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
席桐進來幫忙端了飯菜,兩個大托盤一手一個,他走的極穩,里頭湯湯水水一點兒沒撒出來,看的鐵柱等人眼熱不已?!?/br> 瞧瞧,這就是他們二掌柜的,這下盤穩當的! “你們不在,我跟老郭吃飯都不香了!”紀大夫狠狠扒了一口魚香土豆,舒服的眼睛都瞇起來,不過嘴里還是非??隙ǖ牡?,“瞧瞧,都瘦了!” 展鸰默默地看了看他圓潤的下巴線條,非常理智的保持了沉默。 郭先生挺鄙夷的瞅了他一眼,臉呢? 外頭不知什么時候又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天兒也有些陰霾,四個人一邊說話一邊吃飯,郭先生又問他們在新明州的經歷,展鸰和席桐你一言我一語將端午宴上的事兒說了。 郭先生點點頭,面不改色道:“亂鴉聒噪,不必在意?!?/br> 他是直接將旁系那些看不順眼的人當成聒噪的烏鴉了,壓根兒沒往心里去。 展鸰和席桐都點頭,想了想,又道:“我們想著,過些日子往東走走,正好順道去給褚大人道賀,也去海邊瞧瞧?!?/br> 眼見著就快中秋了,那些個螃蟹貝殼蝦爬子的得多肥??!去年他們就沒吃成,今年實在不能耽擱了! 紀大夫的小眼睛就瞇了起來,“如今越發成了沒籠頭的馬了?!?/br> 聽聽,這才家來幾個時辰吶,就又坐不住了!這是生生要把他們這兩個老貨餓死在家里??! 席桐就笑,“這不跟您說呢么,我們的意思是,問問您兩位愿不愿意去?權當散心了?!?/br> “郭老頭兒怎么著我不管,反正我是要去的!”一聽這個,紀大夫的眉眼登時就舒展了,當即斬釘截鐵道。 郭先生不樂意了,于是很干脆利落的搶走了最后一口魚香土豆,心滿意足的砸吧著嘴道:“那就走吧!” 什么徒弟不徒弟的,那不是還有親爹看著么? 也不知是得了信兒還是巧合,下午趙老三就過來了,還帶著一大筐小龍蝦和螺螄。 “都是些野趣,不值什么,掌柜的吃著耍吧?!壁w老三笑的憨厚,“咱們這里不多,從外頭弄來的,都用清水細細養著,活著吶?!?/br> 確實活著,他們就這么坐著,都能聽見前頭龍蝦簍子里相互打架和扒拉竹筐的聲音呢。展鸰和席桐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麻辣小龍蝦、紅油螺螄等等…… 這玩意兒那就是夏日必備??! 展鸰這會兒再看趙老三,就覺得哪兒哪兒都順眼。 兩人道了謝,又說起要往東去的事兒,“我們想著請你當個向導,將那風景優美、物產豐富的地方選兩處出來,也順便住些日子?!?/br> 他們到底人生地不熟,給人坑了事小,就怕找不對地方,白吹了海風卻沒得吃。 打了這么久教導,趙老三自然知道重點放在后頭的“物產豐富”上,當下張口就來,“這個是不怕的!有那三關漁村,多產大螃蟹和貝殼,秋日里頂蓋肥!母的滿黃,公的全是rou,指甲尖兒里都是!丟到鍋里煮了,略撒些鹽巴便十分鮮美了。還有好些說不出名兒的魚,刺少rou厚,自帶咸香,也沒有河魚那股子土腥氣,美得很!” 說到這里,他也有點饞,吞了吞口水繼續眉飛色舞道:“因運輸不便,當地這些玩意兒都稀爛賤,略給幾十個錢便有大一筐,還能給做呢!當然,掌柜的您手藝出眾,自然是用不著這個的……” 展鸰和席桐聽得口水泛濫,哪里還能想到旁的?恨不得眼珠子都綠了。 兩邊當場定下章程,暫定七月初二就走,一路不緊不慢走走停停,約莫八月十五之前就能到了。 趙老三知道他們為人厚道出手大方,且難得武藝也好,同他們搭伙走自然是舒坦的,又額外多一份錢,也是歡喜。 三個人正說著,外頭鐵柱就進來報說,“福園州的張遠張大人和趙戈趙大爺來了?!?/br> 趙老三一聽,忙起身告辭,展鸰和席桐也隨他去了,只是不免有些疑惑。那倆人可是有日子沒來了。 “可說是什么事了么?” 鐵柱就道:“其實三天前就來過一回,只說有正事,也沒說詳細,只道幾日后再來?!?