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眾人紛紛去看,果然已經下了許久,抬眼望去一片銀裝素裹,好一個冰雪琉璃世界,干凈的叫人不好意思出門了。 天已微微擦黑,四面八方的爆竹聲也漸漸密集且大起來,某片天空一時明一時暗的,顯然是百姓們都開始正經過年了。 展鸰看了一會兒,轉頭看向席桐,“新年快樂?!?/br> 席桐似乎有些意外,不過馬上就笑起來,極盡溫柔的回了句,“新年快樂?!?/br> 說起來,他們做搭檔也有五六年了,每次都是因公一處過年,可像此刻這樣安靜美好的氛圍卻是開天辟地頭一回。 新奇,卻不壞,讓人忍不住盼望往后的年年歲歲皆是如此。 “來,咱們也將買來的煙花爆竹放了!”展鸰拍拍手,鐵柱和二狗子就迫不及待的去了。 幸虧下了雪,不然周圍多是荒草枯樹,一個不小心蹦上火星可不是好玩的。 這會兒科技有限,皇室公卿倒還有可能請專門的供奉研究點有趣的,就是民間的煙花遠沒有后世那么多的花樣,噴的也不高,多是二踢腳,點一下滋溜飛上去炸開,也沒什么花兒可看,聽著倒是挺熱鬧。 還有能提在手里的小玩意兒,不過看著就不大安全,展鸰沒敢要。只買了一種傳說比較壯觀的禮花:像個泥盆似的往地上一蹲,點著了便噗嗤嗤的噴出來銀色的花樣,順利的話能有一人多高哩,映的周圍晃如白晝,遠遠望去當真應了一句話:火樹銀花不夜天。 鐵柱搶著去放鞭,倒是威力十足,噼里啪啦的震天響,兩個孩子趕緊捂耳朵,一邊嚇得直縮脖子,一邊卻又忍不住嘻嘻哈哈的看。 眾人笑鬧一回,又童心大起的堆了雪人,用燒過的碳做了鼻子眼睛,這才心滿意足的進去烤火取暖。 桃花就悄悄同爺爺講,“爺爺,這里真好,咱們別走了吧?!?/br> 孫木匠心頭一酸,終于真正下了決定,“好,不走了?!?/br> 桃花聽后喜不自勝,笑的果然如桃花般燦爛。 剩下的就是守夜了,七個人在大堂中隨意坐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靜謐而美好。 同齡人比較能玩到一塊去,展鶴與桃花只差幾歲,哪怕開始還有些生疏,不多時也就能湊在一起玩耍了。 展鸰給他們結了個紅繩,叫桃花帶著小家伙翻花繩,又或是踢毽子,兩人玩的不亦樂乎。 “嗯?!毕┖鋈慌隽伺鏊母觳仓?,遞過來一個狹長的小木盒。 展鸰眨眨眼,“給我的?” 席桐大大方方的點頭,直接塞過去,“打開看看喜不喜歡?!?/br> 都同生共死過了,也不必矯情,展鸰就往衣服上擦了擦手,打開一瞧,火光下一支梅花銀簪閃閃發亮。 “哎呀,真好看?!闭果_拿起來細細端詳,見是一枝遒勁的老梅,上頭點綴著幾朵怒放的梅花,還有兩個含苞欲放的花蕊,沒有多余的裝飾,可卻清高孤傲頗有雅趣。 席桐就覺自己一顆心都像在熱水中泡過,柔軟的好似夏日剛曬過的棉花,膨脹中透著股甜滋滋的芬芳。 展鸰又細細看過,斜眼看他,“專門買了送我的?” 席桐點頭,“嗯?!?/br> “什么時候買的?咱倆一直同出同進,我竟一點動靜沒瞧見?!庇卸Y物收自然高興,展鸰美滋滋的拿在掌心把玩,又找些話說。 “之前在福園州的時候無意中瞧見的,”席桐輕聲道,臉上顯出一點淡淡的追憶,“覺得蠻配你,想著總有一日能再見面的,便買了?!?/br> 后來他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送出手,直到這會兒了,才當新年禮物送出。 展鸰心里挺美,繼續拿著瞧。 她看簪子,席桐看她,覺得這人身上一點兒首飾都沒有,空蕩蕩的瞧著真礙眼!日后還得多多留心。 展鸰平時都是編一條麻花辮搭在肩側,今兒也不例外,卻不好戴簪子。 她也是頭一回拿到這種東西,難免起了點興致,當即起身往隔間去了,準備重新盤個發髻。 席桐滿懷期待的等,結果等啊等,等啊等,等出來展鸰從門簾后面露出來半張哭唧唧的臉。 “席桐,你過來一下?!?