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節
什么偷雞摸狗、調戲婦女,什么打砸搶燒、賴賬不還,只要他們碰見了,都愛插一杠子。 被調理的人難免氣惱,可架不住人家人多勢眾,打又打不過,鬧又鬧不起:那些個官府樂得有人免費替他們維持治安,更是睜只眼閉只眼…… 久而久之,以無數一家客棧的分店為中心,周圍數個村鎮的治安都好了不少呢! 連帶著如今外出趕考的書生們,也都覺得安心許多。早年十去二三的情況大大改善,基本上出了門的都能全須全尾的回來…… 一群人結伴而行,白日抓緊趕路,差不多就能在天黑前找到一家全天十二個時辰營業的一家客棧投宿。只要進了這個門,大家一路上吊著的心就算能落回肚里去了。 便是天下路邊所有的客棧都是黑店,一家客棧也不是,沒見著圣人御筆親書的牌匾……的復刻版還高掛著么! “快些!再快些!”剛進黃泉州的民道上,兩輛不起眼的馬車飛速行駛著,時不時還能見兩側車窗里探出來幾顆腦袋,憂心忡忡的望著陰霾的天,“若是下了雪可不妙?!?/br> 趕車的又甩了下鞭子,聞言笑道:“幾位相公不必擔心,再有約莫兩刻鐘就能到了,一家客棧通宵營業……” “話雖如此,”一個穿著靛藍棉袍的書生挑開一點車簾,“這幾個月多得是趕考的考生,又有各處返鄉的,若是去晚了,沒了房間可如何是好?” 話音剛落,里頭頓時響起來幾聲附和。 就他們這樣瘦弱的身軀,如何能在寒冬臘月露宿野外?只怕還沒等入考場,便先去見了閻王! 車夫一聽,也覺得有理,當下顧不得多言,又接連抽了幾下鞭子,“幾位相公,且坐穩了!” 他才說完,前后兩輛馬車上就陸續發出幾聲哀嚎,顯然是瘦弱的書生們經不住顛簸磕著碰著了。 車夫賠笑道了句不是,又忍不住為自己辯解,“這路還算好的了呢,才剛不過幾顆石子,若在往年,跑是不必想的了,只管慢慢走吧!” 車廂里幾個書生先后坐回去,正了衣冠,聽了這話倒是點頭。 “的確如此?!?/br> “諸位有所不知,前幾年我外出游學,途經此地,那時還沒有這般平整哩!” “孫兄到底是見多識廣的,竟連沂源府都來過?!?/br> 穿著杏黃棉袍的書生沖才剛那位藍袍子的拱了拱手,同其他友人一般,露出佩服的表情。 他們這一行人來自閩南,又遠又偏,為了趕上會試,清明剛過就上路了,一路走走停停,或是文會,或是游山玩水,既增長了見識,又開闊了眼界,這會兒臘月十三了才到黃泉州。若是順利,約莫一月中旬便可到京城,修整一番之后,正好可以赴二月春闈。 姓孫的書生拱了拱手,有些自嘲的道:“諸位且少喚我姓氏吧,倒不是數典忘祖,只是春闈將近,總覺得有些不大吉利?!?/br> 名落孫山,說的可就是姓孫的么! 眾人聞言哄笑,又七嘴八舌的討論起考試的事情來。 “招遠兄你若是孫山,我等便皆在孫山之外了!”杏黃棉袍的書生笑道,到底是順著他的意思改了稱呼,只喚表字,不再喊姓氏了。 孫招遠感激的朝他作揖,又搖頭感慨,“天下之大,才華橫溢者何其之多?日后萬不可這樣說?!?/br> 頓了頓又道:“聽說藍家的那位大公子愛在這一家客棧的總店過年,也不知能否遇上?!?/br> “招遠這話說的,”另一個穿紫袍的書生笑了下,玩笑道,“他也才不過十四罷了,難不成咱們還要向他討教么?” 旁邊幾人雖沒說話,但也不免暗中點頭。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想他們都是各地排名靠前的舉子,素有才名,端的驕傲,又如何肯輕易對一個年紀跟自己打對折的娃娃低頭? “十四又如何?四十又如何?”孫招遠卻搖頭,正色道,“你我不過癡長幾歲罷了,若他生的早些,如今也不定怎么著呢?!?/br> 眾人就都不說話了。 良久,杏黃袍子的人才感慨道:“后生可畏啊,你們可都讀過他的卷子了么?