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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攝政王在線閱讀 - 第47節

第47節

    宗政鳶懷里揣著攝政王親筆寫的兩句話。

    不負天子,不負君子。

    那就……

    山東都指揮使宗政鳶一刀砍了鎮守太監童輝的頭,眾目睽睽,懶得狡辯。死的是個太監,朝廷不好特別跳,提督太監富鑒之只管兢兢業業伺候皇帝陛下,眼皮都不抬。

    登萊一役,原登萊巡撫黃華文臨危棄城逃跑,斬首。山東總督楊源下落不明,家人予以一定安撫。鎮守太監童輝戰死,嘉獎。山東總兵田慶疏于職守,出兵遲緩,抄家流放口外。繼任登萊巡撫徐從之忠義殉國,立碑,家人厚撫。

    山東指揮使宗政鳶救城有功,賜昭毅將軍封號,成為大晏繼昭武將軍周烈之后第二個不到三十歲就有將軍封號的軍官。

    但攝政王再沒說往山東派總督的事。

    小鹿大夫非常方便地仗上了宗政將軍的勢,在登州開始倒騰醫藥院。萊州來信,所有傷員除了傷得太重根本救不回來的,按照小鹿大夫的辦法,只有三人出現作膿的情況。瘍醫都知道,真正致殘致命的就是恢復期的腐潰。腐爛,敗血,神仙難救。小鹿大夫如火如荼開展工作,從萊州跟來的四個從屬官教在醫藥院做工的民婦用花椒和鹽煮白布裁成的裹簾,小鹿大夫強迫輪值的登州醫生們穿白袍子,想折中圍個圍裙也不行,就得統一穿著。

    宗政鳶特別驚訝小鹿大夫的意志力和行動力,說干就干,不屈不撓。宗政鳶倒是明白攝政王為什么拜托自己照顧他了……真是一只生機勃勃的小兔子。黃衣軍在萊州和登州都有折損,訓練一個兵卒非常不容易,宗政鳶很心疼。小鹿大夫親爹在邊疆輪值時縫活過胳膊腿,有“醫將軍”的稱號,小鹿大夫看上去并未辱沒門楣,被他一收拾,多數還是個完整的人。宗政鳶抽空去一趟醫藥院,醫藥院被小鹿大夫料理得井然有序。外圍在除草,春天一到,雜草們恢復了頑強,怎么都得活著。院子里整整齊齊晾著白布裹簾床單白袍,風一吹一片一片剪著視野,是有點……瘆人。小鹿大夫穿著白袍走過院子,步伐堅定殺氣騰騰,一見宗政鳶立刻拿掉口罩:“宗政將軍?!?/br>
    宗政鳶和藹:“我來看看。小鹿大夫忙?”

    小鹿大夫點頭:“剛剛截肢一個?!?/br>
    “……嗯?!?/br>
    小鹿大夫意志堅韌大約也是應當的。瘍醫干久了,地獄諸層慘相都見過了,意志不強悍只能崩潰。

    “遼東來的怎么樣了?”

    小鹿大夫領著宗政鳶去鄔雙樨處:“鄔游擊還昏著。失血過多,能挺過來就不錯了?!?/br>
    鄔雙樨的“游擊將軍”是個職務,還不太高。平時混叫就算了,宗政鳶是貨真價實的封號將軍,在他面前鄔雙樨只能是游擊。鄔雙樨趴著,宗政鳶在他床前略看了看。

    “小鹿大夫多費心?!?/br>
    “應該的?!?/br>
    宗政鳶深深看鄔雙樨一眼。

    小鹿大夫仰頭看宗政鳶:“將軍要進京嗎?”

    “進京謝恩。楊源這不死了么,我替他去送魯王的賦稅?!?/br>
    小鹿大夫一點沒多想,只是很高興:“將軍去北京,一定要去一趟星鶴樓,最出名的魯菜……啊?!?/br>
    宗政鳶低頭看鹿鳴,笑一聲:“北京有好酒么?!?/br>
    小鹿大夫用手指撓撓臉蛋。

    “那我自己帶著吧?!?/br>
    哪里飄來一陣梨花的香氣。春天究竟是來了,酷烈的寒風鎮壓不下去活著的氣息,暖融融的香氣無畏地順著東南風鋪天蓋地。

    宗政鳶閉上眼陶醉一嗅:“春天,要喝梨花白?!?/br>
    北京同樣迎來春風。一夜之間,卑微生命力驍勇地鉆出房前屋后,磚縫瓦礫。魯王府突然之間浸出柔軟的蔥蔥綠色?;实郾菹聛硭缬X也阻擋不了魯王開墾后花園的決心,小皇帝看魯王天天穿著短打忙,非常好奇。魯王干脆辟出一小塊土地,讓小皇帝自己種著玩兒?;实郾菹聛y灑種子,居然也發芽生長,開出一片小小的花。小皇帝喜歡得不行,不午睡了,蹲著觀賞。六叔還教他鋤鋤草松松地,小皇帝用特制的小鏟子小鋤頭挖得特別帶勁。富鑒之怕太陽曬著皇帝,心疼得要命。御花園和避暑行宮里奇花異草皇帝都懶得瞧,跑魯王府這里種野菜……

    小皇帝照例又來觀賞自己的“菜地”,發現一只小虎斑貓站在菜地里,抬起毛茸茸的小臉很享受地蹭花朵。小皇帝蹲累了干脆一屁股坐下,用手指摸摸貓咪小小的身子:“你也喜歡花呀?!?/br>
    富太監端著碗涼白開出來,一看皇帝陛下尊貴的小龍屁股正坐在田壟上,差點昏倒:“我的陛下誒誒誒!您怎么坐下啦?奴婢給您拿張馬扎!”

