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
眾道士眼睛里就都流露出興奮和期待的神采, 特別真摯且濃烈。 展鸰就覺得反正自打踏進清宵觀的門檻兒,一切就不能用常理忖度,不然……一定禿頭! “智真方丈,是隔壁山頭青龍寺的智真方丈么?”方圓幾十里,上規模的寺廟好像就隔壁那么一座。 王道長很開心的解釋道:“不錯?!?/br> 席桐的表情也有點麻木了,不過還是難掩好奇的問道:“難道貴觀還與青龍寺頗有往來么?”沒聽見都到了贈送面粉的地步了,交情肯定不一般吶。 “智真方丈是個得道高僧,”宋道長就主動答疑解惑道,“當然,青龍寺上下大小和尚在他的教導下也都很是不錯。早年鄙觀上下險些餓死,也是智真方丈前后多次送米送面,實在是功德無量?!?/br> 說著,還順手拍了拍路邊大樹粗糙的樹皮,“不然,這些樹只怕就要死了?!比羰潜火嚥粨袷车娜藙兊魳淦す?,哪兒還有活路! 頓了頓,王道長又非常有經驗的道:“青龍寺種的麥子特別好,磨出來的面粉格外香甜可口,只是所產不多,大都給那些和尚們自己吃了,每到逢年過節才贈我們一石、半石的。前兒他們得了消息,也來賀喜,便額外送了一石。當然,我們也沒白要,回了酒精呢?!?/br> 最后說到自家獨一無二的特產時,王道長的語氣分外驕傲。 話音剛落,旁邊一直沉默的張道長就見縫插針的補充道:“當然,不過若論種菜,還是我們清宵觀的菜蔬更勝一籌,更好吃些?!?/br> “不錯不錯?!?/br> “那是自然?!?/br> “是的,智真方丈都親口承認過的?!?/br> 眾道士紛紛點頭,又不自覺挺起胸膛,臉上格外有光,好似在種菜方面強過隔壁的青龍寺儼然是一件十分了不起的大事,重要性完全可以排的上天字號甲等。 身心俱疲的展鸰席桐:“……” 說心里話,他們已經有點搞不大清楚這兩家的相處模式了。一個道觀一個佛寺,此消彼長,難道不該掐的你死我活么?可是你看看,如今這都是個什么情況? 早先張道長就親自推薦說青龍寺那邊算日子準,這會兒又意外得知人家還救過他們全觀上下的命!又你承認我家麥子好吃,我認可你家菜蔬可口的…… 一點也不像正經修行的人好么? 王、張、宋三位道長相視一笑,俱都十分滿足,又聽那管廚房的胖道士滿是向往的道:“如今咱們手頭寬裕了,正好可以多買些種子?;仡^若有盈余,還能分些給前來參拜的居士們?!?/br> 眾道士點頭稱是,展鸰就百般糾結的問道:“……之前不是說以后就不種菜了么?” 當日親自放下豪言壯語的王道長也有點尷尬,撓了撓頭,干咳一聲,“外頭買的到底不如自家種的好吃?!?/br> 胖道士也底氣十足的道:“輪種菜,放眼黃泉州,誰比得上咱們清宵觀!” 周圍又是一片鏗鏘有力的附和之聲,并爭先恐后的表示若放棄種菜,反而去買人家的吃,那簡直是本末倒置。 展鸰和席桐就沒話說了。 你們是道士啊,攀比這個像話嗎?還本末倒置,你們自己弄清楚什么是本,什么是末了嗎,還本末倒置…… 一群心情各異的人先去研究室看了會兒,深入討論了一回,便去茶室歇息。 眼下已經三月中旬,頗有春意,被凜冬摧殘了幾個月的花草樹木重新冒出新芽、長出嫩葉,在融融春日下肆意舒展著身軀。 道觀雖然已經大肆整修,但只動了建筑,原有的植被除了實在沒法兒看的地方,大體依舊保持原樣,用王道長的話說就是:“萬物皆有靈,草木蟲魚皆如是,能不破壞的還是別動了?!?/br> 故而這會兒清宵觀里的花兒生長的也格外肆無忌憚,才剛他們走過的青石磚路中的縫隙里還頑強的鉆出來好幾株植物,纖細的枝莖上努力挑著幾朵鮮紅的花朵。那柔嫩的花瓣上還帶著清晨瑩亮的露珠,隨風搖曳,在陽光下折射出美麗的光亮。 大家說了一會兒閑話,又提到日后的發展方向,王道長非常堅定的表示要繼續將酒精產業做大做強,“難得圣人開恩,給了這么個恩典,除了衙門和正經藥鋪之外,也就咱們這邊能賣了,自然是好好把握機會……” 多存點銀子! 真的,徹徹底底的窮過之后,你就能刻骨銘心的感受到: 什么匾額,什么御筆親書,什么夸贊都不管用,都是虛的,什么都不如銀子好使! 展鸰和席桐深以為然。 他們的客棧開了也有一年多了,生意算是紅火了,可饒是這么著,十幾個月下來掙得竟然還沒有兩個月賣酒精和白酒掙得多!關鍵是兩邊正式采買人手實現量產化之后,管理也十分方便,根本不用多費心思。 這樣好的機會或許不會再有第二次了,他們得好好把握。 隱居歸隱居,可不也擺脫不了柴米油鹽醬醋茶幾樣么?