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世子夫人,奴婢來吧,您都三夜沒合眼了?!贝笱诀咦舷挠舆^帕子。 蕭氏搖搖頭,京城有些名望的郎中都請來瞧過了,連宮里的太醫也來了三個,個個都束手無策,她的小女兒成了這個樣子,她這個當娘的哪里歇得下:“早知道,除夕那夜就不帶她進宮赴宴了,好端端的,怎的就從假山上摔下來了?!?/br> “皇后娘娘正在徹查此事,想必很快就會有交代的?!弊舷耐蝗幌肫鹨皇?,正要說,外頭丫鬟稟報,說是大夫人來看四姑娘了。 世子夫人蕭氏眉頭微微蹙起,大嫂素來不是個好相與的,平日里也對自家小女兒多有挑刺,今日過來,不知又要說些什么有的沒的。作為弟妹,蕭氏卻不得不放下帕子,起身相迎。 “二弟妹,你的臉色怎的這般差?!?/br> 大夫人腳步還在門簾外,洪亮的聲音就已經闖了進來。大丫鬟紫夏忍不住皺眉,人還未見到,就說自家夫人面色差,這哪是“關懷話”,分明就是打心里詛咒自家夫人。 何況,自家小主子還昏迷不醒呢,大夫人那般大的嗓門,也不怕嚇著了小主子。 大夫人挑簾進來后,才忙一副會嚇壞小侄女的樣子,用帕子掩著嘴,壓低了聲音,故作關懷地探頭瞧了瞧昏迷不醒的甄寶鈴:“還沒醒呢?” 又仔細瞅了眼甄寶鈴的小臉,心道,讓你平日里欺負我家小閨女,惡有惡報,眼下挺尸動不了了吧。 大夫人微不可查地癟了癟嘴,但抬頭看向世子夫人蕭氏時,又換上一副揪心的模樣: “二弟妹啊,昨日我回娘家拜年,心中還老惦念著侄女呢,將侄女這情況跟我的嫂子們一說,她們都說是中邪了。我瞧著也像,你看寶鈴雙眼之間的三角區域都是青的,明顯的中邪跡象?!?/br> 世子夫人蕭氏是不信鬼神之說的,沒接話。心中卻明鏡似的,大嫂這張嘴哪能念叨自家閨女的好,在她娘家還不知怎么埋汰自家閨女呢。 眼下寶鈴昏迷不醒,世子夫人蕭氏也沒那心情與大嫂勾心斗角。 大夫人瞅了瞅窗外斜對面的黃嫩嫩的花,聲音都低了一分,仿佛怕觸怒什么不該觸怒的東西:“知道你不信那些,可有些事兒就是那么邪乎。如今滿府里都在傳言咱們寶鈴是花妖作祟,吸去了精氣神,才醒不來的呢?!?/br> 就差沒直說,甄寶鈴原身已死,花妖附身才吊著半口氣。 世子夫人蕭氏很怒,閨女才六歲,就被人這般詛咒。當下聲音頗冷:“大嫂還請慎言,花妖這種無稽之談,止于智者。我替寶鈴謝大嫂專程來探望,外頭天冷地滑,大嫂回去時擔心腳下?!?/br> 這便是下逐客令了。 被諷愚蠢,大夫人不開心,被明晃晃下逐客令,大夫人的臉色就很不好看了。她是大嫂,哪有做弟妹的這般不敬大嫂的?捏捏帕子恨不得懟回去,可剛要開口,身邊大丫鬟琢玉就朝她擠眉弄眼的,她只得甩甩帕子告辭了。 跨出回廊,大夫人哼道:“你擠眉弄眼做什?” 琢玉是個聰明的丫鬟,她出的點子,大夫人一向照單全收。當下忙道:“夫人何必與世子夫人爭些不傷皮也不傷rou的話,真想讓世子夫人急得跳腳,就得往心窩子里戳?!?/br> 大夫人聽出了幾分意思,催道:“怎么個戳法?” 琢玉附在大夫人耳邊低語:“只要咱們散播出去,四姑娘寶鈴是花妖……” 妙極! 大夫人雙眼發亮。