    小皇帝抱著小貓,沒理富太監。李奉恕挽著褲腿拎著大鋤頭走過來,看小皇帝:“渴了么?!?/br>
    “這貓是六叔養的嗎?”

    李奉恕一看那亂涂亂畫的橘色花紋:“宮里貓兒房的。神通廣大得很,能偷著跟我回來?!?/br>
    小小的奶貓在皇帝懷里打哈欠?;实垡豢?,也打個哈欠。李奉恕拎著倆小東西走回臥房,撞上富太監費勁地往外搬藤椅。

    “別搬了,把他外衣脫了,睡一會兒?!?/br>
    富太監嫌那只貓崽不干凈,想扔出去,小皇帝迷迷瞪瞪抱著不放手。魯王平淡地看富太監一眼,富太監不扔貓了。

    小皇帝摟著貓崽,拽李奉恕的袖子:“六叔?!?/br>
    “嗯?!?/br>
    “我明天還來?!?/br>
    “嗯?!?/br>
    小皇帝小臉紅撲撲地睡著了。

    李奉恕走出臥房,輕輕關上門。

    高祐元年四月二十五,攝政王下令開大朝會,九卿堂上官及各掌科掌道官朝議與蒙古開互市事宜。

    無一朝臣上朝。

    連小皇帝都沒來。

    皇極門下錦衣衛們站得很直,空曠的廣場上旗幟被風卷著啪啪響,在寂靜中回旋。攝政王一人坐東面西,看著空空的龍椅。

    山東都指揮使宗政鳶進京謝恩,并且代替前總督楊源向魯王進獻賦稅。開拔時大纛獵獵,車馬粼粼,登州府滿城沸騰。

    小鹿大夫站在滿地狼藉的醫藥院恍若未聞。

    宗政鳶一走,輪值的大夫立刻各回各家,堅決不再踏進到處晦氣白布的醫藥院。本地傷兵們全部連夜轉移,轉回自己營地,不管死活。關寧鐵騎的蜈蚣船離開港口,撤兵回遼東。黃衣軍的傷兵受到特別照顧,安置在登州醫學典科楊家。

    小鹿大夫一早干勁十足地跑回醫藥院,推開大門,滿地裹簾被踩得全是灰黑腳印。床單白袍半死不活隨風飄,幽魂一樣不甘心,無可奈何。

    小鹿大夫愣愣地穿過院子,醫藥院空無一人。登州如此,萊州不會更好。前幾天才雄心壯志,冷不丁突然被一棍子敲懵了。

    鹿鳴是個外來的。沒人多需要他的醫術,只不過忌憚宗政鳶罷了。所以鹿鳴孤零零地被扔在這里。

    他還在想那些傷兵都轉走了后續照顧不上怎么辦。

    鹿鳴的心空空蕩蕩,在空空蕩蕩的醫藥院里仿佛被招來的游魂。他失魂落魄地沿著走廊走,他都計劃好了,那么多事情需要做。好幾個傷兵康復得好,他要寫進脈案,寄給老父看一看。護理經驗不斷總結,能救更多人。為什么不愿意聽他的呢?他是錯的嗎?

    鹿鳴渾渾噩噩走出正堂,一眼望見白布翻飛院子的另一邊,大門口站著一個人。

    黑色天鵝絨大沿卷羽毛的帽子,泰西藍黑軍服,平直的一溜金線盤扣嚴肅地束著白色領巾,窄緊的褲子箍著長腿,腳上蹬著高腰長筒馬靴。風一撩,幾縷金發掃在肩上,跟著那一叢厚厚的羽毛拂動。

    那人抬頭,帽沿向上一挑,陰影下一對碧波浩浩的眼睛。

    鹿鳴頭一次見站著的弗拉維爾——這么高。有版有型的大高個子,尖下巴的臉快被大帽子和領巾上下一夾給埋了。

    弗拉維爾摘下帽子,面上蒼白,嘴唇都沒顏色,神情卻平靜安穩。院子中間紛飛的白布,仿佛是云。云海另一端,站著圣潔的人。

    小鹿大夫穿過那些飛揚的白布,仰臉看弗拉維爾:“你來做什么?”

