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這時,有人看瑤夙臉色不對,急忙拉住了顧大嫂不讓她繼續說,湊到她旁邊小聲說道:“你這木腦子的,叫了這么久姑娘公子的,還沒明白吶?人家私奔出來的,沒成親吶!” “啊……”顧大嫂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賠了個笑臉,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裝著衣服的木盆,便往回走邊回頭朝她解釋道:“我得趕緊回去把衣服晾了,還得趕著做飯呢?!?/br> 其他人也跟著她應聲,跟在她后頭走,像看完戲散幕的客人,各自往各自的家里走。 走遠的娶親隊伍還能瞧見身影,紅燦燦的一片,瑤夙牽了牽嘴角,笑得有些苦澀。 排場么? 十六人抬的花步攆,浩浩蕩蕩的妖兵儀仗隊,一百九十九階的祭祀臺,擬著姻緣祠的金箋,飛過了整個妖界的金羽鳥…… 若當初那場婚禮是真的,三界之中,也算是極浩大的排場了。 、 北胤從集市上回來已經是夜幕降臨的時候,村子里的各家各戶地已經升起了炊煙。 幾個小孩兒端著飯碗坐在村口,遠遠地見了他便“哥哥、哥哥”地一個比一個叫得甜。 他和那些出去勞累了一天回來的男人不一樣,這個時候總會高高興興地把兜里帶回來的糖都分給他們吃。 今天似乎是誰家里來了親戚,圍過來的小孩兒比之前多了幾個,北胤在他們哄搶的時候插手進去拿了一根出來,笑道:“不能讓你們搶光了,你們夙夙也喜歡吃糖?!?/br> “咦——”小孩兒們長長唏噓了一聲,一手端著大飯碗一手拿著包裹,哄笑著跑遠了。 他輕輕搖了搖頭,嘴角的笑意半分不見,一轉身,便看見小坡上自家的破柴門大開著,瑤夙正倚在門邊笑著看他。 像一個妻子等著出門回家的丈夫——這是他從來沒有奢望過,卻又真真切切地過上了的生活。 瑤夙等他走近了,才迎過去接過他手里大大小小的包,自然嫻熟,邊跟著他往里面走邊把手上的吃食扔到了地上喂鳥,問道:“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時候喜歡吃糖了?” 北胤人已經進了屋,將東西都擱置好了,又回過頭來把她手里的東西拿進去,這才有空回她的話,道:“就是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啊?!?/br> 說著,順手剝開了手里的糖,轉身正好塞進了她嘴里。 瑤夙砸吧砸吧了兩口嘴里的甜味,沒說什么。 “味道怎么樣?”北胤有些期待地問她,一只手越過她的肩頭抵在門板上,將她整個人都困到了門板和胸膛之間,微微低下了頭,嘴唇輕輕從她的唇瓣上擦過,鼻尖嗅到的都是糖的甜味。 “嗯,好吃的?!?/br> “別鬧!”瑤夙十分不解風情地一只手重重搭在了他肩膀上,朝院子里指了指,道:“別告訴我你沒看到我做了一桌子菜?” 北胤干咳了兩聲放開她,有些不情不愿地朝院子里那一桌食物看了一眼,瞅著人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自己做的還是用法術變出來的?” “當然是我自己做的!”瑤夙露出頗為自豪的表情,拉著他往院子里走去。 一桌子的飯菜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北胤掙扎了一下無果后,只得認命地跟著她走。 瑤夙的廚藝他是見識過的,繼承了兮揚上神身上的優秀傳統——賣相與味道嚴重不相符,具體表現在放錯調料,酸甜苦辣雜于一盤。 、 她的心情似乎很好,來來回回跑了兩趟搬出了兩壇子酒,還是城里買回來的最烈的那兩壇。 又不是過年過節的,好酒好“菜”放了一桌子,北胤覺著她今天似乎有些不對勁兒,思索了一會兒自己近日來似乎沒犯什么錯,于是有些惶恐地夾了一筷子菜,鎮定自若地咽了下去,又接過她遞過來的一杯酒喝了下去,兩股味道相沖,終于劇烈地咳了起來。 瑤夙慌慌忙忙拍著他的背,見他慢慢有了緩和的趨勢,才停了下來。 “你怎么回事?我做的菜不至于這么難吃吧?” “你做的什么都是好吃的?!北必汾s緊圓著她的話,想了想,還是問道:“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你做了這么多菜?” “今天城里朱員外家嫁女兒,你看見了沒有?大紅的花轎,吹吹打打地從村口過去,就在咱們家門前,可熱鬧了?!?