/br> 外頭雨勢如瓢潑,兩個人還巴巴兒過來,這就是有大事了。 兩人也不拖拉,當即去了前廳。 許久不見的張遠和趙戈果然都在那里,大約是有心事,也顧不上吃茶,只是頻頻往后看,連交流都少了。 趙戈倒罷了,只是張遠再來,難免有點尷尬。 好在其余三個人都沒事兒人似的,大家都是性格直率的江湖兒女,最初的別扭過后也就沒什么了。至少表面看起來是沒什么了。 正事要緊,張遠也顧不上泛酸,當下三下五除二將事情原委說了。 原來福園州月前發現了兩具已經白骨化的尸首,知州陳淼陳大人判定與一樁十數年未告破的懸案有關,便命下頭的仵作等人全力復原,只是結果并不好。 那些人廢寢忘食大半個月,倒是也畫出來兩張人臉,也可不知是差的太遠還是時間過去太久,知情人都分散了,無數衙役走訪十多天,竟一點兒線索都沒有。 眼見著老對手升官發財得圣心,陳淼面上不說,心里也是著急的,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打發手下過來一家客棧問問。他們既然會畫人像,說不定也對骨頭有所涉獵,兩邊交流一下,或許會有額外的發現也說不定。 “實不相瞞,”趙戈嘆了口氣,憂心忡忡道,“前段時間又出了人命案,瞧著手法跟以前的幾起案子如出一轍,雖然封鎖了消息,可還是有不少百姓知道了,如今人心惶惶,再這么下去可不得了?!?/br> 陳淼這幾日頭發都愁掉了好些。 若只是前頭官員留下的懸案也就罷了,破了是錦上添花,不破也沒什么要緊的??善莾词钟殖鰜須⑷?,這可就是他任期之內發生的大案,非破不可!一時壓力劇增。 席桐不說話,展鸰想了會兒,實話實說:“我們兩個對痕跡追蹤倒是有些心得,只是這個破案,只怕有心無力。論及人像復原,這事兒我不如席桐?!?/br> “你如今也是青出于藍,怕什么?”席桐忽然道,又對張遠抱了抱拳,“若是不介意,我夫妻二人就同你們走一遭,相互之間有商有量,或許能有什么新發現也未可知?!?/br> 趙戈下意識看向張遠,就見這位兄長果然出了神,忙干咳一聲提醒。 張遠猛地回神,略一思索,“有勞了!” 主意已定,展鸰和席桐就去后頭收拾行囊,前廳又剩下張遠和趙戈。 外頭雨還在嘩啦啦的下著,張遠看著遠處模糊一片的雨幕,又不由自主的出了神。 好像那日,他就是在外頭的大柳樹下,平生頭一次跟一個姑娘剖白心跡,奈何…… “大哥喝茶,”正想著,趙戈就橫過來一盞冒著熱氣的姜棗茶,張遠才要去接,卻聽趙戈在他耳邊輕聲道,“物是人非,大哥何必執著?” 張遠看了他一眼,默默接了茶。 趙戈坐回去,又輕飄飄的丟出來一句,“其實我倒覺得,你二人這樣倒好?!?/br> 張遠端著茶杯的手緊了緊,過了會兒,有些沮喪的嗯了聲,“是么?” 趙戈毫不遲疑的點頭,一點兒不含糊,“人一輩子能遇見很多人,可未必都能成,這就是有緣無分吧?!?/br> 緣分這種東西,實在是天定的,打從他頭一回見到席桐,就覺得那人跟展姑娘實在是天生一對,分開看好似缺了點兒什么,可一旦站在一處,就瞬間齊活兒。 至于自家兄長,公里公道的說,他真不覺得同展姑娘是一路人,注定了走不到一處。 張遠默默地盯著氤氳的茶水面看了許久,沒做聲。 如今他已娶,她已嫁,或許這些心思,早就該收起來了。 第124章 因可能要摸骨頭, 展鸰和席桐走的時候還在包里揣了幾瓶醫用酒精。 出門的時候碰見郭先生, 兩人簡單跟他交代了下, 只說若是晚上回不來也不必等了。 雨下的越發大了,那雨水都匯成河從斗笠前頭淌下來,四人騎在馬上, 幾乎只能看見眼前一片雨幕, 根本分辨不清道路, 差不多就全靠張遠和趙戈騎來的兩匹馬識途。 刺客和冰淇淋卻跑得歡,一腳下去就是一個泥坑, 臟水飛起來老高也不在意。若不是主人時刻壓住速度,只怕早就將張遠和趙戈胯下馬兒甩開了。 四人埋頭趕路,約莫到了三分之二處, 迎面又來了一騎, 兩撥人堪堪擦肩而過的瞬間,來人忽然勒住韁繩, 大喊道:“張總捕頭,我是小刀!” 張遠和趙戈一聽,知道是自己人, 也忙喝住馬兒,“什么事?” 