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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3章 我沒病

    單弋領著喬奈進入刑偵局大樓。

    來的次數多了，她對這個地方也越來越熟悉，對這個地方的排斥感也越來越薄弱，她被單弋牽著往里頭走，偶然有幾個熟面孔路過，還會笑著和她打招呼。

    一路直上八樓重案處，單弋牽著她徑直走向一隊辦公室。

    “不是要做筆錄嗎？”

    單弋步伐微頓，低頭對上她疑惑的眼神，薄唇微勾，低聲解釋道:“還沒到下午的上班時間，等會人來了我再親自領你過去?！?/br>
    等人來了……什么人？喬奈抓住他話里的關鍵點，反問道:“昨天不是你負責我的筆錄嗎？”

    “但是今天情況有些變化?！鼻『么藭r已經走到一隊大辦公室的門口了，單弋放開她的手從褲兜里掏出鑰匙，一邊彎下腰來開鎖，從喬奈的角度看過去，能隱隱瞥見他領口處的一截精致的鎖骨。

    “咔嚓”一聲門開了，里頭空無一人。

    喬奈還在糾結剛才的問題，追問道:“什么變化？葉柏的案子不歸你負責了？”

    “不是……”單弋沉吟了一會兒，對上她清澈的眼神，簡單說明道:“總局那邊為這起案子設立了專案組，我是這次專案組的一員，但指揮權不在我手里，所以……奈奈，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不要別人，就要你?！眴棠螕溥M他的懷里，摟著他的腰，埋首在他胸口處悶聲道:“我不想和你其他的同事或領導打交道?！?/br>
    許是她的心思太過敏感，又或者是在刑偵局上班的人身上多多少少帶了點職業病，與他們交談時總能感覺到一種似有似無的被窺探的感覺。

    更何況，還是這種更為正式的筆錄環節。

    “可這不是我能決定的……”單弋一手圈緊她的肩膀，輕輕的拍拍她的背，低聲安撫道:“你不用擔心，他們不會為難你，你昨天是怎么面對我的，今天就用什么心態面對他們，嗯？”

    喬奈悶在他懷里不吭聲。

    單弋低頭看著她頭頂的發旋，權衡了一會兒，猶豫著開口:“那待會兒你去詢問室的時候，我就在外面等你，好不好？”

    喬奈糾結了好一會兒，才極不情愿的點點頭，“那……好吧?！?/br>
    ——————

    一個小時的詢問時間結束，喬奈從里面被放出來時，整個人焉頭焉腦的，腳步虛浮，低著頭沒精打采的小模樣，活像被摧殘過一番。

    在外面等候許久的單弋大步迎上去，看著她這幅樣子不免有些擔憂，但這里人多眼雜，不好多問，他還得忍耐性子著把人帶回自己的辦公室才開口詢問她的情況。

    “奈奈，你還好吧？”

    喬奈坐在他的辦公椅上，耷拉著腦袋，手里歪歪扭扭的抱著他塞過來的一杯溫開水，眼神呆滯，好半天都沒有出聲。

    “到底怎么了？”單弋在她面前蹲下，半跪著的姿勢，抬手將她鬢邊垂落的一縷發絲別到耳后，摸摸她微涼的臉蛋，輕聲喚她的名字:“奈奈？”

    良久之后，喬奈終于有了反應，她一口將杯子里的水喝盡，轉手把空杯子放到他的辦公桌上，面對半跪在自己面前的男朋友，她與他對視片刻，一把摟住他的脖子，用力蹭蹭，“我再也不想看到你的那幾個老前輩了，尤其是那個地中海！”

    地中海？單弋挑眉，在腦海中過濾一遍，最后鎖定目標，微微側頭附在她耳邊道:“你說的是總局從刑偵大特聘過來的犯罪心理學專家曲教授吧？”

    “我不知道，反正就是有那么一個人……”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埋在他頸窩里徹底沉默了。

    回想之前那一小時的遭遇——

    她剛一進去的時候，就看見長桌對面坐著的兩個人，一個她見過，是重案處二隊的隊長周晨海，剩下的，就是那個地中海老頭兒。

    “小姑娘，坐吧?！钡刂泻＠项^笑著招呼道。

    喬奈順從的在空著的座位上坐下。

    “聽說你是單弋的女朋友，”地中海不等她回答就自顧自的接下去，“很抱歉為了避嫌，這場詢問不能讓你的男朋友參加了?！?/br>
    “沒關系?！彼皖^看著自己的腳尖，輕聲回應道。