當娘的,最怕的就是兒女不好,若人人都道甄寶鈴是花妖,害人的妖怪,還不得急死世子夫人? 想到“世子夫人”幾個字,大夫人就恨得牙癢癢的,她丈夫才是大哥,才是嫡長子,論資排輩也該是她丈夫當世子,襲爵??蓪氣徦镎讨谢实蹞窝?,硬是讓老二搶走了世子位,這口氣,她咽不下! 惡狠狠地吩咐:“去,立馬去辦!” 一腔怨氣,盡數撒在六歲的甄寶鈴身上。 * 被下了藥,行動不便的甄寶鈴,不可置信地看向用劍揮來的唐月兒,劍光一閃,甄寶鈴被一劍抹了脖子。 抹偏了,rou被狠狠割了一道深的,鮮血直流。 “我從來都對你那么好,你為什么對我這么狠心……月兒?!闭鐚氣彍喩硎茄?,痛苦地倒在地上。 唐月兒用腳踩在甄寶鈴頭上,用盡全力地踩趴在地:“誰稀罕你的憐憫?誰稀罕你的施舍?你高高在上的樣子,是我此生最痛恨的,你以為你是仙宮的王母娘娘?” 唐月兒瘋了般大笑:“你以為你善良?我告訴你,你比那些欺負我的人,更讓我覺得惡心。她們好歹是明著欺負我,不像你,表面裝出一副罩著我,對我好的樣子,心底卻將我當做一條看家的狗,專屬于你甄寶鈴的看家狗!讓我做什么,我就必須得做什么,我就是一條不能有自己主見的土狗!” 甄寶鈴口中吐著鮮血,使勁用手捂住脖子:“月兒……我沒有,我一直將你當做最好的姐妹……真的……你信我?!?/br> 唐月兒獰笑:“信你?” 唐月兒獰笑出內心最不平衡的事:“咱倆都是甄國公府出來的姑娘,明明是一塊長大的姑娘,憑什么你能嫁給太子,堂堂正正做萬人敬仰的太子妃,而我,只能嫁給一個破書生,還要日日受婆母的氣?” “明明太子愛的是我,為他生下兒子的也是我,卻因為你的阻擾,最后不能娶我!我兒子都五歲了,明明是皇長孫,卻只能在破書生的宅子里虛耗,有祖宗不能認,有江山不能繼!” “都是你害的!”唐月兒一把削掉甄寶鈴滿頭的秀發。 甄寶鈴躲不掉,只能趴在地上,看著被削斷的頭發落地,有氣無力地解釋:“我沒有……阻擾?!彼娴臎]有阻擾,從頭到尾追著她不放的,都是太子,“我若早知道你愛著他,我……我絕不會嫁他的……” “呵,聽聽,聽聽,又來施舍了!”唐月兒聽不得甄寶鈴高高在上的施舍,仿佛她是低賤的婢女,只能撿甄寶鈴不要的東西,“我最恨你這種施舍的傲慢!” 激動的唐月兒,猶如一頭發狂的母獸,揮著劍,一劍狠狠割向甄寶鈴脖子,半個脖子都斷了。 “月兒,不要!” 海棠紅繡金鈴鐺的帳幔里,六歲的小姑娘,捂著脖子“哇哇”大哭,哭得氣都上不來。小身子蜷縮起來,使勁兒扭動,像只被割斷喉嚨的小羊羔。 “月兒,不要……”嘶喊出來的話,滿是絕望和悲情。 正彎腰替她擦汗的蕭氏,慌得趕緊丟掉帕子,緊緊抱閨女在懷里哄:“寶鈴,寶鈴,娘親在,不哭,不哭……” “寶鈴啊……” “做噩夢了,做噩夢了,娘的好乖乖,夢醒了就好了?!?/br> 脖子痛得無法呼吸的甄寶鈴,仿佛聽到了娘的聲音,熟悉的聲音穿過漫無邊際的黑夜,溫柔地鉆進她耳朵。周遭黑暗漸漸散去,一張貌美溫柔的臉龐出現在眼前,是娘啊,記憶里出現過無數次的娘親。 淚水模糊了視線。 如果死去,能與娘團聚,甄寶鈴倒也不害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