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如此，他們也只是瞇了半個小時便睜開了眼睛。心中仿佛有個警鐘，讓他們無法熟睡。

    梁顯睜眼便看到譚硯坐在自己身邊，背脊筆直，仿佛這五個月他并沒有與他們一起行動般。

    可實際上譚硯比他們更累，他肩負著所有人的安全，每一個戰士的離開都會讓譚硯的后背更加僵硬。即使如此，他依舊沒有睡著，眼睛始終明亮。

    異能小隊隊員也醒了，他們看到譚硯，便跟著坐直，疲勞一掃而空，又變回了精氣十足的精英戰士。

    他們看著譚硯，跟隨著譚硯，以他為標桿為榜樣為準則，有同伴們互相鼓勵，似乎也沒有那么累了。

    可譚硯呢？他已經堅持四十一年了。

    于部長回想起初遇譚硯時，那位面容蒼老的警官，眼中是藏不住的疲憊。

    他說，我的愿望是退休，退休后先好好睡一覺，再去看看世界。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時至今日于部長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或許會有人說，譚硯原本就是空間旅行者，他活了很多年，十分強大，與普通人不同，能夠承受住。

    是的，他咬牙堅持下來了，可勞累與艱辛同其他人是一樣的，沒有區別。

    見眾人清醒過來，于部長道：“首先，恭喜大家，歷時五個月，我們終于取得了第一階段的勝利，面對“空洞”的戰斗力增強，有了足夠的儲備力量，再不會像之前一樣只有不足十人可以用，這段時間大家辛苦了，而你們的汗水沒有白費！”

    會議室中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他們的會議鮮少有形式主義，大部分時間是討論總結，為下一步工作制定計劃。但這個成果的確是喜人的，大家不由自主地為自己、為部隊、也為國家為世界鼓起掌來。

    “我清楚大家很累，但我們沒有喘息的時間。2019年12月底之前，是第二階段，這個過程中，我們要從公檢法部門選擇體質好、年輕、優秀的民警進入‘空洞’。這個隊伍也相當龐大，大家費心了?！?/br>
    “保證完成任務！”異能小隊的人齊聲道。

    “同時，我們要研制記憶芯片，力爭在2020年底，制作出真正能夠在異世界保護普通百姓的記憶芯片。不求全國人手一個，最起碼也要讓所有18歲以下的未成年人拿到芯片?！?/br>
    一個國家，無論什么時候，最先犧牲的一定是軍人，他們是用血rou筑成的城墻；最優先保護的一定是孩子，他們是種族延續下去的火種。

    “所以，這個時間段，譚硯將不再從事一線戰斗，他要配合喬教授研制芯片，由梁顯接替他的任務?！庇诓块L說道。

    異能小隊的人均是一愣，連譚硯都沒想到接下來會是這樣的政策。

    他連忙舉手道：“于部長，我可以白天配合研究，夜晚陪大家進入‘空洞’，最多不再參與培訓的工作?！?/br>
    譚硯的主動讓異能小隊隊員沉默了。

    長久以來，譚硯五加二白加黑，根本不知休息為何物。而在異能小隊成立之初，于部長就說過，譚硯很快就要退休了，他會帶領大家走一段路，但剩下的，要靠異能小隊自己的力量。

    現在正是時候，可為什么沒有譚硯他們就會覺得不安心呢？害怕每一個沒有他跟隨的異世界。

    于部長的話讓異能小隊清醒地認識到，哪怕是過了這么久，他們依舊如此弱小。

    譚硯在時，他們秒天秒地，似乎無所不能，連犧牲流血都不怕?，F在僅僅是聽到譚硯不再參與一線行動，他們便覺得心中好似被剜去一塊，胸中沒有底氣。

    自以為成長的異能小隊這才明白，原來他們一直依賴著譚硯，根本沒有成長，還只是離不開成鳥的雛鳥呢。

    是時候離開巢xue了。

    梁顯按住譚硯的手：“我們接受任務，你該休息了?！?/br>
    譚硯怔怔地望著梁顯：“你們……不需要我了嗎？”

    “我們需要你，”梁顯誠懇地說道，“沒有你帶領的行動令我們畏懼，我甚至不清楚自己能否承擔起這個艱巨的任務。但這么下去不行，我們必須要成長，哪怕成長是帶著痛的?，F在你還沒有退休，還是我們的后備力量，一旦出事我們還能向你求救，可……”

    他沒有說出“若是你不在了，我們卻沒有自主帶隊的經驗，會是個災難”這類的話，他希望譚硯能夠長長久久地活下去，就算退休了，也要悠閑地活著，將重擔交給他們這些年輕人。

    然而譚硯的生命是個不定時炸彈，誰也不清楚這具身軀什么時候會倒下去。

    哪怕他的背脊依舊堅挺，能夠為大家擋住狂風暴雨。

    他與譚硯，相識于2018年9月，相戀于2019年1月，至今戀愛9個月，卻鮮少有單獨相處的時機。最近這五個月更是如此，所有的接觸皆是任務。未來甚至連接觸的時間都會被縮減，他忙于完成任務，譚硯則是協助研究組制作防御芯片。