端的好文章!既文采斐然,又言之有物,真不愧是郭先生的高足!” “聽說他幾歲的時候就跟著師父和那兩位掌柜的四處游歷,是出了名的見多識廣!” “難得他出身世家,竟也肯吃苦,又愛體察民間疾苦……” “其實若論文采,他接著考下去未必不能中,又何苦再多等幾年?” “難不成你忘了?藍大人自己便是三元及第,都說青出于藍,這位小藍,自然說不得也要這般才好……” 一個大家族想要屹立不倒,單靠一個或是兩個人是不成的,必須要代有才人出??伤{輒再如何天賦過人又刻苦,但到底年紀太小了些,兩年前中秀才一鳴驚人的時候也不過才十二歲,轉過年來的春闈也才十三歲! 十三歲的狀元? 這樣小,還是個孩子呢,且不說叫滿朝胡子花白的前輩們如何自處,又如何處理他的去處?授官?誰聽他管? 恐怕就連圣人也會擔心傷仲永,頭一個做主壓一壓,磨磨性子。 與其弄個不起眼的進士功名,倒不如耐下性子等幾年,待十拿九穩之時,再牢牢將狀元之名收入囊中…… 說起郭先生,眾人卻都瞬間抖擻了精神,本能的又整理了下衣裳,紫袍人面上忽然涌起點不自然的潮紅,“若能得他老人家的指點,當真是,當真是” 饒是他自負才學,這會兒卻也想不出能用什么詞兒來表達自己的激動和期盼。 同車的其他人也沒比他好到哪兒去,只是孫招遠卻十分清醒的搖頭,“夠嗆!他老人家這些年越發深居簡出了,前前后后多少人打著各色幌子尋來,你可曾見他正經見過誰?” “哎,聽說那席家長子便是拜在他門下哩!” “是哩,聽說藍家大公子在外只喚他小師弟?!?/br> “唉,真是……他倒是會托生!” 也不知誰說了這句不大體面的話,可也沒一個人反駁,顯然大家對席家這位如今才七歲的娃娃羨慕且嫉妒。 那可是郭先生??! 天下多少讀書人做夢都想拜到他門下,如今竟大大方方收了個奶娃娃為徒! 真是羨煞旁人! “話也不好這樣說,”倒是那杏黃袍子的舉子謹慎些,“便是有人情在里頭,難道郭先生便是那等只看人情臉面的庸俗之輩了么?多少故交好友的后人,難不成沒上過門?還不都給他攆出去……” 這么一聽,眾人躁動的心便都漸漸平息下來,好歹不是只瞧不上自己……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的速度漸漸慢下來,外頭車夫也松了口氣似的喊道:“諸位相公,到了,外頭下雪了,莫忘了披件斗篷再下來!” 孫招遠等人聞言均是一震,相互看看,又不約而同的開始……整理衣裳。 咳,即便知道沒了被郭先生收在門下的可能,但萬一運氣好能撞見他老人家呢?衣衫不整實在不美! 若是能得了青眼,保不齊指點幾句…… 幾人越想越美,紛紛給自己打氣,拿出最飽滿最昂揚的精神頭兒來下車,然后……齊齊打了個噴嚏! “嘶,好冷!” “好大的雪!” “娘咧,好香!” 一群邊南之地來的舉子們,終究是被這空前的北國大雪鎮住了。 什么偶遇,什么指點,這會兒哪里還想的起來?一個個只是縮手縮腳凍成鵪鶉,在呼嘯紛揚的大雪里分不清東南西北,想趕緊去投宿卻因實在看不清道而欲哭無淚。 第160章 番外四【主角沒正面出 好在一家客棧員工訓練有素, 還沒等這群南來的舉子被凍哭, 就已經有幾個高大的“迎賓男士”走上前來, 熟練地幫他們牽馬、引路、拿包袱,而孫招遠等人則直接空著手跟另外一人進了店。 才剛進門,一股溫暖干燥的氣息便撲面而來, 激的眾人狠狠打了個哆嗦, 將全身的冷氣都逼走了。 “幾位貴客, 雪大風寒,且先吃杯熱熱的姜棗茶?!?/br> 有清秀的小丫頭捧著大托盤上來, 里頭放著幾只正冒著裊裊熱氣的陶碗和一只笨拙可愛的圓肚大茶壺,茶碗里紅棕色的液體散發出甜辣的香氣。 大堂分出來兩個大區域,左手邊是一排排的桌椅, 上頭都放著干凈柔軟厚實的毛毯和靠墊, 拐角桌上還擺放著細膩潔白的水仙,十分雅致。