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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攝政王在線閱讀 - 第182節

第182節

    攝政王的目光扎透了所有人:“研究武學兵事,護佑天下太平。研武堂諸位教授各個精忠報國,鎮守邊關,開疆拓土,從無一絲猶疑。國之士,使于四方不辱君命。研武堂將軍至今,可有辱沒君命國體!”

    朝臣垂首,攝政王手里拿著兩本奏折:“皆是陸卿所呈。一是母喪,請求丁憂。邊關用人之際,孤只能奪情。另一個,陸卿請求停止調查暴民沖擊陸宅一事,言民皆無辜,此非常之時不值得多生事端。諸位卿說呢?”

    研武堂沉默。

    攝政王終于疲憊,捏捏鼻梁:“去安徽找能刻寶鈔雕版的雕工來。兵部隨時呈報京營戰況。散了吧?!?/br>
    所有人離開研武堂,攝政王仰在椅上,背后靠著大晏磅礴的山川。王修輕輕站起,攝政王手里攥著陸相晟的奏折,越來越用力,指關節泛白。

    “臣失察,臣無言以對……”

    攝政王沒睜眼,另一只手握住王修的手。

    王修輕聲匯報南京儀衛司調查這件荒唐至極事情的結果。

    一切都很詭異,發展得太快了。

    成廟血腥鎮壓涇陽黨,嚴厲禁止結社。但是成廟一去,所有的思想像火一樣,重新蓬勃燃燒。士人結社,高談闊論,并沒有多限制。南直隸對清丈土地多有微詞,本身南直隸的刊印就比北直隸更加寬松,抄報報帖異常發達。

    十一月南直隸便開始清丈土地,清到月末,所有數得上的名門望族土地全都被過了一遍,唯獨沒有陸家。陸相晟不在,陸相景只是個少年人,母親病重,手忙腳亂。舅父很照顧他們兄弟,只是跟陸家到底不是一個姓,平時并不多過問。陸相景自己上衙門去問清丈的事兒,半天見不著人。

    所有家族的土地全部縮水,歷年稅款也得查,查得所有人一肚子火,偏偏陸家一點事都沒有,沒人去查陸家。南京衙門各個田莊一五一十地清查,一東一西的田地雞飛狗跳,中間夾個靜悄悄的陸家。

    越查問題越多,南直隸官田居然早被世家大族瓜分得一干二凈,并且這些人是不交稅的。普通佃戶一年苦熬下來一半以上交租,山主地主坐擁數十萬良田一年只用交二十兩銀子。報帖上早有含沙射影,讀書人容易給人煽動,群情激奮,如此折騰土地,簡直民不聊生,偏偏南京衙門就是不查陸相晟。陸相晟進研武堂“剛得任事之權,便為營利之計”,以至于南京衙門如此諂媚阿諛。士人早為官場佞風諛俗不滿,要正官邪風氣,一股火越拱越高,越拱越高。

    士人要求更徹查南直隸尤其是南京衙門這些年的稅收,本來矛頭對準南京衙門,一夜之間風向卻莫名其妙突然轉向陸家,四面八方的怒火團團匯聚。

    “并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我甚至曾經以為,陸相晟可能是研武堂里最安全的。陸卿碧血忠心至此,到頭來竟然是我,完全沒做到不負君子?!?/br>
    不負天子,不負君子。

    王修心里又酸又痛。第一次見陸相晟,他就在官服底下穿孝衣。這一次……

    攝政王太陽xue的青筋一跳一跳。許久之后,攝政王輕聲道:“我到底是在跟誰斗呢?!?/br>
    攝政王幾天沒睡,王修用薄荷油幫他按摩太陽xue,聽攝政王自言自語,他到底在跟誰斗?