    這大概就是軍人的戀愛吧，無論多舍不得，永遠是任務優先。

    過去他們還有一起吃頓不倫不類西餐的時間，現在卻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了。

    于部長看著兩人黏黏糊糊的眼神，嘆口氣打斷他們：“譚硯，組織給了你兩個選擇，第一，按照原計劃，等待生命的終結；第二，如果你需要身體和意識，會有無數人自愿奉獻，包括我在內。這不是謀殺，而是心甘情愿用自己的生命延續你的生命，因為你無比重要，國家需要你。我們尊重你的意愿，不會強迫你?！?/br>
    異能小隊一開始覺得這件事有些殘忍，但換位思考了一下，如果用自己的生命來延續譚硯的性命，他們是心甘情愿的。

    譚硯只覺得他現在面臨著一生最艱難的選擇，無論是剛剛分配的任務，還是于部長提出的選擇。就算用過去千年的經驗來選擇，依舊那么為難。

    他也想要繼續守護這個世界，哪怕它并不美好，有許多弊端，但如果自己的存在能夠讓世界變得美好一點點，他就用全部來換取這微不足道的美。但同樣的，他不希望傷害其他人。

    沉吟許久后，譚硯堅定地搖搖頭。

    “我不會再奪取其他人的生命了，”譚硯抬起頭望著于部長道，“您說得對，這不是謀殺，就像父母愿意為孩子提供移植的器官一般，是奉獻，可這樣是不應該的。我活了很久，比任何人都清楚，感情是最容易被時間消磨掉的，現在的我，能夠堅持本心，不會為自己活下去主動傷害其他人?？稍龠^百年、千年呢？無數次更換身體會讓我變得麻木，對生命也不會如同現在一般重視。遲早，我會變成如邪惡意識一般可悲的存在。

    十分感謝國家對我的重視和信任，但我不會這么做?！?/br>
    于部長苦笑一下：“我尊重你的選擇?！?/br>
    他也好，組織也罷，都不及譚硯想得通透。被眼前的利益迷惑，不曾想過未來。

    于部長看向梁顯，自己在這一年中飛快長大的兒子，見梁顯低著頭，眼淚落在了桌面上。

    無論多少次，譚硯的選擇都不會是愛情，也不會是梁顯。

    即使如此，梁顯也不會怪譚硯分毫，因為這個人永遠那么高尚，令人敬佩。

    他只是悲傷，無可抑制地悲傷。

    第126章 記憶芯片（六）

    “記憶芯片的進展如何了？”

    會議之后, 譚硯便從一線調至研究部門工作，他關心地問道。

    “有天神二號的幫助, 納米識別功能已經成熟, 但記憶芯片我們一直未能攻克?！眴讨獙W回答道。

    “之前你帶天神二號去國際交流時，應該已經拿到全部的資料了?！弊T硯回憶道。

    這也是自那之后，于部長一直拖著美國不帶他們的一百人進入“空洞”的原因, 畢竟記憶芯片已經到手了。目前國內還沒有準備好，光是培養新的異能者就快累死梁顯等人了，實在沒時間再帶國外的一百人轉圈。

    “不是有了資料就能做到的，”喬知學知道譚硯懂得不多，便解釋道, “這項技術對于國外也是正在攻克中的技術，并不完全。而且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技術, 而是材料和能源?！?/br>
    天神二號冒出來幫助喬叔叔解釋道：“我們理想中的記憶芯片, 是異能者將力量注入芯片中，芯片便會自動記憶這股力量。這時只要能源足夠，便能通過按鈕或者其他應激方式施展出來。我們目前最想要復制的是兩種能力，一是你的防護能力, 你的防護罩能夠擋住絕大多數災難。我們不需要堅持太長時間，哪怕能拖上十分鐘, 就能夠保住無數人的性命；二是穿越空間的力量, 目前除了你與梁顯沒人能夠做到，那么我們就只能將這種能力轉化為機械力量，這也要用到記憶芯片。

    而現在最大的問題是, 我們計算過你的防護罩能量，得出一個驚人的結論，能夠剛剛好保護住一個人的能量相當于一枚1噸的核彈。如果有地球現有的材料制作記憶芯片，那么每個花錢購買芯片的孩子就要背上兩噸重的鋼鐵……”

    這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

    “那我需要做什么？”縱使回憶起曾經的記憶，譚硯對學習依舊不是很擅長。他所在的世界，比起理論，似乎更習慣用本能行動。

    “其實你只要休息就好了，”喬知學道，“是我建議于部長退下來的，你的身體已經到極限了，再繼續下去，最快一個月，最慢三個月，你就會被掏空能量而亡?！?/br>
    譚硯沉默了，他其實也漸漸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在漸漸虛弱。