    地中海點點頭，光禿禿的腦門反射著頭頂的燈光，自帶喜感，語氣很溫和，“那好吧，我們現在進入正題，”

    “嗯?！?/br>
    地中海翻閱了一下手里的記錄本，再次抬頭看向喬奈時，忽然換上了一種高深莫測的神情，不同于平常的詢問，直接拋出一個有些無厘頭的問題，“請問你對葉柏這個人抱有一種怎么的看法？如果三十二天內我們沒有破案，葉柏成功殺害了曾經加害過你父親的人間接為你的家人報了仇，你會感激他嗎？”

    喬奈一愣，瞬間抬頭，“你說什么？”

    ……

    接下來的一小時，她真實的體會到了什么叫做懷疑人生——和單弋有條不紊、邏輯順序極其清晰明朗的詢問不同，這個老頭走的是什么鬼畜風？！轟炸式的詢問，犀利刁鉆的問題切入點，風馬牛不相及的邏輯，以及同一個問題的不斷重復重復再重復。不斷的扣字眼、對她只字片語的過度解讀……問題一度讓她崩潰！

    一番詢問下來，她成功的陷入了“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深深自我懷疑中。

    ——————

    “我覺得你們那個曲教授在針對我?！眴棠慰吭趩芜绨蛏?，咬牙切齒的控訴道:“他肯定是在捉弄我！”

    “不是的，奈奈?！眴芜畣∪皇?，“曲教授是刑偵大最權威最著名的犯罪心理學教授，他最擅長捕捉人的心理弱點，三言兩語直接擊破人的心理防線，從而得到被詢問者隱藏在深處的最真實的信息?！?/br>
    喬奈枕在他的肩頭，用兩根手指捏玩著他的耳廓，還是有些氣不過:“我又沒有刻意隱瞞什么，他還真把我當犯人審了……”

    單弋無奈的笑笑，沒再對此多加言論。

    就在這時，小辦公間的玻璃門被敲響，單弋抬頭，只見站在門口的就是喬奈口中的地中?！懡淌?。

    “曲教授?！眴芜查g站起身來，態度極為恭敬的朝他點頭示意，而喬奈還埋在他懷里不肯回頭。她不是一個沒禮貌的人，只是這個曲教授帶給她的心理陰影太大了，多見他幾次，得折壽！

    “喲，這是怎么了？不愿意看到我？”曲銘沒有走進來的，只是站在門口探著頭朝里面望，他看了一眼喬奈的后腦勺，又將視線轉回到單弋臉上，看著他沉峻的臉龐，搖頭笑了笑，意有所指道，“小姑娘是個聰明的，可到底太年輕，心性還是不夠堅定吶……單弋，你等會兒帶她去七樓老馮那里做個心理輔導吧?！?/br>
    聞言，單弋微怔，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越發凜冽，他低頭看著那顆埋在他腰間的小腦袋，眼神復雜，利落的點頭答應，“我知道了，曲教授?！?/br>
    喬奈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曲銘一走，她就拽著單弋的袖子警惕的看著他，“你們在說什么，什么心理輔導？我沒病，我不去！”

    單弋重新蹲下身來與她的視線保持同一個水平線，無奈的嘆口氣，“奈奈，你聽我說?！?/br>
    “心理輔導不僅僅是為了存在心理疾病的人準備，也包括正常人。你和葉柏見面之后，你沒感覺到自己的思維邏輯有了些許變化嗎？”

    被男人灼灼的目光緊盯著，她稍顯不自在的移開了視線，放置在膝蓋上的手指無意識的蜷曲著，眼神微閃，聲音輕淺，“有什么變化？我覺得沒變化，是你想多了吧?！?/br>
    單弋不允許她逃避問題，捧起她的臉逼迫她對上自己的目光，狹長的黑眸透著幽暗的光，一針見血的指出她心底曾經有過的那些陰暗想法，“昨天你和我爭吵時，提到了不信任我們警方，你甚至考慮過葉柏給你的建議，瞞下這件事情?！?/br>
    喬奈心頭一跳，底氣不足道:“那、那都是一時氣話……”

