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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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幾步路的功夫,顧明修便出了一頭汗,見謝華瑯不曾叫住自己,暗松口氣,然而還不等那口氣徹底落下,便聽她道:“原是江王府的郎君,前番見到,不曾見禮,當真是失敬了?!?/br> 謝華瑯的聲音其實很好聽,明快澄澈,然而在這等緊要關頭,于顧明修而言,這真比魔音灌耳還可怕。 “我不是,我沒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回過頭去,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可憐道:“你怎么忍心,為難一個無辜的路人呢?” 謝華瑯被他給氣笑了,冷冷瞟他一眼,不曾應聲。 顧明修心中直打鼓,頭也沒回的溜了。 “怎么了?”淑嘉縣主見那二人情態不對,微有些詫異,不免關切一句:“可是明修無禮,冒犯三娘了?” 謝華瑯素來對她敬而遠之,眼下心中大亂,卻有些顧不得,道一句“無事”,便在石凳上坐了,雙手掩面,靜默不語。 江王乃是今上的堂兄,論及親近,即便是周王與魏王兩個胞弟,都要差了一籌,只是他性情古怪,不喜與人交際,很少出現在世人眼前,連帶著江王府中的其余人,都很是低調。 他也是宗室中少有的癡情人,只娶了一位王妃,夫妻鶼鰈情深,生有三子,長子承襲世子之位,另外兩個兒子,便做了郡王,往日里謝華瑯只聽聞過他們,卻不想今日,竟親眼見到了。 誰會想到,江王的次子居然不聲不響的出家,做了道士? 江王會叫次子隨便選個師傅,遁世修道嗎? 她第一次見顧明修時,他坐在顧景陽下首,極為尊奉,那時候她以為是因尊長緣故,現下重想,那人的身份卻是呼之欲出了。 怨不得哥哥去尋自己時,面色那樣奇怪,阿爹見了那枚玉佩之后,神情也不對勁兒,兩處對照,便是確切無疑了。 好啊。 謝華瑯在心里冷笑:原來所有人心里都門兒清,只是在糊弄自己一個人呢。 可真有他們的。 她今日出門,并不曾佩先前顧景陽贈的玉佩,若是帶了,非當場摔了不可,饒是如此,仍舊將手中帕子攪得死緊,恨不能撕開才好。 謝瑩見她如此,著實有些憂心,低問道:“到底是怎么了?枝枝?!?/br> 謝華瑯緩和一會兒,心中氣悶勉強壓下,正待敷衍過去,卻見有謝府女婢匆匆過來,見淑嘉縣主與府中二位女郎皆在,似乎松了口氣,到謝瑩耳畔去,低聲說了什么。 謝瑩倏然變色:“果真嗎?” 那女婢道:“女婢不敢欺瞞女郎?!?/br> 謝瑩眉梢挑了一下,謝華瑯同她相熟,知道她已然動怒,暗生疑惑,隱約聽見那女婢提及謝徽,更是不安:“出什么事了?” “二娘果真是好本事,”謝瑩站起身,笑意平淡,隱含冷意:“連魏王府的世子都識得,相談甚歡呢?!?/br> 今上有胞弟二人,一是章獻太子,早已過世,他的長子被封周王。 其二便是魏王,現下仍舊在世。 自然,同周王一般,魏王世子也是過繼皇儲的人選之一周王是章獻太子的長子,卻并非嫡子,在身份正統上,其實是略輸魏王世子一籌的,但好在周王齒序長于魏王,也算是叫他扳回一局。 距離章獻太子的忌辰還有大半年,周王卻被打發出京,引發的猜測,自然也是不言而喻。 ——這場儲位之爭,周王是不是已經出局了? 因這緣故,魏王世子的行情自然水漲船高。 謝徽在這時候同魏王世子相談甚歡,無疑會給人一個非常不好的信號:謝家人決定下場支持周王,參與皇家最高權力的角逐。 謝徽只是庶女,但她姓謝,她的父親是中書令謝偃,謝家給予她的身份,原本就能代表很多事情。 