衣食住行哪樣是天上掉的?即便是現代社會的退休也得有退休金呢,少了錢怎么行? 研究狂人宋道長就帶點兒興奮又帶點兒羞澀的道:“前些日子我同師兄整理前人留下的東西,發現有兩只八寶葫蘆琉璃盞,十分難得,只可惜其中一只不知什么時候被摔了一下,杯壁上出現了兩道裂痕?!?/br> 此刻的琉璃制品還算珍惜,本朝并不擅長,大多是從西域外國流傳進來,尋常大戶人家也不易得。而清宵觀竟能有足足兩只,還算成雙成對的,可見祖上著實曾烜赫一時。 “后來我們就琢磨,說如今大慶朝雖也有人制作此物,然大多顏色渾濁,不甚透亮,據說唯有西域那邊一等一的能工巧匠才能偶然集合了天時地利人和,得上一兩件真正剔透無暇的……可兩位道友,且看這個?!?/br> 說著,宋道長就起身去墻角的小柜子里拿了個布包過來,小心翼翼的在桌上打開。 此刻日頭正好,燦爛的陽光毫無阻礙的從大開的門窗中照進來,筆直的落在布包內的物件上,瞬間折射出璀璨又剔透的光,令人下意識屏住呼吸。 展鸰和席桐都不由得微微睜大了眼睛,看向彼此的眼中都有顯而易見的震驚和詫異。 布包內裝的是五粒大小不一的藍色琉璃顆粒,大的約莫棗子大小,小的不過拇指肚一半大,不過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它們無一例外的清透無暇!宛如最深沉的藍色海水,安靜的躺在白色的布包里,大大方方的將陽光過濾成美麗的藍色,灑落在四面墻上。 太美了! 別說穿越來這么久,哪怕就是現代社會,他們也很少能看見顏色這樣濃郁,純度這么高的玻璃! 這完全已經可以被叫做玻璃,而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琉璃了。 其實如今琉璃的制作工藝已經漸趨穩定成熟,可漸漸的,人們已經不滿足于目前階段的成品,總有些人覺得琉璃內部的氣泡和略顯渾濁下沉的顏色不夠通透。 還有人癡心妄想:若是能將琉璃提純為像天然水晶那樣晶瑩剔透的模樣就好了! 無數人為了這個目標前赴后繼,可紛紛死在沙灘上。但是現在,他們看見了玻璃顆粒! 雖然這些玻璃顆粒只是無意中被煉出來的,想要實現穩定生產,并且是大件生產的目標依舊十分遙遠,但通往成功的道路已經被打開! 回去的路上,展鸰和席桐的心情都出奇愉悅。 “張宋兩位道長,還真是天生搞科研的料子?!闭果_笑著感慨道。 “是天賦,也有后天努力?!毕λ男稳萆钜詾槿?。 過去的幾個時辰里,他們又進行了深入的探討,然后兩人既驚且喜的發現,張宋兩位道長關于化學的知識、經驗和感悟正以驚人的速度累積,儼然是大半個成熟的化學家了。 而他們兩個所占據的,也不過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看世界所帶來的一點便利,偶爾漏出幾句現代總結和規律,令兩位道長豁然開朗。 若說之前展鸰和席桐面對張宋兩位道長是絕對優勢,那么現在,雙方儼然已經逐漸開始呈現出并駕齊驅的架勢。想必再要不了多久,或許那兩位天生的化學家苗子就會迎頭趕上,將他們伴隨穿越所帶來的一點優勢秒殺。 這種認知非但沒有讓展鸰和席桐感到沮喪和惶恐,相反的,他們非常高興,也非常敬佩。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真正沉下心來,心無旁騖做研究的。 他們兩個雖然掌握了超出這個時代的部分知識,但實在不是潛心做研究的料,如今倒是不怕瞎了。 “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咱們就能看見真正意義上的透明玻璃出現啦!”展鸰想想就覺得挺美。 古代琉璃出現的很早,但跟現代社會普遍應用的無色透明玻璃其實并不是一回事兒,而且這時候的琉璃燒制起來程序十分繁瑣,造價也高,還只是人們心中的奢侈品。若當真能弄出透明玻璃,必將極大的改變這個社會。 “等有了玻璃,我就先把咱們那兒的窗子都換成玻璃窗!”展鸰野心勃勃的說。 如今大家都還是用窗戶紙糊門窗,夏天倒罷了,換上粗孔紗倒也沒什么,可其他季節就慘了。保溫效果差,浪費柴火不說,關著還特別悶,又陰沉,額外還得浪費燈油。 若是有大玻璃窗就不一樣了,亮亮堂堂的,隔著窗子看雨賞雪的,聽著雨滴一點點敲打在玻璃上,那得多美??! 相較她,席桐就顯得冷靜而理智多了,“怕也沒那么容易?!?