    王修眼前浮現諸位朝臣站在研武堂中,地面上那盤根錯節烏壓壓一片的影子,一片深淵。

    陸相晟是被報復了。開中賬,攝政王想查都撞得頭破血流,他全給掀起來了。

    研武堂外面陰慘慘的天壓著,要下雪不下雪。王修看到兩個人在研武堂外面站著,微微一愣。老頭子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李至和,年輕的是寶鈔司郎中陳冬儲。

    李至和朗聲道:“都察院李至和巡視監察完畢,歸京復命?!?/br>
    陳冬儲捧書而立:“寶鈔司陳冬儲奉命核算天財軍儲供用,各項出納全部核算完畢?!?/br>
    一老一少在研武堂外挺拔而立,頭頂蒼天。

    攝政王一睜眼,眼神清明:“我對不起陸相晟。決不能再出第二個黃緯?!?/br>
    山西巡撫陸相晟治軍有方,鎮守邊關,攝政王向皇帝陛下請賜?;实郾菹聹?,賜山西巡撫陸相晟鎮寇斬馬劍。

    研武堂第二把鎮寇斬馬劍,天威赫赫的皇家儀仗送去山西。

    持劍者一切行事,皆為圣上欽裁。天子不問,君無戲言。

    第243章

    南直隸的暴亂被快刀斬亂麻地鎮壓下去, 陸相晟上書請求不要再深究。研武堂第二把鎮寇斬馬劍到達山西, 不容置疑。

    陸家兄弟把鎮寇斬馬劍供在母親靈位前。

    陸相景不回去了,要與兄長同進同退。家產有舅父打理,但說來說去都是身外之物。

    “娘教導過,男兒來世間一趟,理所應當建功立業, 決不可囿于細枝末節。既然兄長鎮守邊關, 我理所應當追隨?!?/br>
    陸相晟伸手按住陸相景的背, 千言萬語涌在喉嚨, 終于什么都沒說出來。

    拜過母親, 陸相晟和陸相景起身,給權城深深一揖:“多謝權道長?!?/br>
    權城嚇一跳:“不用這樣,不用這樣?!?/br>
    陸相晟伸手握住權城的胳膊:“我們兄弟倆沒用,多謝權道長cao持?!?/br>
    怪力亂神其實都是做給活人看的。陸相晟昏倒陸相景年少, 那幾天全靠權道長,里里外外照料。

    陸相晟披麻戴孝握著權城的胳膊。他手勁兒大, 握得權城眉頭一跳。權城嘆口氣, 拍拍陸相晟。

    “令堂有你們兄弟倆,她很自豪?!?/br>
    研武堂第二把鎮寇斬馬劍居然是陸相晟的, 這一點曾芝龍著實沒想到。第一把是白敬的,曾芝龍很服氣。第二把是陸相晟的,曾芝龍用手指摸摸下巴?,F在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北邊防線比較重要, 所以一共有兩把了,雖然他以為是宗政鳶。李瞎子目前根本沒明白海面更重要,這么說必須干一票大的,讓李瞎子嘗一口海面生意的甜頭。鎮寇斬馬劍北邊兩把了,南邊怎么說也該輪上一把。

    曾芝龍拄著插在桌上的佩劍想心事,一只靴子蹬在桌邊兒上。陳春耘在一邊坐著,笑意如春風拂人,心里啐他:就你還想要鎮寇斬馬劍。長長的會議桌子兩側,坐滿了各種色兒的軍官們。

    呂宋港暴發梅毒,曾芝龍沒敢在呂宋港多呆。他聲明誰要染上臟病就閹了誰,但是對手下這一幫玩意兒實在不信任,管得住褲腰帶才奇怪。曾芝龍狂轟呂宋港把葡萄牙貨船全給轟了,出于愧疚把那幫被西班牙軍隊囚禁的葡萄牙士兵給放了出來。閩商會長林木水平時自吹自擂自己跟十八芝的人如何如何熟,其實就是拐彎兒認識個碼頭裝卸的,所以也沒什么人相信。這一下,迎面照臉直接見到了海妖。

    林木水淚水連連,說不出話。

    曾芝龍委以重任,他懷疑林木水是不是沒聽懂。林木水張著嘴大哭:“您放心!”