在此的皆是謝家人,知曉內中利弊,淑嘉縣主身份特殊,不便摻和,交與謝瑩與謝華瑯去處置,反倒便宜。 謝瑩當機立斷,同謝華瑯一道去尋謝徽,邊往后園中去,邊問那女婢:“知會過伯母和阿娘了嗎?” “還不曾,”那女婢低聲道:“二位夫人皆在同其余幾家夫人交談,貿然過去,唯恐鬧大?!?/br> 謝瑩頷首的動作輕緩而優雅,步伐卻匆匆,眼底神情更是冷銳,到了這等關頭,謝華瑯也將一己□□拋之腦后,先去料理此事。 宗室子弟,風儀都頗出眾,魏王世子自然也不會例外,玄袍玉帶,姿如玉樹,同秀婉嬌美的謝徽挽手說笑時,真有些郎才女貌的意味在。 謝瑩放緩了步子,便有女婢上前行禮,待那二人望過來,方才到近前去,笑吟吟道:“世子殿下安?!?/br> 謝華瑯也同樣行禮。 謝瑩明艷灼灼,謝華瑯風神秀徹,日光靜謐,落在她們面上,當真如同兩尊玉人,相較而言,原本秀婉的謝徽,驟然失了五分顏色。 即便是魏王世子,也有轉瞬的失神,怔了一怔,方才贊道:“二位女郎至此,如珠玉生輝,光彩耀人,不可逼視?!?/br> “世子殿下謬贊,愧不敢當?!敝x瑩團扇遮面,恰到好處的露出一個得體的笑來:“邢國公夫人到了,晚輩原該去拜見的,母親催了幾次,卻不見二娘,我們便來尋了?!?/br> 邢國公府是盧氏的母家,也是謝華瑯的外祖家,謝徽雖不是盧氏所出,但歷來庶子庶女都稱呼生母“阿姨”,喚主母“母親”,他們的外家,自然也就是主母的娘家。 現下邢國公夫人到了,叫謝徽去叩頭,完全是說得過去的。 謝徽心知這是托詞,魏王世子也能猜測三分,然而一時之間,卻無話反對,只得松開謝徽,溫聲囑咐道:“邢國公夫人是長輩,你去問候,原也是應該的,別怕,有我呢?!?/br> 謝徽原還忐忑,聽他這般溫聲細語的關切,秀美面龐上笑意浮現,羞怯之中隱約有些自得,福身道:“勞煩世子殿下掛心了?!?/br> 魏王世子極有風度的向她們頷首,轉身離去。 謝瑩目送他離去,臉上笑意方才淡去。 她是謝家第一個女兒,也是真正的嫡長女,謝徽原是有些懼怕她的,然而有了方才魏王世子那句話,卻覺得有了依靠,甚至于主動笑問道:“阿瑩jiejie,我們不是要去拜見邢國公夫人嗎?” 謝瑩淡淡瞥她一眼,吩咐身側仆婦:“二娘累了,送她回府歇息?!?/br> 謝徽怔住,旋即面露羞惱之色,將靠近自己的仆婦推開,怒道:“阿瑩jiejie,你這是什么意思?世子方才說的話,難道你沒有聽到嗎?” “你臉上的脂粉又臟又廉價,我不想臟了手。二娘聽話,老老實實回去,這事兒還有的商量?!?/br> 謝瑩到她近前去,悄聲道:“你若豁出臉面不要,非要在這兒鬧起來,丟謝家的臉,我同你保證,今天晚上你就會被埋進后院池塘?!?/br> 謝徽面頰猛地顫抖一下,竟沒說出話來。 “我從來不跟不喜歡的人開玩笑,”謝瑩退回遠處,含笑望著她:“你若是不信,現在就可以哭叫了?!?/br> 謝徽那種精心描繪過的、曼妙多情的面孔忽然間失了顏色,她眼睫顫了幾下,幾經躊躇,忽然滾下淚來,有些討好的叫了聲:“阿瑩jiejie……” “別哭呀,漢王的壽辰,你哭著走了,這算什么事?”謝瑩漫不經心的打了兩下扇,吩咐一側女婢:“還不給你們女郎遞張帕子,哭花了臉叫人瞧去,丟死人了?!?/br> 女婢忙遞了素帕過去,謝徽顫抖著擦了淚,向她們行個禮,順從的同仆婦們離去。 “枝枝,我今日才發現,蠢比壞可怕多了,”謝瑩感慨道:“壞的人你知道防備,不會吃虧,可蠢的人呢,你永遠都不知道她的愚蠢會用在什么地方,發揮什么作用,防不勝防?!?/br> 謝華瑯深以為然,復又失笑道:“這一回,她可該老實了?!?/br> 身為謝家人,卻在這樣敏感的關頭,私自結交宗室子弟,且懷有私情,若叫謝偃知道,即便是謝華瑯,怕也沒好果子吃,更別說是謝徽了。 