/br> 席桐還以為怎么了,忙三步并兩步的沖過去,結果一掀開門簾,就發現自家有著過命交情的好搭檔披頭散發的站在那里,滿臉欲哭無淚,破天荒的手足無措。 “我不會盤頭??!” 她之前一直都是短發,這頭發還是近一年多才慢慢留起來的,平日都是馬尾,最高難度的就是麻花,哪兒會什么盤頭! 席桐有些無語。 他甚至十分不可思議的問道:“難道盤頭發不是你們長頭發無師自通的嗎?” 展鸰瞪他,“你從出生就會喝酒嗎?” 席桐眨眼,還真是這個道理。 那咋辦?這簪子插在麻花辮上?怎么想怎么不對勁吧! 展鸰還在對著鏡子跟自己的頭發抗爭,臉上的汗都出來了,一邊笨拙的扭著,一邊滿臉無法相信的嘟囔,“怎么可能呢?怎么就停不住呢?我記得以前無意中看過幾個視頻啊啥的,可簡單了,她們就這么一拽一扭哎呦!” 得,拽下來好幾根頭發,疼的她眼淚花兒都出來了。 席桐看的十分感同身受,這會兒也跟著齜牙咧嘴的,覺得女性這種生物從某種角度來講真的很令人敬佩: 對自己下手就沒她們這么狠的,他們老爺們兒們其實都可怕疼了! 展鸰折騰了老半天,生生把自己一頭烏黑亮麗的頭發扭成雞窩,還斷了好幾根,依舊不得章法。 “這可咋整?”展鸰十分唏噓。 干看著不能戴,多遭罪??! 席桐就覺得現在的她在自虐,忍不住出聲制止道:“且等李氏回來,問問她吧?!?/br> 他倒是想幫忙,可壓根兒不知該從哪里下手,就外頭那幾個,估計也夠嗆。 —— 大年初三,晴空萬里無云,諸清懷父女終于迎來了藍源夫婦。 藍源夫婦此番是要去南邊平陶府轄下新明州上任去,故而走的是官道,這次也是先去驛站安頓了才輕裝簡行的進城拜會老友。 一見面,諸錦就愣了下,然后跟著父親一起道賀。 藍夫人小腹凸起,明顯是身懷有孕了。 藍夫人的笑容中既有安慰又有愁苦,“再有兩個來月便可瓜熟蒂落?!?/br> 當日藍輒被人加害,行蹤難覓,藍夫人身子一直都不好,哪里受得了這個打擊?悲痛之下暈厥過去,誰知竟被診出兩個多月的身孕,夫妻二人登時悲喜交加。 諸錦連忙過去扶著她進屋坐下,又叫人重新上茶。 藍夫人拍拍她的手,慈愛道:“不必忙活,且坐著同我說說話,如今我胃口不佳,也不敢亂吃亂喝,丫頭都帶著呢,叫她們做去吧。你我數年未見,你都長這么大了,也越發高了?!?/br> 幾個丫頭上來調了一碗酸甜可口的山楂膏子,又擺了些酸杏、話梅的,左不過都是些酸的。 諸錦就道:“都說酸兒辣女,想來干媽又要生個弟弟了?!?/br> 藍源就在旁邊唏噓,“大夫也是這樣說的,可惜,唉,可惜輒兒尚不知身在何處……” 像他們這樣的人家本就期望子嗣繁茂,若是長子還在,日后兄弟兩個尚且能夠相互扶持,便是他們夫妻二人百年之后也不至于太過擔心??涩F在,什么都沒了,依舊是千頃地里一根獨苗。 屋子里靜了靜,藍夫人強笑道:“許是老天不忍心看你我孤單,輒兒暫時離家,便又派了個小的來,好叫咱們心中稍定,不至于太過思念?!?/br> 諸清懷倒罷了,可諸錦聽后,心里卻多少有些不大自在。 她固然明白是干爹干媽心下郁郁寡歡,故而有此一說,可這么一聽,瞧著好像這個弟弟仿佛是輒兒的替代品似的…… 都是大活人,誰能替得了誰呢?若是回頭輒兒弟弟找得回來也就罷了,若是找不回來……希望干爹干媽千萬莫要在小弟弟跟前說類似的話,不然天長日久的,那孩子心中豈不難受? 眾人說了一回,又吃了茶果點心,藍源踟躇再三,還是面帶難色的道:“老哥,我夫妻二人此次前來,其實有個不情之請?!?/br> 諸清懷甚少見他這般鄭重模樣,當下也放了茶盞,正襟危坐,“賢弟有話但說無妨?!?/br> 藍源安慰似的拍了拍妻子的手,結果發現彼此都微微顫抖,滿是滑膩膩的冷汗,竟成了相互汲取力量。 他緩緩調整了下呼吸,這才道:“之前我抓了那賤婢,本欲叫她說出輒兒下落,誰知她竟抱了必死的決心,一聲不吭便把自己的腦袋磕碎了,叫我無從查起。到底不死心,后來多方查證,隱約聽有人說看到形容打扮都相近的人往這一帶來了,我便朝圣人遞了折子,請命去新明州上任,一路往這邊來,如今到了你的地界,好歹祝我一臂之力?!?