小刀渾身都濕透了, 雨水不住得順著下巴流, 他抹了一把臉, 先瞧了展鸰和席桐一眼,似有些遲疑。 這無疑是個十分謹慎的年輕人, 他嘴唇很薄,上下略帶一點胡茬,瘦削的臉上兩點黑亮的眸子,仿佛在這混沌的雨天里都能放出光來。 “無妨,”張遠催促道,“你急急趕來,可是有什么變故?” 聽他這么說,小刀也不再遮掩,當即面色凝重道:“頭兒,才剛兄弟們在城東十里巷裁縫鋪后頭發現了新尸首,是個孩子,約莫八九歲,如今已悄悄帶回衙門了?!?/br> 孩子?!眾人心下都是一沉,趙戈捏起拳頭沖空中狠狠揮了一下,“那雜碎!” 張遠咬了咬牙,一抖韁繩,“走!” 眾人都憋著一股氣,當即往福園州飛馳而去。 稍后小刀提前朝城門守衛出示了腰牌,一行五人壓根兒沒下馬,徑直從側門進城,然后一路奔往府衙,直取后頭的停尸房。仵作正在驗尸,見張遠過來,便將得出的結論說了,“還是跟以前一樣,死后被人吊起來的。身上共有大小傷口七十三處,有十多處是以利刃化開之后又用熱物燙住,然后重新撕開的……血差不多流干了,脖子上還有掐過的掌痕?!?/br> 他說一句,眾人的表情就凝重一分,整個停尸房的空氣都好似凝為實質,壓抑的人喘不過氣。 外頭忽然猛地亮了一下,一道閃電劃過,緊接著就是轟隆隆的雷聲,余音未消,更大的雨便以瓢潑之勢落了下來,直打的外頭的松樹東倒西歪。 張遠牙關緊咬的沖了出去,狠狠一拳搗在墻上,血瞬間就下來了。趙戈跟在后頭,張了張嘴,“頭兒?!?/br> 張遠深吸了一口氣,“咱們要快!再快一些!” 若是他們能夠及時將那人抓捕歸案,這孩子或許…… 展鸰和席桐的心情也十分復雜。 穿越以來,他們不止一次參與過案子,可只有這次是直接參與的,這種身臨其境的痛苦和壓抑,沒有經歷過的人是無論如何也體會不到的。 這都是活生生的性命,你的一個判斷,很可能決定一個陌生人的生死! 席桐忽然轉身問仵作,“若將此人捉捕歸案,依律如何?” 仵作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愣了下才道:“該當凌遲處死?!?/br> 席桐點點頭,臉色冷得嚇人,又問道:“之前挖出的骸骨在哪里?” 仵作這才想起來什么,滿面狐疑的看著他們兩個,頂著巨大的壓力和寒意問道:“你們是什么人?” “這兩位乃是大人特派我等前去請來的高人,爾等日后該一力配合,不得有誤,也不得走漏風聲?!敝跋╇m來過府衙,可并沒跟這些人接觸過,故而眾人都不識得。 仵作和在場其他幾個衙役忙躬身領命,麻利的帶著展鸰和席桐去了隔壁,里頭赫然擺著兩具年代久遠的骸骨。 展鸰和席桐叫人多點了幾盞燈,手里又舉著蠟燭,圍著轉了好幾圈,將各處細節都一點不漏的看過了。 因骸骨年代久遠,兩人看的分外用心,好幾次幾乎都趴了上去,看的眾人直皺眉,喉嚨里也有些癢癢的。 張遠遞過去兩張畫像,“這是之前復原的,你們瞧瞧,可是有什么要更改的?!?/br> 旁邊有個做文士打扮的人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就見張遠一眼瞪過來,只得訕訕閉了嘴。 這種時候實在沒必要推來推去,展鸰和席桐也不客氣,徑直接了畫,又對著骨頭細細比照一回,時不時小聲交流幾句,用手指在畫紙上勾勒幾下,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的。 過了約莫一刻鐘,兩人才打開隨身攜帶的油布包,從里頭拿出慣用的炭筆和白頁本子來,頭對頭的在旁邊的小桌上埋頭畫起來。 張遠等人不敢打擾,到底是趙戈機靈些,墊著腳尖又從外面拿了幾支蠟燭進來,直將室內弄的恍如白晝,展鸰頭也不抬的說了聲謝謝。 室內一時安靜至極,好似連人的呼吸聲都聽不見,只剩下外頭的嘩嘩雨聲和他們兩個炭筆劃過紙面的細微摩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