連同懷中的謝長晏一起栽進去。 謝長晏的額頭在地上重重一磕,終于清醒了一些。一眼掃過將彰華的疲憊和目前的處境全部明了后,雙臂無法使力,她便用腳去夠子母艙的機關?!斑青辍币宦?,子艙的門開了。 而這時,船身再次一震,二度爆炸了。 兩人被震得在艙內滾來滾去,就是夠不著子艙的門。眼看大火燒了過來,若再不離開,兩人都逃不掉,彰華咬牙滾過來抓住翻滾中的謝長晏,用最后的力氣將她扔進了艙內。 謝長晏定定地看著彰華,趴在地上的彰華朝她笑了笑:“走!” 火苗從他身后卷了過來,一下子就把他的頭發和衣服燒著了。彰華在心中暗嘆了口氣,大腦卻是一片空白。在這生死攸關的瞬間,什么都想不起來,什么都不想做。 視線中只有謝長晏淚流滿面的臉龐。 下一瞬,一張巨網突從子艙射出,罩在了彰華身上,然后一拖,將他拖進艙內。緊跟著,艙門合上,謝長晏用腳踩下了第二個機關,子艙宛如一條魚,脫離了母艙,往海下沉去。 就在這時,紅船第三次炸開了,正好炸在最后一間船艙,借著這股推力,子艙在海面下被推出了數十丈,再慢慢漂起來時,便出現在了包圍圈外。 負責包圍紅船的燕艦上,有士兵朝這邊看了眼,然而子艙不過一張床榻大小,在遼闊海面上看起來毫不顯眼,因此他只將之當作殘船碎片,未多想,又把頭轉過去了。 子艙就此漂蕩著離開了長刀海峽。 “陛下……”謝長晏心頭無比愧疚。 “道歉的話等會兒再說。這里可有藥?朕的傷……”彰華堅持到這兒,一口氣xiele,再也壓不住喉間的腥甜,吐出幾口血來。 謝長晏連忙掙扎著調轉身體的方向,用腳打開艙尾處的一個暗匣,里面羅列著許多木罐?!爸挥兄寡膫帯?/br> “夠了?!闭萌A爬過去將木罐取出,謝長晏想要幫忙,卻苦于雙手無法動彈。彰華先給自己心口上的傷做了包扎,然后再為她包扎。 待做完這一切后,兩人俱都滿頭大汗。 直到這時,劫后余生的喜悅感才從心底升起,兩人對視著,忽然雙雙笑了。 彰華眨了眨眼睛:“驚不驚險?刺不刺激?” “真要多謝老師的先見之明,否則這回真是……對不起陛下,現在,道歉的話可以說了嗎?” 彰華的笑容收斂了一些,凝望著她,眼神深沉,卻又隱透溫柔:“比起道歉,朕更想知道……你這兩個月來,經歷了什么?” 這兩個月來啊…… 謝長晏長長一嘆。 “那就從跟頤殊公主見面講起吧……” 四月初七那天,她以十九郎的身份赴約,見到的卻不是大皇子麟素,而是公主頤殊。這就罷了,她這個客人還沒怎么樣呢,公主反而露出了失望之色:“不想赫赫有名的十九郎君竟是女子?!?/br> 她笑了笑,答道:“女子游歷、撰書,太過驚世駭俗,故而用了化名?!?/br> “也是。世人對女子比對男子要苛刻得多?!辈恢遣皇沁@句話勾起了公主的感同身受,此后二人由男娃村和生子泉開始,聊了許多。頤殊本是當趣事聽的,聽到后來神色漸漸凝重,最后沉默不言。 后來,她親自送謝長晏回云翔客棧,臨下車時忽低聲道:“十九郎君,若有一日,我能改變世人重男輕女的想法,程……是不是,就有救了?” 謝長晏微訝,很慎重地想了一會兒,才回答她:“這要做了才知道?!?/br> 謝長晏走下馬車,對頤殊拱手行了一禮。 就在這時,眼角余光看見了一人。 那人身穿白衣,裊裊地從街對面走過,雖只一個側影,卻已令謝長晏大驚不已。 她連忙扭頭,定睛去看,然而街道空空,白衣人已不見了。 頤殊從車內探出頭道:“怎么了?” “沒、沒什么?!毖刍?,怎么可能是那個人呢。謝長晏自嘲地笑了笑,與公主告別。 當得知她住天字號房時,頤殊眼中驚訝之色一閃而過:“你住那間?” “胡兄安排的,說是此地最好的客房……怎么了?” “沒、沒什么?!鳖U殊一笑道,“昔有衛玠談道,平子絕倒,今日聽卿一番話,令我收獲頗多。希望下次還有再見的機會?!?/br> “榮幸之至?!敝x長晏對這位公主印象不錯。雖然一開始公主擺明了是獵男來的,但真談下來,又覺得此姝心中頗有丘壑,不是一般刁蠻無知的深宮公主。難怪程王最寵愛她。 可惜,說服公主容易,說服程王卻難。這一年里,關于那位暴君的所作所為,她可是聽了不少,也見識了許多。對比之下覺得,燕國子民得遇彰華,實在太幸運了。 謝長晏一邊思索一邊走進客棧,跟孟不離說了句“要睡了”便關上了門。 去屏風后剛摘了束發的玉冠,就看見地上多了一條影子。 謝長晏立刻轉身,一道白影從柱旁飛過,掠到了榻上。緊跟著,床帳垂落下來,無風自蕩。 這一幕跟傳說中的撞鬼很像。