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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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要動氣?” 盧氏撫摸女兒光潔面頰,笑道:“我嫁與你阿爹之前,其實都不曾見過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已,納彩問吉之后,便做了謝家婦?!?/br> “他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妻室,我們彼此敬重,給足對方體面,卻不會過分親近,而世間的很多事情,假使一開始沒有期待,那后來就不會有那么多波折?!?/br> “我要的是謝家主母的身份與相應的敬重,他都給了,那就很好,至于那些鶯鶯燕燕,侍妾家伎,他喜歡怎樣便怎樣,與我有什么關系?” “枝枝,”她笑問道:“你知道你阿爹最喜歡哪副畫嗎?” “秋鳴山居圖,”謝華瑯不假思索道:“阿爹臨摹過好多遍,愛不釋手?!?/br> “是啊,你阿爹對那副畫的在意,遠勝于那些姬妾,”盧氏笑吟吟道:“倘若書房失火,蔣氏田氏皆在內,你猜,你阿爹會先救哪個?” 謝華瑯頓了頓,方才道:“應該會先去取畫吧?!?/br> “既然連物件都不如,我又何必同她們置氣?”盧氏語氣舒然,道:“你阿爹身邊有人,其實同他喜愛琴棋如出一轍,誰會為丈夫買一個瓷瓶回家,偶然賞玩而大動肝火?” 謝華瑯沉默了。 謝家四郎謝檀是侍妾田氏所出,今年十八,二娘則是侍妾蔣氏所出,比謝華瑯大兩個月,也是十六。 高門規矩森嚴,侍妾生下孩子之后,便被送到主母身邊教養,盧氏有兒有女,娘家強盛,也不必苛待他們。 府中內宅之事,謝偃是不過問的,全權交與盧氏,這些年來,府中也曾有侍妾動過別的心思,盧氏知曉后并不動氣,笑吟吟的叫人將那侍妾發賣,貼身女婢盡數打殺,回頭又搜羅了幾個美婢回府,算是補償給謝偃的。 殺雞儆猴,從此謝家后宅也就安生了。 田氏與蔣氏雖生有兒女,但在盧氏這個主母面前,卻不敢有分毫放肆,每每行仆婢禮,極盡恭順。 這才是高門主母應有的生活。 cao持家事,執掌中饋,生下兒女之后好生栽培,教養他們成才,與丈夫相敬如賓,對侍妾恩威并濟,府中內外提及時,口中皆是褒揚。 若無意外,謝華瑯出嫁之后,也會過上這種生活。 然而此刻,她靜默良久,還是道:“阿娘,我不想過這種生活?!?/br> “說我小氣也好,說我天性悍妒也好,我喜歡的人,心里只能有我,至于別人,哪怕只是一道影子也不行?!?/br> “阿娘明白你的心思,但還是要勸你?!北R氏語重心長道:“世間女兒家,哪有不想同丈夫心心相印,情意綿長的?然而就如同我先前所說,倘若你一心一意愛他,一顆心都給了他,將來若有不如意,會吃很多苦的?!?/br> “阿娘其實也很怯懦,也會憂懼,也怕傷心,所以從頭到尾,我對你阿爹都只是敬重,而沒有男女情愛,”她溫和道:“就女人而言,只要你不先動心,誰都沒有辦法傷到你?!?/br> “阿娘,我還是想試一試,”謝華瑯低聲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br> “也好?!北R氏溫柔抱住了女兒,道:“你比阿娘有勇氣。想來,也會比阿娘有福氣?!?/br> …… 第二日,謝華瑯出門往道觀中去,到后堂時,少見的沒有先行開口,落座之后,也是默然。 衡嘉奉了茶過去,見她如此,有些奇怪,只是這二人相處時,周遭慣來不會留人,是以他向謝華瑯恭敬一笑,便帶著滿腹疑惑離去了。 顧景陽卻沒有動面前茶盞,而是輕輕喚了聲“枝枝”。 謝華瑯心中門兒清,面上卻不顯,喪著臉,轉目去看他。 顧景陽關切道:“怎么了?” 謝華瑯垂下眼,心中忍笑,卻端起手側茶盞飲了一口,悶悶道:“沒什么?!?/br> 顧景陽清冷面上閃過一抹擔憂,起身到她近前去,伸手探她額頭,眉頭微蹙:“是不舒服嗎?” 謝華瑯道:“沒事兒?!闭Z氣卻有些消沉。 顧景陽見狀,卻愈加憂心,猶疑幾瞬,自懷中取出一方帕子,輕輕搭在她腕上,伸手為她把脈。 謝華瑯心下驚奇:“道長,你還懂醫理嗎?” 顧景陽道:“不要亂動?!?/br> 謝華瑯真不適合裝深沉,這么一會兒,便有些忍不住了,將那方帕子掀了,低笑道:“親都親了,抱也抱了,就搭個脈而已,道長你假正經的勁兒又犯了?!?/br> 顧景陽瞥她一眼,往書案前坐下,提筆道:“肝火擾心,夜不能寐,我開個方子,你記得吃?!?/br> 謝華瑯跟過去,笑道:“道長,你真的懂醫理呀?” 顧景陽道:“嗯?!?/br> 謝華瑯道:“那你能不能看出來,我為什么肝火擾心?” 顧景陽已經停筆,將藥方折起遞與她,道:“為什么?” “因為想你呀,”謝華瑯笑盈盈道:“輾轉反側,夜不能寐?!?