    “所以于部長讓你選擇是否更換身軀，如果你接受了，那么繼續在前線執行任務也沒關系，但你拒絕了。我們不能讓你逞強下去，休息一下吧。最起碼每個夜晚都要好好睡一覺，別再透支自己的生命力?！?/br>
    “三個月嗎……”譚硯喃喃道，“只剩下這么少時間了，連我的退休時間都不夠了?！?/br>
    “說到退休時間……”喬知學調出譚硯檔案的電子掃描件道，“你……不對，過去的譚硯為了參軍其實改過年紀，他的檔案出生時間與身份證上不符合。檔案上是2019年12月31日退休，身份證上是2020年。按照現在的規定，你應該以檔案時間為準，也就是今年12月退休，只剩下三個月了?！?/br>
    譚硯的手微微抖了下：“這么快嗎？”

    喬知學抓起他的手：“這種不自然的震顫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能夠自主控制嗎？”

    譚硯望著他，沉默許久才道：“消滅邪惡意識，從天神二號的世界回來后，有時就會抖?！?/br>
    “神經系統已經不受大腦控制了，”喬知學嘆口氣，“你的意識對身體的掌控力在逐漸變弱，代表著你無法讓這具身體活太久了?！?/br>
    已經死去的人，強留在這世界四十一年，當有了新的接班人，世界不再那么迫切地需要他后，他便開始慢慢消失。

    譚硯沒有為自己的死期恐慌，他只是問道：“還能趕上記憶芯片制成嗎？”

    喬知學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你曾說過，要堅持到退休，我認為是你或者曾經的譚硯給自己的一個限制。我們都知道，人一旦有了合理目標，不管多難都能堅持到底?？珊芏嗳嗽谀繕藢崿F后，便再也無法創造曾經的輝煌了。這便是自我限制，靠著限制提升力量，也無法突破限制。

    退休時間是你的極限，三個月，我會爭取在這三個月內研制出芯片的 ?！?/br>
    “我會盡全力配合你的，時間不多了?！弊T硯道。

    “你只需要睡覺就好了，”喬知學指著實驗室中一個睡眠艙道，“在這里安心地睡覺?！?/br>
    譚硯：“……”

    這睡眠艙怎么看都不像能睡覺的樣子。

    “這是什么？”他問道。

    “利用納米技術、記憶芯片技術以及借用了天神二號的一部分機身制作出的掃描艙，剛剛制成的，你是第一個試用者?！?/br>
    “天神二號的一部分機身？”譚硯看向天神二號的小電腦。

    “是的，我殘疾了，”天神二號道，“分出了大概能夠承載一個處理器的機身，相當于人類失去了一雙胳膊吧，現在的我是個殘疾小孩?！?/br>
    他電腦上的形象是個失去雙手的七歲小孩，正在傷心流淚。

    “是自愿的嗎？”譚硯問道，他答應過要保護好天神二號的。

    “是借出去的，”天神二號很快振作起來，“天神一號是以喬老教授假象中的喬知學為藍本設計的，我相信喬知學。他答應借走之后，很快就會還我一臺超級電腦，有了這臺電腦后，我就能成為像天神一號一樣強大的存在了?！?/br>
    天神二號的電腦是梁顯用異世界隕石中的特殊金屬制作的，地球上根本不存在這種元素，喬知學拿來的底氣承諾天神二號，而天神二號又是經過怎樣的計算才答應他的。

    “為什么如此有把握？”譚硯問道。

    “因為喬知學的異能，他只告訴了我一個哦，對外自稱沒有覺醒資質的?！碧焐穸栭W著得意的光。

    “什么樣的能力讓你如此大膽？”

    喬知學笑了下，他伸出手：“我認為我手心應該有一個釘子，它的構成是鋼，元素比例是……”

    隨著他的描述，喬知學的手上真的出現了一個釘子，并不像梁顯那樣用其他物質構成的，而是憑空出現的。

    譚硯微微瞇起眼。

    喬知學道：“我將這種能力稱為合理想象的具象化，就是我的想象只有符合現有世界的規律，那么就可以具象化。這個世界規律源自人類對世界的認識，即是說，我無法具現出人類沒有創造或者是發現的東西。比如我想要個哆啦a夢中的記憶面包，就不可能實現。

    另外，我也無法具象化生命體?！?/br>
    “經過計算，我認為喬知學能夠具象化出我們世界金屬，”天神二號答道，“我將金屬的資料交給他，他曾經嘗試過，卻無法做到。一定是還缺少一些決定性的東西，所以我才建議喬教授制作了掃描艙，目的是為了掃描分析你的意識能力?！?/br>
    “天神二號世界的隕石十分神奇，可惜異世界的東西是無法帶回現實世界的，我們不能通過“空洞”來搬運。實際上一旦有了這種金屬，材料問題就能迎刃而解。天神二號目前對金屬的探索也只是個開始，他們的資料里只有用法和消除輻射的方法，卻沒有原子解構與分子式，更沒為這種元素命名?，F實世界不存在這種金屬，我也不清楚它的構成，這就屬于不合理想象，我無法具象化。

    我能夠具象化現實世界有的、我知道結構的物質，兩個條件符合一個就可以，如果我了解物質結構，那么具象化就會更容易一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