尤其是那個鬼,竟長了一張那樣的臉…… 然而,謝長晏久經公輸蛙的熏陶,對鬼神之說敬而不崇,因此并沒有太害怕,而是帶著更多的疑惑上前扯開床帳,道:“什么人?裝神弄鬼的?” 床榻“咔嚓”一聲,露出條密道,緊跟著,一只手伸出來,一把抓住她,將她也拉了進去。 謝長晏眼前一黑,就此不省人事。 謝長晏說到這里,看向對面的彰華。 彰華一臉倦乏,他極力想要保持清醒聽她的話,眼皮卻一個勁地往下耷拉。 “陛下?”謝長晏輕輕叫他。 “朕……聽著呢,聽著……”他閉著眼睛,如是說。 于是謝長晏便繼續講了下去—— 謝長晏再醒來時,發現自己被綁在一輛馬車里,嘴巴里還塞了團布,出聲困難。 這是什么?綁架? 謝長晏震驚。 難怪頤殊公主得知她住在天字號房時那么驚訝,莫非她早就知道那間客房的床榻下面有密道?那胡智仁知道嗎?還有,是誰綁架她,為何綁架她?她之前看到的那個白色人影,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這時,馬車停了下來。謝長晏立刻裝暈。感覺一道風來,有人打開了車門:“她還沒醒?!?/br> “小心點,別出差錯……” 于是車門又關上了。 謝長晏睜開眼睛,悄無聲息地靠到車窗邊,用腦袋頂開車簾,透過窗戶縫隙往外看——外面正值黑夜,馬車在一條僻靜小路上跑著,四下沒有行人。 車轅處坐著兩個趕車的漢子,想必就是說話之人。 謝長晏繼續不動聲色,卻縮起雙腳,慢慢地用一只鞋踩下了另一只鞋上的繡花,鞋底立刻彈出一根針來。 用針在繩索上輕輕一劃,蛇般粗的繩子立斷。 先是雙腳,再是雙手……得了自由后,謝長晏又踩了踩那朵繡花,將針縮回鞋內,然后她挖出口中布團,伺機反擊。 她將斷繩打個結,一腳踹開車門后甩出去套中一人脖子,一扯,將他扯下車去。 另一人大驚,當即扭身飛撲過來想要抓住她,被她一腳踢中心口,也掉下車。事出突然,加上謝長晏雖不會武功但力氣極大,因此二人不備,被她一擊而中。 謝長晏當即跳上車轅繼續趕車逃離,那兩人從地上爬起來直追,眼看要被追上,謝長晏“咔嚓”幾下捶斷車軸,將馬跟車分開了,然后跳上馬繼續逃。 剛跑出兩條街,就見前方來了一隊人,為首之人騎在馬上,正在跟身旁的人低語些什么。 第89章 白云蒼狗(2) 謝長晏一見之下大喜,當即喊了起來:“胡兄!” 那人聞聲轉頭,果然是胡智仁。 謝長晏駕馬沖到他們中間,飛快地將遭遇說了一遍,胡智仁的下屬們立刻趕往鄰街想要擒住那兩人,但對方已不知去向。 胡智仁顯得非常震驚:“你說,天字號房間的榻下有密道?” “是??!” 胡智仁立刻沉下了臉:“叫客棧掌柜速來見我!”一個下屬立刻應聲去了。 謝長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你也是出于好意。那間房確實不錯?!焙侨书L年在燕,程國這邊的事恐怕他也被蒙在鼓里了。 “既然發生了這種事,你先去我的別苑小住吧。待我查明真相,必給你個交代?!?/br> 謝長晏一想也好,便點了點頭:“那還勞胡兄知會一下孟兄,他找不到我,必定著急?!?/br> “好?!焙侨收{轉馬頭帶路,忽想起一事,問道,“對了,你說你是因為見到白影才沒防備的,那白影你認識?” 謝長晏遲疑了一下,才道:“此事說來不可思議,那個白影是……我的三堂姐?!?/br> 她看見之人,是謝繁漪。 已經死了七年的謝繁漪! 第一次看見,以為是眼花。 第二次再見,就變成了震驚。 因為實在太過震驚,所以才中了圈套。三jiejie難道沒死?若是沒死,為何七年都沒有音訊?為何不回家?不不不,肯定是有人假扮她,只是跟她長得很像而已,但會是誰,為何刻意扮作她? 謝長晏忽覺自己太急了。她不應該這么快逃脫反擊,她應該就那么留在車里,看看對方到底要將她帶往何處,也許就能知道真相了。 但轉念一想,她畢竟不會武功,自保能力有限,而孟不離不在身邊,一切還是要以安全為主。否則命都沒了,還怎么查尋真相。 謝長晏就那么思來想去地在胡智仁的別苑住下了。 第二天,胡智仁告訴她一個不怎么好的消息——孟不離帶著千牛衛們坐船回燕了。 “想必是他們找不到你,只好先回國跟燕王報備一下?!焙侨释茰y道。 “不會吧?孟兄這么快就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