/br> “我在城里見著了。別人家嫁女兒,我們得擺幾個菜慶祝?凡間還有這種規矩?” 他只聽說過新人家里宴請親朋的,有些大人物家里有了紅事會做善事到街口擺攤施粥施米,倒是不知道看見了人家成親還得加菜慶祝的。 “不是!”瑤夙的聲音里帶了幾分埋怨的語氣,問道:“我都跟著你來人界了,你看著人家成親,娶親隊伍浩浩蕩蕩的,難道沒想過也給我一個這要的婚宴嗎?” 北胤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嘴角跟眼底都浮上了溫柔的笑意,拉過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一字一句緩緩道:“成親這種事情,一輩子只一次就夠了,我們已經成過親了?!?/br> 瑤夙一時有些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你說在妖界?可那次是假的……” “誰說是假的!”北胤急忙打斷了她后面的話,神情無比認真,“凡人的命數在靈繆仙君的筆下,仙妖的命數卻早早落在了天命石上,天命石落于無形之處,喚作天機。妖界的金箋與天命石是相通的,你的掌印就是你的名字,此時的天命石上,已經有了你我的姻緣?!?/br> “還有這樣的說法?你不會誑我吧?我們仙界的仙君測算姻緣還得紅鸞牽線呢……照你這么說,那若是有人想結合在一起,天命石上又沒有他們的姻緣,豈不是可以走這個捷徑?” “不一定,因為不是每個人的名字都能落在金箋上,須得兩個人情、投、意、合?!?/br> 最后幾個字,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出口,每一個字都咬得很重,一下一下砸進瑤夙的心里。 “所以我們早就已經成親了?只有我一直以為那是假的?北胤,你天天這么面對著我,面對著你的娘子,你怎么做出來的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樣?!” “萬一你不愿意呢……” “我愿意!”瑤夙一口打斷了他,換上兩個大碗倒了滿滿的兩碗酒,遞了一碗到他手上。 北胤挑了挑眉,一聲不發地看著她,無聲地詢問。 “喝了這碗交碗酒!”瑤夙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仿佛這樣可以把被誑了這么久的氣全撒出來。 酒碗在他的碗邊上碰了一下,發出“哐當”一聲響,正要一飲而盡的時候,北胤一把把她的手拉住,端著碗繞過了她的臂彎,笑道:“是這么喝的?!?/br> 大酒碗擋住了他半張臉,酒水順著下巴流了下來,慢慢滑落到喉結上,瑤夙看得呆了呆,竟然鬼使神差地咽了口口水,也學著他的樣子一碗酒喝盡,重重地把碗放到了桌上。 北胤站起身來,一個彎腰把瑤夙地攔腰抱了起來,穩穩當當地朝他的屋里走去,進門的一瞬間,一道紅光驟然亮起,屋內的陳設忽然都變成了紅色,一對大紅的喜燭在正中的桌子上點著。 瑤夙看著滿屋子的紅色,下意識問道:“干……干什么……” 北胤低頭看了一眼懷里的人,一個瞬移到了床上,轉眼就換了一個姿勢,將她牢牢地壓在了身下,道:“交碗酒都喝了,自然是補洞房了?!?/br> “洞洞洞洞……洞房!” “噓!”北胤將手指抵在了她的嘴唇上,低下頭在那柔軟的地方親了一口。 他的吻不像以往那般輕柔,像干涸的稻田渴望春天的雨水那般,熱烈得幾近霸道,又帶著無盡的纏綿,從唇角親到耳根,再綿延著向下,手指輕輕拉下了她肩頭的衣服,露出了大片白皙的肌膚。 瑤夙也不知道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仿佛有什么東西在一點一點吞噬著腦子里的理智和清明,火焰在體內燃燒了起來,不知不覺得,她開始配合著北胤的動作,胡亂地解著他身上的衣服。 北胤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更加地熱烈,更加地肆無忌憚,卻又十分地小心翼翼。 他的手捧著她細長烏黑的頭發,一絲一縷,都像是無比珍貴的瑰寶。 綿重的氣息噴在了瑤夙的耳邊,男人的味道縈繞在鼻尖,混著一股酒的醇香味,他道:“我會輕輕的?!?/br> 屋內的燭火在他話音落下的一刻一齊熄滅了,床帳慢慢地落了下來。 月光從窗子瀉進地上,窺探一室的旖旎春光。 