/br> 顧景陽眼底生出笑意來,口中卻道:“油嘴滑舌?!?/br> “不只是夜不能寐,還有別的,”謝華瑯也不在意他這話,只叫苦道:“也不知是怎么了,這幾日總覺得這兒疼?!?/br> 說著,她點了點自己左側下頜。 顧景陽信以為真,心中擔憂,顧不得別的,彎腰去查看。 謝華瑯見他湊得這么近,因為低頭的緣故,神情更見恬淡,或許是因為喜歡這個人,連他低垂的眼睫都覺得迷人。 她心里癢癢的,就跟被什么東西撓了一樣,非得紓解出來才好,想也不想,便捧住他面頰,在他唇上重重親了一口。 顧景陽先是怔然,旋即回過神來,知曉她說自己下頜疼是在糊弄人,羞惱交加:“枝枝,你又胡鬧!” “道長,”謝華瑯笑道:“你今日才認識我嗎?” 顧景陽氣道:“不知羞恥!” “九哥哥,你有完沒完?這話你沒說煩,我都聽煩啦!”謝華瑯滿不在乎,口中笑道:“再說,這兒又沒有別人,親一下怎么了?” 顧景陽寡言少語,自是爭辯不過,轉身便走,謝華瑯亦步亦趨,跟上去追問道:“九哥哥,九郎,之前還有別人親過你嗎?” 顧景陽道:“又有如何,沒有又如何?” 謝華瑯怔了一下:“真的有嗎?” 顧景陽尚未回答,她便淡了語氣,道:“若真的有,那我以后就不親了?!?/br> 說完,也不看他反應,轉身欲走。 顧景陽心中一滯,下意識伸手拉住她衣袖,不許她走,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什么來。 事實上,這等動作于他而言,已經很是難得了。 謝華瑯知曉他性情,既不緊逼,也不回頭,只耐著性子等。 顧景陽臉皮薄,既克于禮制,又束于規度,結識謝華瑯之后所說的那些話,若換了從前那個他,怕早就羞憤而死。 即便是今日,兩心相許,現下也是靜默良久,方才低聲道:“沒有?!?/br> 他握住她手掌,眼睫有些赧然的顫了顫:“就枝枝一個?!?/br> 謝華瑯回過身去,面上哪有惱意,分明全是欣然:“道長,你這人怎么這樣?不被逼到墻角,半個字也不肯講?!?/br> 顧景陽道:“你又糊弄我?!?/br> “沒辦法呀,”謝華瑯笑道:“誰叫你就吃這一套?” 顧景陽垂眼看她,謝華瑯毫不避諱的回視,不知過了多久,他卻忽然笑了。 謝華瑯奇道:“有什么好笑的?” “真是時也命也?!彼麉s輕嘆口氣,伸手過去,輕輕勾了勾她鼻梁:“偏偏遇上你這冤家?!?/br> …… 直到傍晚時分,謝華瑯方才動身離去,顧景陽囑咐她記得按時用藥,親自送出了門。 “衡嘉,昨日出什么事了?”目視她身影遠去,他眼底柔意方才斂去,聲音低沉道:“枝枝雖不肯說,但神情卻不太對?!?/br> 早在清晨時候,衡嘉便覺奇怪,故而刻意吩咐人去打探,聞言答道:“奴婢聽聞,周王殿下往謝家送了一份厚禮?!?/br> 顧景陽神情淡漠,道:“他想做什么?” “說是慶賀謝家二郎婚事在即,可除此之外,”衡嘉微妙的頓了頓,垂首道:“他還給三娘送了份厚禮?!?/br> 顧景陽道:“謝家收下了?” “沒有,”衡嘉恭聲道:“謝夫人令人退回去了,只留了前一份?!?/br> 顧景陽淡淡道:“章獻太子的忌辰快到了,打發周王出京,前去祭奠?!?/br> “……”衡嘉一滯,愈加小意的道:“陛下,距離章獻太子的忌辰,還有大半年呢?!?/br> “不用管,”顧景陽道:“隨便找個什么由頭,叫他走的越遠越好?!?/br> 衡嘉在心里為周王點了三炷香,口中應道:“是,奴婢知道了?!?/br> …… 謝粱要娶的是沈國公的幼女,沈家祖籍揚州,成婚之前需得回鄉祭祖,沈夫人便打算偕同兒女回鄉,既是祭祖,也是游玩,又打發人去謝家相問,看謝家人有沒有想一道前去的。 沈家往揚州去的人,除去世子之外,便皆是女眷,男女有別,謝家郎君們自然不好同往。 至于女眷之中,謝瑩已經在準備婚事,自然不好出門,謝徽是庶女,貿然湊過去,未免有些輕狂,唯一會去的,便是謝華瑯了。 她慣來是愛湊熱鬧的,可盧氏也知她近來同心上人走的近,對于她是否愿意出遠門,便有些拿不定主意,專程打發人去問。 “去啊,揚州繁華富麗,為什么不去?”謝華瑯笑吟吟道:“去回復阿娘,再幫我收拾行囊?!?/br> “此去揚州,起碼也要半個月,”采青有些訝異:“女郎不打算……去見那位了嗎?” “你是傻了么?”謝華瑯失笑道:“我要去揚州,怎么能見得到?” “那,那,”采素也有些怔:“女郎可要遣人去說一聲?” “不說,”謝華瑯對鏡梳妝,氣定神閑:“我幾時說過每日都會去找他?既然未曾約定,不再前去,就不算是失約?!?/br> “可是,”采青猶疑道:“那位會不會等急了?” “讓他急吧。他若真是有心,便知道該怎么做,若是無意,強求也沒意思?!?/br> 謝華瑯將那碧玉釵簪入發間,對著鏡中人盈盈一笑,真如花樹堆雪,風神秀徹:“我若太過殷勤,總是上趕著去,反倒不值錢了?!?/br> 第9章 情思 到了四月,天氣也愈見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