    弗拉維爾硬挺著維持風度:“接小鹿大夫回萊州?;鹌鳡I和教官隊都有受傷,我們希望小鹿大夫跟著我們一起撤回萊州,我們需要您的救治?!?/br>
    鹿鳴眼睛一酸,卻笑出聲。弗拉維爾豎著跟座塔似的,打扮起來倒是個十足英俊的泰西雕像。怎么一見他心情還有點好了呢?弗拉維爾站著晃動,越晃越大,雷歐不得不出現架住弗拉維爾后背。

    弗拉維爾是死要面子,坐船來登州看看蜈蚣船也就算了,等著火器營教官隊一起上船,雷歐叫上小鹿大夫,走人就行,非得全套打扮上,費雷歐這個勁。

    “小鹿大夫,宗政長官去北京之前說登州醫生們可能不會長久合作,所以安排我來接您回萊州,我們教官隊駐扎在萊州,我們不忌諱白色?;鹌鳡I也有損傷,需要您給看看?!?/br>
    弗拉維爾喘氣越來越吃力。他傷根本沒好,躺著坐船來登州去了半條命,還非要親自來接小鹿大夫,雷歐越來越架不動他,鹿鳴著急:“站這兒干什么?要不要進去歇一歇——算了里面家具都搬空了。你們怎么來的?”

    雷歐把弗拉維爾往外面拖:“坐馬車來的,您快上車吧,去港口坐船,一起回萊州?!?/br>
    弗拉維爾吃力地爬進馬車:“我們需要您?!?/br>
    鹿鳴背起大藥箱上馬車,伸手解弗拉維爾的制服。弗拉維爾向后仰著,額角上有冷汗。鹿鳴拉開制服和襯衣衣襟,弗拉維爾胸前的白色裹簾被血透了,傷口也許早就崩開。

    鹿鳴深深地一吸氣。

    “你說你……”

    弗拉維爾白著臉,對鹿鳴勉強一笑。

    風掀起馬車的窗簾,鹿鳴最后看一眼登州的醫藥院。鄔將軍怎么樣了?強行撤軍上船,不知道能不能經得住顛簸。

    車窗簾往下一搭,切斷鹿鳴的視線。

    再見啦。

    第69章

    連續罷朝數日。除了戍衛軍,沒人上朝。攝政王一個人在皇極門下坐東面西,紅底金線繡的晏旗翻卷招展。

    他這個方向看不見王修,但是知道王修就在那兒坐著。他用長而結實的手指一下一下敲著親王寶座的扶手。太陽將出未出,皇極門下寂靜得毫無聲息。

    今天來的不止王修。王修挺驚奇地發現何首輔的外甥趙盈銳也來了。今天是該趙盈銳當值,所以他按時點卯,并未罷朝。王修偷偷觀察趙盈銳,老李嫌他喪,還真有點。面貌白凈秀氣,可惜表情死木木的。趙盈銳不罷朝?何首輔怎么跟他說的?王修好奇,這些罷朝縮在家里的國朝重臣和皇親國戚都憋什么呢?;浲跏遣皇呛蠡陂_太廟開早了?現在李奉恕才是真正開始悖逆列祖列宗。太后逮著小皇帝罵呢?罵什么?趙盈銳一板一眼一本正經準備筆墨等待書寫詔旨文書,根本不曾懈怠。

    趙盈銳知道王修在觀察自己。親舅舅罷朝,他倒來當值——

    罷朝第一天,趙盈銳慌慌張張回家問舅舅怎么辦,何首輔正在照著棋譜練下棋。何首輔自由家貧,一概娛樂全無,進了內閣才開始有閑心玩點高雅的,可惜棋藝太臭,于是自稱東坡門下。趙盈銳進門問安,何首輔挺高興招招手:“盈銳來得好。你過來給舅舅看看,這么下行不行?”

    趙盈銳急得冒汗,臣子罷朝,首輔還不著急,是何道理?

    何畹看外甥急得嘴冒燎泡,笑了一聲:“只需等著?!?/br>
    趙盈銳愣了半天:“等?”

    何畹一撂棋譜嘆道:“還須歷練。你且等著吧?!?/br>
    趙盈銳還是著急:“舅舅,您乃內閣首輔,其他人也就罷了,您怎么可以罷朝?”

    何畹用棋譜敲他腦袋:“都說外甥像舅,你怎么一點也不像我?這幾天你看見周烈了?”

    趙盈銳一愣:“沒???”

    何畹道:“你讀書這么久,我問你個問題。京師有兵多少?”

    趙盈銳張了張嘴,這個學中是不會教的,他自己也不關心:“上次建奴圍京,后來周烈親領,整合編制,京營一萬五到兩萬?”

    “不對。四十五萬?!?/br>
    趙盈銳震驚地瞪大眼睛:“當年太祖太宗時京營確有八十萬,但是現在……”

    何畹冷笑:“回去好好看看吏部的人事,九邊鎮兵的排布,還有周烈進京以前是什么人?”

    趙盈銳默默。

    “周烈如常,京營如常,你恐慌什么?”

    “舅舅我懂了。但舅舅既然看得如此透徹,為何也不上朝?”

    “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何家以后,看你的了?!焙问纵o悵然。罷朝還真不算太大的事,大晏鬧過多少回了。帝王與臣子無休止的拉鋸戰,沒有永遠的勝利方。只不過,這一次不是皇帝,而是攝政王,一個幾乎不知道游戲規則的異數。

    何首輔長長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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