    “一般人在情急之下失去理智時，說出的都是內心最真實的想法。這個想法也許在各方面的制約下不能實施，但它會永遠存在于你的心里?！?/br>
    她斂著眸子，纖長的眼睫微微顫抖，語意不明道:“你是覺得我已經被葉柏誘導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眴芜念^，“根據你之前提供給我們的你和葉柏之間的對話，有八成的可能性可以判定他的確存在有意誘導你的嫌疑。但你和他畢竟只接觸過一次，受他的影響也不深，同化算不上，但多多少少會對你的心理狀態造成一定影響?！?/br>
    “奈奈，你沒發現昨天你和我爭吵時特別激動，激動到有些難以自制嗎？”

    男人又嘆了一聲，站起身來與她換了個位置，把人抱在自己的腿上坐好，他靠著椅背，讓喬奈放松的枕在他心口的位置，一點點的開解她，“這說明你的潛意識已經被他影響了，或者在你的內心深處，對葉柏的言論并非持一個完全否定的判斷，如果你對此一直陷入糾結之中，被激發的負面情緒只會越來越多。在將來的某一天，遇到一個契機全面爆發出來，后果就不是你現在可以想象得到的了?！?/br>
    喬奈絞著手指沉默不語，鼻尖是他身上清冽的氣息，但腦子里卻是亂糟糟的。

    單弋揉了揉她的臉，低啞的聲線仿佛大提琴最低的那道弦音，“你聽說過弗洛伊德人格理論嗎？”

    那是什么？喬奈仰起頭看他，一雙泛著水光的烏潤眼眸里是大寫的懵。

    “弗洛伊德人格理論中包括的一種意識層次結構理論就很能說明你現在的情況?！薄叭擞胁煌娜齻€意識層次，包括意識，前意識和潛意識，看似多種多樣，但對人的行為產生重要影響是絕大部分前意識和潛意識。你經歷過的一些事情，就相當于在你的潛意識層埋下了一顆種子，而那些潛意識雖不能即刻回想起來，但經過努力可以進入意識領域的主觀經驗，從而直接作用在人的行為和思想的轉變上。

    接著，他又舉了一個真實的案例。

    “美國著名的“大學炸.彈客”——泰德·卡克辛斯基，他的智商高達167分，要知道愛因斯塔檢測出的智商是165。他十六歲被哈佛錄取，二十歲讀博士，從讀博士到畢業只用了幾個月，他的論文全美只有到十到十二個人看得懂?！?/br>
    “但是這樣一個天才級別的人物，最后卻因為被試驗了cia開發的一種名叫“莫瑞”(murray) 的心理實驗，從對科學的信仰異常堅定變為“科學只會對人類帶來災難”。再后來，他在畢業后當助理教授時被學生嘲笑口吃、語言晦澀，以此為爆發點，展開了為期十八年的恐怖攻擊，并在1979年在一架芝加哥飛往華盛頓的波音727客機里藏匿了一個郵包炸.彈?！?/br>
    “后來，警方在十多年的調查下來動用了500多名特工，誤抓了200多名嫌疑犯，總共耗費500多萬美元，也沒能查到泰德的蛛絲馬跡，因此，這起案件成為了fbi歷史上最艱難的調查之一?！?/br>
    喬奈愣愣的聽著，好一會兒才捋清思路，找到他話語中的關鍵點，在他腿上坐直了上半身，神色不虞，“你想說明什么？我的智商比不上那名炸.彈客，所以更容易被洗腦？”

    “你的確沒有泰德智商高，而且葉柏也比你聰明的多?！眴芜垌樍怂^頂的呆毛，動作是輕柔的，臉色卻稍顯沉冷，難得沒有順著她的意回答。

    “我們近段時間才發現，曾經獲取的信息有誤——葉柏的能力遠不止我們看到的那冰山一角，他在加州大學學習的第四年就已經攻破了博士級別的課題，只是沒有向學校申請學位。此后的在校時間里，他一直在給他的導師當槍手賺取酬勞，他的導師在學術周刊上發表的十六篇論文背后真正的創作者都是葉柏?！?/br>
    “我看過那幾篇論文，很明顯，他對人群的心理掌控能力遠比一般的學術研究者強的多，而他一旦把這種能力用到犯罪之中，事情就會變得非常棘手?！?/br>
    他用沉穩的語氣闡述著一個事實，眸色深深，“奈奈，那個人遠比你想象的要危險得多?！?/br>
    第94章 因為我丑