/br>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如今既然沒瞧見尸體,兒子便還有活著的可能,他這個做爹爹的,斷然不可輕言放棄! 諸清懷同女兒對視一眼,都覺得這對夫妻既可敬又可憐。 這樣冷的天,那樣小的孩子,還是落在一群心狠手辣的人手中……單純從理智上來說,恐怕他們自己都覺得藍輒存活的希望微乎其微吧,如今還堅持著,也不過是為人父母,總在心底存著點兒僥幸,不到黃河心不死罷了。 “也好,這個倒不難?!敝T清懷在心中嘆了口氣,也順著應下來。 只是說得容易,卻如何查找呢? 還是從這幾個月的外來人口著手……或許能有什么蛛絲馬跡也未可知。 諸錦卻心頭一動,有些激動的提議道:“干爹干媽,你們不知道這里出了個神筆,最是會畫人像的,并不必見過,只要您親口描述,她便能畫的八九不離十呢!若是能請她來給弟弟畫一幅,咱們將畫像四處張貼了,若有見過的人也能瞧見,豈不是比空口說來的好得多?” 光語言描述實在有限,須得靠個人想象力自由發揮,而每個人對同一概念的理解又千差萬別……這么想下來,若是沒有畫像,只空口打聽,說不定便會擦肩而過呢! 諸清懷一聽,也是拍案叫絕,又道:“果然是老了,我竟忘了這一出!” 他轉頭對藍源夫婦道:“錦兒說的不錯,那畫像我也見過的,當真是惟妙惟肖,堪稱神技!若非我親眼所見,也是斷斷不肯信的?!?/br> 若說藍源夫婦對諸錦說的話尚存幾分疑慮,以為是小孩子夸大其詞,可如今連見多識廣的諸清懷都這般推崇,想來是值得一試。 藍源就激動的吩咐外頭的人:“速速取我的名帖,去將人好生請了來!” “老爺這樣失禮!”藍夫人早已等不及了,艱難的捧著肚子站起來,白著臉就往外走,“這般厲害的人物,又是咱們求人辦事,還是親自登門的好,我親自去!我親自去求他!” 大家閨秀的身子骨本就差些,更兼藍夫人這幾個月來一直寢食難安、憂心忡忡,越發瘦削了,此刻驚喜交加之下,登時又眼冒金星、兩腿發軟,走了幾步就搖搖欲墜,諸錦忙同幾個丫頭一起扶住了。 正廳上下登時一片兵荒馬亂,拿藥的、請大夫的、找軟墊的,亂哄哄鬧成一團。 好在藍源是上任去,一應家當、供奉都跟著,如今外頭也有一位大夫坐著吃茶,正好叫進來使喚。 大夫細細診過脈,眉頭微皺,對藍源就有些不大客氣,“大人,老夫之前就說過,夫人身子羸弱,切忌大悲大喜,如今又是怎么了?” 藍夫人身子本就不大好,后來又出了藍輒的事兒,更是元氣大傷,本就不宜有孕。若非她年紀也不小了,強行墮胎反而容易傷及性命,也實在是沒法子,這才決定生養下來…… 大夫最不愿意碰上的便是此等不聽醫囑的患者,眼見著他拼盡一身醫術,好容易才將藍夫人調理的能看了,誰知今兒這一出倒好,竟是直接退回去了! 藍源愛妻心切,親自與那大夫賠了不是,又滴下幾滴老淚,“螻蟻尚有伴當,可憐我如今已沒了兒子,若是再沒了妻子,對坐無人、孤枕難眠,同那孤魂野鬼還有何分別?倒不如一了百了!萬望大夫救我全家性命!” 醫者父母心,見他這般動情,大夫也不好繼續苛責,又不輕不重說了幾句,便將眾人攆了出來,說要扎針,不許打擾。 藍源不敢有違,忙退了出來,又再三囑咐,直說的人家不耐煩。 外頭的諸清懷父女倆什么忙也幫不上,只是干等。 聽藍源轉達了大夫的話之后,諸錦才松了口氣,又道:“爹爹,義父,我留在此處也是無用,且我與那畫者相熟,倒不如這會兒便去請了她來,也好早些弄畫像?!?/br> 藍源巴不得這句,當即一揖到地,驚得諸錦不得了。 諸錦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說做就做,既然許諾要去請人,也不多耽擱,當即帶了夏白打馬出城,誰料又遇上一場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