想到此處,謝華瑯的心思忽然沉了。 就這局勢而言,她與謝徽又有什么兩樣? 謝徽為攀高枝,將謝家拖到魏王船上,的確有錯,可她呢? 盡管無意,但她卻真真切切的,將謝家帶到了漩渦的最深處。 謝華瑯心中五味俱全,再笑不出來,她忽然能理解家宴那夜,阿爹苦惱又煩躁的心緒了。 …… 江王正在后堂,同其余幾個宗室一道說話,卻見窗外人影一閃,仔細去看,竟是自己兒子在向自己招手。 他眉頭微蹙,但還是起身,走了出去。 顧明修正蹲在窗下,一副躲閃模樣,江王斥責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聽他急匆匆問道:“阿爹,你身上可帶有銀錢嗎?” 江王見他問得急,便道:“有?!?/br> 顧明修神情一喜,道:“都給我!” 江王取了錢囊,整個兒丟給他:“你到底是怎么了?” “阿爹,我犯事了!” 顧明修大略翻了翻那錢囊,見內里有幾張大額銀票,微松口氣之余,又覺心中酸澀,不禁潸然淚下:“我要跑路!你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見不到我了!” “……”江王額頭青筋繃起,忍了又忍,還是吼道:“你有病???!” “我沒有??!” “總而言之,以后阿爹你就明白了,”顧明修嗚咽道:“我時間緊,不多說了,你多保重,照顧好阿娘,叫大哥記得給我房里的金魚換水……” 第18章 處置 漢王是宗室長者,年高德劭,又是高壽,宴飲這日,自是高朋滿座,勛貴云集,推杯換盞之際,更不乏歌姬女樂助興,極盡煊盛。 盧氏的席位,便同弟媳劉氏挨在一起,現下正同宗室的幾個王妃說笑,世孫妃出自寧國公府,同劉氏是表姐妹,也在側相陪,賓主盡歡。 謝瑩同謝華瑯一道進了內室,皆是容色殊艷,一時引得贊嘆連連,連說謝家女郎出眾,劉氏見只有她們二人來,眉心便幾不可見的動了動,笑意卻舒雅:“怎么不見二娘?” “正要向世孫妃告罪,”謝瑩行禮,歉然道:“二娘方才貪看花草,卻被蜜蜂叮了一口,她既怕人前失禮,又愛惜容顏,便先回府去了,望請諸位見諒?!?/br> “這也是府上的過失,阿瑩不必介懷?!?/br> 世孫妃未必不知其中令人內情,然而一則她與劉氏有親,不會拆穿外甥女,二來今日是漢王壽辰,若非勢不得已,她更不想鬧大。 如此思量,她團扇掩口,關切笑道:“府中有凝香玉露,對此最有奇效,我令人送一瓶過去便是?!?/br> 謝瑩恭敬的道了謝。 盧氏與劉氏坐在一起,更能猜出是謝徽生事,然而人在席間,一時卻也不好張揚,叫各自女兒在身側坐了,再行歡宴。 回府的時候,氣氛遠沒有來時那般寧寂,雖然同樣沒人說話,但空氣中的凝滯與寒氣,卻無人感受不到。 謝華瑯今日心緒也差,早在得知那人身份之后,心口便堵了一塊巨石,悶悶的,重重的,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也曾經想問阿爹阿娘,既然知道他身份,為何不對自己明言? 可轉念一想,即便是說了,又能怎樣呢? 人是她自己找的,也是她自己撩撥的,現下出了簍子,哪里還有顏面,去責備阿爹阿娘不講實情告知? 更別說今日遇上謝徽之事,阿娘心里怕也不高興。 謝華瑯悄悄嘆口氣,低聲勸道:“她不知輕重,任意妄為,自然有阿爹處置,阿娘勿要掛懷?!?/br> “怎么能不掛懷?正是多事之秋,她卻不肯消停?!?/br> 盧氏揉了揉額頭,有些疲憊:“今日漢王壽宴,賓客不知多少,瞧見二娘與魏王世子一道的人怕也不在少數,你阿爹若是處置重了,魏王府自然不會再來糾纏,但也結了梁子,若是輕輕放過,怕會叫人覺得,謝家有意上魏王世子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