    空氣有一瞬間的安靜。

    喬奈坐在他大腿上，攀在他肩膀上的手慢慢的握成一個拳頭，臉還貼在他的心口處，男人溫熱又堅實的胸膛，里面傳出與自己不同頻率的心跳聲，咚、咚、咚……

    良久，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抬頭，晶亮的眼睛里蒙著一層淡淡的水光，透出一如既往的執拗。她用拳頭撐著單弋的腹肌，微微仰起上半身，再次開口反駁他，“對于葉柏這件事情，我會猶豫要不要隱瞞，那是出于一個人的本能吧?！?/br>
    單弋皺眉，薄唇微抿，似是有話想說，但還是耐著性子等她說完。

    “在你們警方暫無線索的情況下，葉柏就成了我最后的救贖，他的行為的確不合法，但他的作為可以讓我受益，讓我的家人受益。單警官，人都是自私的。在那種情況下，我會猶豫是人之常情，所以我覺得這其中并不存在什么陰謀論?！?/br>
    單弋眉梢微挑，好整以暇的盯著她，搭在一旁辦公桌上的手，指節極其有規律的叩擊的木質桌板，姿態慵懶，一張俊臉上沒什么表情，也沒有了要開口的意思。

    但看他這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她的心里就莫名的有些發毛，撐在他腹肌上的手用力往前推了推，試圖打破這種怪異的氛圍，“你干嘛這樣的看著我，是覺得我說得不對嗎？”

    “你就是不想去做心理輔導?！蹦腥撕龅拈_口，短促的笑一聲，漫不經心的伸手捏捏她rou嘟嘟的耳垂，“合著你剛才根本就沒有聽懂我的意思?！?/br>
    “你不就是想說我不夠正直不夠深明大義嗎……”她小聲嘟噥著。

    “嘖！”他曲起指節不輕不重的敲了一下她的腦門，深邃的黑眸中含著點點笑意，“看來，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笨一點?！?/br>
    在她要炸毛的前一刻他及時堵住了她的話:“要你去做心理輔導的緣由不是因為你的猶豫和短暫的隱瞞，而是葉柏對你說的那些話?！眴芜?，“葉柏是在試圖同化你?！?/br>
    同化？喬奈又是一臉懵。

    “你覺得葉柏殺人，這件事情是對還是錯？”他突然問了這樣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

    她狐疑著斟酌片刻，輕聲道:“從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和人權主義來看……明顯是錯的?！?/br>
    男人勾唇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輕哼一聲，“而葉柏試圖誘導改變的是你的價值觀。雖然對與錯從來就不存在絕對一說，但一切事物的發展都必須在秩序和規則中進行?！?/br>
    “他讓你對我們隱瞞他的計劃，并闡述了一大堆看似很有道理的話對你進行游說，告訴你不需要有心里負擔，目的就是想讓你陷入他的思維方式中，而在葉柏這個人的邏輯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都是理所應當的。而一旦你的判斷受到他的影響，你的三觀也就歪了。懂了嗎？”

    喬奈睜大眼睛，滿心滿眼全是對他言辭的懷疑，“我怎么可能有辣么蠢任由他給我洗腦？”

    “可人的思想從來就不是可以完完全全由自身掌控的，外界的影響也不可小噓。而認知心理學派中就有一個概念叫做構建主義理論?！眴芜е⑽⑾蜣k公桌的方向傾斜，長臂一伸，從桌面內側抽出一張a4紙，順手拈來一支鋼筆在上面刷刷寫下三個詞語——同化，順應和平衡。

    “比如說你在很小的時候，就會被告知，不能偷東西、不能殺人等等，這個過程，其實就是一個外界賦予你的最初的思維體系的建構。葉柏想做的就是把你腦海中建構起來的東西解構，然后再加入他的犯罪思維邏輯，令你重新建構，最終完成被他同化的目的?！?/br>
    喬奈看著他在a4紙上寫下的字，表情懵懵的，聽得一知半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