    陳春耘捂臉。

    曾芝龍的船隊南下,到了勃泥,召開多國會議,陳春耘如沐春風地主持。他的笑意斯文優雅,他背后福建海防軍戰船的炮塔正瞄著這里。

    他身邊的曾芝龍佩劍正插在桌上。

    曾芝龍深感陳春耘好使,能兼任賬房與通譯,還是攝政王的喉舌耳目,能代天子言。誰也精不過陳春耘,于貿易一事上,陳春耘拿著鐵耙子刮血rou,一耙子下去見骨。

    再怎么斯文優雅讀圣賢書,骨子里到底是個商人,這特么是祖傳的看家本事。曾芝龍十分欣賞。

    清遠艦送來研武堂邸報,曾芝龍吹個口哨。開平衛打起來了,陸相晟得了第二把鎮寇斬馬劍。

    海妖給南洋所有叫得上名號的商隊??芩兔?,在勃泥王宮召開貿易調停。這么多年被海妖追著搶,很少有人真的見過海妖。勃泥王嚇得把三寶太監的碑豎在王宮外面,“通商修好”四個大字被重新鑿過一遍,十分醒目。

    陳春耘擔憂貿貿然下名帖估計沒人會搭理,曾芝龍只回他一聲笑。

    調停當天,勃泥港口停著的船只連帆遮海,各色旗幟飄飄揚揚。冤家對頭海商海盜的船并排停著,千古奇景。

    不得不來。海妖,這個所有人心里最驚悚的咒語,突然一天成為具象。風傳海妖美貌舉世無雙,又風傳海妖生吃人心喝人血,是個怪物。

    不管是不是怪物,海妖在海面上的屠殺從來沒少。如果血液不曾散去,南洋如今應該是紅的。

    五顏六色的人坐在勃泥王宮中,不尷不尬,大眼瞪小眼。他們很多人也是第一次見著對方,雖然再次之前他們已經互相殺得不共戴天。海盜和海軍區別不算大,都一樣。來參加調停的葡萄牙軍官是澳門總督博尼法西奧,一直跟遠在北京的弗拉維爾保持通信,所以心里還算踏實。大晏的意思八成是遠交近攻,在泰西拉攏一個。弗拉維爾經過不懈折騰,終于在攝政王面前掛了號,拉攏的對象很可能選葡萄牙。

    如果海妖重諾,愿意用貿易利潤來賠償四艘貨船的損失,無疑是個好機會。博尼法西奧懶得理對面的西班牙人,眼睛看宮殿頂。葡萄牙國內全民備戰,玩命交稅就是為了跟西班牙一戰。弗拉維爾在信中說大晏正在跟建州開“立國之戰”,那么葡萄牙也是一樣的。沒有戰斗力,拿什么立國。

    大廳內一直有低低的嘈雜的低語,直到外面的走廊響起腳步聲,一堆麻雀瞬間安靜。大晏官員不穿這種帶跟的硬底靴子,所有人精在一瞬間都明白即將走來的是誰,頃刻恐懼抽走了空氣。

    腳步聲在門外停下,下一刻門扉被一腳蹬開,陽光澎湃涌入,室內暴起的風一卷,光與影紛亂狂舞,一場盛大的歡迎儀式熱烈開幕又迅速落幕。

    那人站在華麗的門外,一對美得戰栗的眼睛看著他們,他們終于見到了他——

    海面上的王,似笑非笑。

    海妖沒打算跟他們廢話,海妖身后有個貨真價實的大晏官員,符合標準印象,斯文,不強壯,微笑。大家很快就會明白這個年輕官員并不是他看上去那么好糊弄,被他咬上,連皮帶rou。

    曾芝龍對商榷很不在行,他在想自己的事。陳春耘得知開平衛開戰,一時之間有諸多感慨。他平時并不愛說陛下殿下之事,認為那樣不敬。但開平衛開戰,他突然滔滔不絕,講他第一次從廣東進京,見到了攝政王,如何英武如天人。他那時候跪在攝政王面前,心心念念就是出海,持節替大晏開一條海路出來,互惠互利,互通有無。

    陳春耘贊揚攝政王謀定后動的深沉與多智,講了建州圍城時攝政王的決斷??上г埐欢掏跷涠∪瓴谎院统f王一鳴驚人的典故,心想幸虧不是李瞎子最窩囊的時候進京的,如果正撞上那時候,自己八成轉身就走,不會多看這位王一眼。

    李奉恕,就該是帝國權力的巔峰,曾芝龍才愿意虔誠仰望。

    既然開戰,那么最需要的就是錢。曾芝龍非常愿意用銀子的海浪砸一下李瞎子。陳春耘憂慮這么多白銀突然走公賬會對大晏有沖擊。曾芝龍一聳肩:這就不關我的事兒了。要不,就用金子砸李瞎子?