/br> 且不說從琉璃到真正意義上的玻璃之間橫亙的巨大難關吧,想要燒制出穩定的大型器,更甚至說能用來做窗戶玻璃的平整又薄脆而纖巧的平面玻璃,更是迄今為止史無前例的巨大考驗…… 不怕說句喪氣的,說不定等他們閉眼都等不到! 展鸰顯然也早有準備,并不灰心,只是笑:“沒事兒,好歹有希望了,總有一天能成!” 陸游老先生還能家祭無忘告乃翁呢,大不了以后晚輩們跟他們講唄!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關于琉璃和玻璃的問題,都別跟我犟哈,我可是曾經想從外語專業跨專業考北大考古專業研究生的人吶,【當然,因為種種主客觀原因,還被一個前輩坑了一把,順便讓我充分理解了什么叫做學歷高未必人品好……反正最后差一點兒進面試,真是差一點兒,唏噓……】對與它們的歷史還是比較了解的……古代琉璃很早就有了,早了去了,而且真是先從國外傳過來的。那時候的琉璃大都帶顏色,普遍含有雜質,且昂貴!基本上都是裝飾品和擺設之類的不實用的玩意兒,許多達官顯貴陪葬品里就有琉璃珠,不過很多人直接叫玻璃珠,還有玻璃蟬啊玻璃蜻蜓什么的,花樣不少。但這個玻璃跟現代社會的玻璃其實并不相同。真正意義上的現在社會普遍應用的這種透明玻璃,那是非常晚才出現的 第111章 從清宵觀回來之后, 展鸰和席桐就開始最后一次檢查行李, 準備三日后啟程前往平陶府新明州, 正式兌現帶展鶴重回藍家的承諾。 “鶴兒,還有什么想帶的嗎?”展鸰拉著小孩兒的手問道。 這事兒從上月開始,她就跟展鶴正式說過好幾次了, 如今小孩兒知道哥哥jiejie陪自己一起去, 已經不像剛開始那么抗拒了。只是每次提及此事, 他仍是有些顯而易見的緊張。 展鶴緊緊抱著當初第一次見面時席桐給他的小木馬,沒做聲。 展鸰也不勉強, 只是捏了捏他的小臉兒,溫柔笑道:“再帶幾件衣服吧。等咱們到了也得四月底,新明州偏南, 想來也挺熱了, 大家每天都要收拾的利利索索的?!?/br> 展鶴不言語,一只胳膊抱著小木馬, 一只胳膊摟著她的腰,跟只大壁虎似的亦步亦趨。 東西收拾的差不多了,展鸰正在看禮單, 卻聽一直沒動靜的小孩兒忽然小聲來了句,“有, 有空嗎?” “什么?”展鸰一時沒聽清, 本能的問了句。 “會有空嗎?”展鶴仰起頭, 兩只紅彤彤的眼睛里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蓄滿淚水,卻用力抿著嘴巴不掉下來, 哆哆嗦嗦的問,“父,父親會有空嗎?” 這是他來到一家客棧之后,第一次叫藍源父親,哪怕當初父子倆充分的時候也沒松過口。 展鸰一怔,有些不明所以,“他是你父親,怎么會沒空見自己的兒子?” “可是以前他就是那個樣子的!”小朋友好像突然被她的話刺激到了,眼淚終于忍不住流下來,抽抽噎噎的道,“鶴兒想找他,可他總是沒空!母親也叫我不許去打擾!鶴兒等了好久好久,久到都快忘記他長什么樣子了,他還是沒有空!” “鶴兒每天都用功讀書,認真練字,可他都沒有空來夸一夸!” “鶴兒每天都去院子外面等他的……” “那天,那天那個姨娘說有辦法可以讓鶴兒見到爹爹,然后……” 說到這里,展鶴忽然放聲大哭,渾身打顫,顯然不堪回首的記憶讓他傷心又害怕到了極致。 他太渴望來自父親的陪伴和肯定了,以至于那個女人笑盈盈的提出建議時,他雖然有發自本能的懷疑,可依舊無法抵擋這種誘惑…… 展鶴的年紀還太小,許多事情很快就忘記了,關于過去幾年短暫人生的記憶已經十分模糊且支離破碎,可唯獨這件事始終刻骨銘心!一度成為他揮之不去的噩夢。 從剛撿到小孩時的近乎自閉的狀態,一直到現在的無憂無慮與常人無異,展鸰都記不清中間大家做了多少努力。她不是不想知道之前小朋友究竟遭遇了什么,可卻始終怕再次揭開傷疤,讓他受到二次傷害……誰能想到今天卻在這種狀況下被告知真相。 “別怕,jiejie在啊,jiejie在?!闭果_一下子就把小孩摟到懷里,心疼極了。 距離事發一直過去了一年多,時至今日,展鶴才真正嘗試直面過去,勇敢的說出曾經的真相。 而直到現在,展鸰才忽然明白,其實小孩兒并非討厭自己的親生父母,而是恐懼,深深的恐懼。 他害怕回去之后面臨的還是那樣的生活,害怕再次面對類似的噩夢般的經歷…… 他深深的渴望著來自父母的親情,但卻又發自內心的恐懼,擔心對方再次重復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