右邊則是辦理入住的柜臺, 一道道統一穿著銀紅色工作制服的身影靈巧無聲的穿梭其中,忙碌而有序。 而從兩側的回廊里繞過去,都能直接通往客棧的大食堂和后頭的客房住宅區。 屋子里太暖和, 孫招遠等人都脫了斗篷,舒舒服服的窩在座椅里吃茶。 那個穿杏黃袍子, 叫黃文炳的舉人笑道:“這可真是, 不比在家里差什么了?!?/br> 眾人笑而不語。 并非每個人的家境都如他和孫招遠那樣好, 在絕大部分人眼中,這一家客??杀茸约沂嫣苟嗔恕?/br> 正說笑間, 才剛那個小丫頭又端著托盤過來,這回里頭放著幾個小碟子,后頭跟著的另外一人則托著幾條冒熱氣的白手巾來。 就聽她脆生生道:“幾位貴客,對不住,臨近年底,南來北往的人多些,勞煩諸位稍候片刻,且先用些點心茶水,最多一刻鐘便可登記了?!?/br> 就見那碟子里赫然放著雪白的魚片,棕色的rou粒,還有金燦燦的點心和各色糖果糕餅,復雜的香氣在熱力烘烤下散發開來,叫本還不覺得多么饑餓的眾人突然就有些饑腸轆轆的了。 “呦,牛rou粒和烤魚片!”黃文炳搓了搓手,忙用熱手巾痛痛快快的擦了一回手臉,又捻起幾顆牛rou粒丟入口中,美滋滋咀嚼,“哎,這個味兒我沒吃過!這個好吃,嘶,麻嗖嗖的!哈哈哈,過癮!” 小丫頭笑道:“這是本月我們掌柜的才做的一樣口味,麻辣雙椒,好吃的緊,不過不好多吃,恐傷了脾胃?!?/br> 其他幾人雖也是舉人,算半個官身,素日多有入賬,但到底人情往來也多,又要養家糊口,手頭略顯拮據,自然不像黃文炳和孫招遠那般大手大腳的購買各色零嘴兒吃食的,聞言更為意動,也紛紛取了來吃,一時間嘶溜之聲四起。 這一吃不要緊,眾人的眼睛都亮了。 那什么雙椒到底是哪兩樣,這幾位素日不沾陽春水的舉人老爺們自然是分辨不出來的,但一入口只覺rou香醇厚,沾了口水之后又有一前一后兩股辛辣刺激的味道蔓延開來,不斷吞咽時,那味道也隨著喉管緩緩下去,一路帶的人身子都跟著暖了。 早就聽說一家客棧稀奇古怪的美味頻出,如今果然見識了。 孫招遠卻顧不上吃,只是抓緊了問道:“我們一行六人,連帶兩個車夫,共計八人,可還有空著的屋子?” 也不必回去柜臺問,那小丫頭便已呱呱報出來,“大通鋪還有不少位置,下房滿了,中房還剩兩間,上房仍余十七間,另有單獨的小院兒三所,貴客們若要此時辦理,不如我先將那單子取了來,幾位先將可心的屋子占下?!?/br> 一家客棧在這一帶綿延數里,客房不計其數,如今卻只剩下這點兒,可見其搶手。眾人一聽,紛紛點頭,“有勞!” 這會兒天才剛黑,想必城門還沒關呢,誰知道后頭還會不會有人趕來?萬一他們白早到了,卻因在這里傻等給人搶了先,豈不要悔青腸子? 眾人先搶了屋子,這才放下心來,開始大吃大嚼。 因到年底,零食越發多了,那送零食的小丫頭一刻鐘之內就來了三回,給孫招遠他們和另外兩撥后到的客人又送了許多吃食。 什么外皮烤的金黃酥脆的蜜桃派,哦,還有那叫什么面包的!蓬松綿軟,瞧著倒跟北地的餑餑略有幾分相似,也是按下去又自己鼓回來??傻日嬲缘阶炖?,那才能知道別有洞天。 面包拿來的時候已經不熱了,若是餑餑,只怕這會兒已經發硬,可這面包竟還是恁般柔嫩! 孫招遠十分稀奇的掰了一塊,就見里頭好大一片蜂窩似的面餅,濃重的麥香混合著繁雜的香氣撲面而來,又酸又甜,叫他整個人都有些醉了。 像什么呢?啊,好像夏日吃過的加滿了各色水果的冰碗子,清爽透徹…… “爹爹,這個好吃,我還要!” 在他們后頭進來的是一家四口,爹媽不過二十來歲年紀,身邊一雙兒女也只六、七歲罷了,活潑可愛。 瞧他們的穿戴舉止,大約是殷實之家。 那男人聽了女兒這話,一張臉都笑開了花,忙不迭點頭,“好好,丫頭愛吃就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