    陳春耘的耳朵濾掉曾芝龍一切不敬言論。

    那就金子。海妖微笑著,舔舔牙。

    南京錦衣衛護送陸相景北上右玉返回,一進南京看見一輛馬車。馬車旁邊站著北京錦衣衛指揮使司謙,正扶著一個穿著黑色大氅的人下馬車。南京錦衣衛指揮使站在后面,微微垂頭。

    那黑衣大氅徑直往里走,一個錦衣衛眼尖,隱約見到這個被兜帽遮住臉的人戴了一副皮手套。皮質光滑堅硬,仿佛鐵鑄。

    司謙恭恭敬敬跟在后面,南京的錦衣衛們心里肅然,這位什么來頭?

    南京錦衣衛指揮使蕭珃跟著司謙,所有錦衣衛站著,大氣不敢出。

    那人上首坐著,司謙蕭珃一左一右站在堂下。司謙低聲道:“王都事,這位是南京錦衣衛指揮使蕭珃?!?/br>
    兜帽遮著臉,那人絲毫未動。

    蕭珃膽戰心驚:“上官從北京來問罪,卑職不能推辭。這一次事情實在荒唐,堂堂當朝大員被暴民抄家,卑職事先毫無察覺,難辭其咎?!?/br>
    北京來人依舊沒動。

    蕭珃慌慌張張看司謙,司謙垂下眼睛。蕭珃視線落到那一雙皮手套上。太像鐵鑄的了,鋒利無比的兩只手,隨時絞殺血rou。

    蕭珃撩衣跪下:“上官責罰,卑職絕無怨言?!?/br>
    司謙暗嘆,問道:“蕭指揮可還記得太祖為何立錦衣衛?”

    蕭珃心里苦笑,回答:“錦衣衛仗巡衛儀仗,一應盜賊jian佞,錦衣衛密緝逮捕,直上天聽?!?/br>
    司謙不再言語。蕭珃把心一橫:“上官,南京錦衣衛現員三十人,留守司一定要裁撤我們,說錦衣衛禍國殃民為非作歹。卑職不服,可又有什么辦法?”

    “誰說要裁撤你們?!?/br>
    攝政王身邊來人終于說話了。蕭珃心里一瘆,深而藏的嗓音余音繚繞,靜水下奔騰殺機。那人撩開兜帽,秀骨颯爽天成,顧盼清瑩澄澈。

    蕭珃看著他一愣,司謙咳嗽一聲,蕭珃回神:“王……王都事?!?/br>
    王都事微微一笑:“沒用才會裁撤。你現在,能告訴攝政王殿下什么?”

    蕭珃看司謙,司謙還不看他。衛所被清洗怕了,錦衣衛指揮使都得是家世數得上的才能領職,但蕭珃家世真的不咋樣,他跟司謙一個情況,前面的人死光了。

    蕭珃控制不住看王都事的皮手套,甚至想像這雙手已經絞殺了多少人。他瞬間顫抖:“卑職……這就查封所有抄報報帖書局報館!”

    王都事問他:“為什么要查封?你難道沒有別的辦法?”

    蕭珃之前的錦衣衛指揮使們基本上還就真的有點為非作歹,好一點的不害人,也只懂得收賄賂。蕭珃毫不懷疑自己如果沒有更好的辦法就真的會被裁。

    蕭珃急中生智:“卑職……卑職密切關注抄報和報帖,隨時注意動向,必要時,必要時,利用風向!”

    王都事笑意更深。

    “把這次事發前所有抄報和報帖收集起來,該記住的,要記住?!?/br>
    蕭珃汗透衣襟:“卑職遵命?!?/br>
    王都事聲音冷下來:“北邊戰事正緊,不要再讓攝政王殿下憂心,下不為例?!?/br>
    蕭珃打了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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