作者有話要說: ——拉燈—— 冒著生命危險開個拖拉機(劃掉)玩一下,讓我看看有沒有人夸我~~ 話說為什么我放了微博名至今也沒有人勾搭,尷尬而又不失禮貌地笑笑,哈哈哈哈 ☆、第四十三章 近幾百年來, 人間三千界不約而同地流傳起了一種說法——白日里天邊劃過五彩的光,很可能是一只五彩神鳥飛過。 此時此刻, 大片荒原地區的凡人齊齊跪了下來朝天上漸漸消失的彩光跪拜,嘴里念念有詞地祈求著神仙降雨。 “唉——” 一聲長長的嘆息從五彩翳珀鳥悲傷發出,瑤夙望了望下頭小得像螻蟻一樣的百姓, 從墊在背后的包袱里摸出了一壺水,均勻地灑了下去,雨露均沾。 行云布雨是司雨仙君和四海水君的事,和她沒有太大干系, 可是這些年翳珀在人間露出行跡太多惹得凡人朝拜, 她這當主人的總得擔著點。 畢竟在三千凡界飛來飛去地搬家找落腳處,說出去其實也不是多大的光彩。 譬如現在, 翳珀鳥馱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和兩位主人,以及一棵連根帶走的六百多年老梅子樹,飛得一晃一晃的, 實在不是光彩的事。 神仙搬家這種落魄事, 說起來, 還得往回數六百多年,他們剛來到人間的時候。 、 凡人的壽數太短,神仙的壽數太長。 不經意間, 二十多載光陰就過去了,周圍的人都慢慢變老,小輩長成了青年,眉眼間有些像長輩們年輕的時候。 可是村頭那兩口子, 不光二十幾年間連孩子都沒有,而且一點老去的痕跡都沒有。 村民們開始漸漸恐慌,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和他們說話,更不讓自己家的孩子接近他們。 神仙的容貌可以一直停留在自己最好的時候,不老不死,也沒有誰真正地見過一個神仙生老病死。 瑤夙在人間游歷近萬年,自是看過了不少,可見得多了,也就不往心里去了。 那是她第一次在漫長的相處歲月中看著身邊的人老去、死去,從恍然知道了漫長的神生是何等地孤寂,當曾經圍在她家門口言語打趣的姑娘們都已經成了半老徐娘,用看怪物的眼光看著她時,竟然從心底生出了一種落寞之感。 神仙自然可以變換自己的容顏,但是沒有人會愿意把自己變老,因為當一個神仙的容貌變老的時候,意味著他的修為和靈力正在衰退,甚至于是隕落的前兆。 于是她和北胤做了一個決定,連夜收拾了東西,帶著門口的梅子樹,一起搬了家。 當年兩人親手搭建的小木屋一夜之間轟然倒塌,不知道巨大的坍塌聲有沒有吵醒少覺的人,也不知道他們第二天發現那兩個相處了二十幾年、卻不會老去的人消失了,又是怎樣的心情,是高興、難過、抑或二者都有。 后來的六百多年間,他們走遍了三千界,或隱于山林、或藏身城鎮,當過樵夫、做過獵人、行過商、任過官…… 但是,絕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停留超過十年。 不僅是因為不會老去嚇著凡人,還因為總碰著些人間散修和下凡的仙人,若不識他們的身份倒還好,可引來仙界那些頑固仙君總不是什么好事。 由于頻頻駕著翳珀鳥搬家,于是才有了這些年人間界不約而同流傳起來的“神話”。 、 “幺兒!”身后的北胤急急喚了她一聲。 打從拜入太燕門竟陵仙君門下開始,他便跟著這么叫她,叫著叫著,似乎已經變成了他一個人的專屬稱呼,由于這是瑤夙一段頗為不體面的日子,她個人抗議過很多次,每一次都落下一身的腰酸腿疼,隨后便不了了之,任他這么叫。 瑤夙記恨著昨晚的折騰,這會兒北胤叫她,并不是很想理會,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順著他的手往下瞥了一眼,登時去了三道魂魄—— 方才她布下陰雨的地方,此時被可怖的黑色籠罩著,地面像是被這大雨淋裂了一般,裂開的地縫像一張巨大的網。 無數的小鬼從地縫里鉆出來,低級的鬼咆哮著撲上前去撕咬新鮮的血rou,高級的厲鬼則吞噬著死去的凡人的魂魄用以增進自己的修為。 “這是……北胤,我剛剛只是灑了一杯水?”她回頭看向身后的人,聲音里滿滿的不確定。 干旱地區的人們會向路過的神鳥求雨,她不是第一次做這種順手的事,倒杯水澆個茶什么的,落到了地上就變成了無根的雨水。 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樣,在地上澆開了裂縫,放出了地底深處,幽冥界的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