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節
“好?!?/br> 這天后,他一如往常的回到奧蘭納。仍舊過著和曾經沒什么兩樣的日子。和阿特曼形影不離,打鬧,玩笑,學習,調侃。但是森蘭知道,有黑色荊棘扎根在自己心臟深處,不斷蔓延,生長出帶毒的尖刺。 荊棘的名字,叫做嫉妒。 一直以來都是天之驕子的森蘭,終于體會到了嫉妒的感覺。他竭盡全力,用大量的時間來看書,學習,研究,將一切都做到最好,但卻什么都不能改變。無論是爺爺還是其他人,他們都只能看到命運之子??吹侥莻€棕發的小個子。和阿特曼的相處讓他感到疲憊,再不復之前的輕松愜意。 忽然有一天,森蘭從噩夢中驚醒。他夢到自己變成了漆黑的怪物,渾身散發著劇毒與惡臭。他的心臟完全被荊棘寄生纏繞,血都出來了?;腥婚g他覺察到,內心的毒瘡不知何時開始潰爛流膿,在忙碌的追逐中他不知不覺間開始失去自我,庸庸碌碌,為了他人的目光而活,已經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了。 “這樣下去不行?!?/br> 他在心里嚴肅告誡自己。 “這樣下去不行?!?/br> 阿特曼沒有錯,成為命運之子也不是他能夠選擇的。出問題的是他自己。 森蘭心知肚明,但仍舊忍不住,在和阿特曼相處時露出了那漆黑駭人的銳刺。他太過分了,可能阿特曼不會再原諒。分開一段時間,對他們兩個人都好。 但是森蘭不能忍受,自己造成的錯誤卻逃避補償。 他現在還是不能正面面對阿特曼,生怕那還沒有完全消解下來的刻薄再次發作。想到那人糟糕的藥劑成績,森蘭開始擠出時間,在忙碌的學習中編寫了一本書。里面詳細講解了各種煉制藥劑的手法,從簡單到復雜,附錄上記錄了無數他研制出的藥方。 這些價值連城的配方就這樣被簡簡單單的寫進了一本書中,森蘭精益求精,改了又改,將那本書從一指厚增添到了兩指。編書時他全神貫注,不知不覺心態竟然逐漸平和了下來,他很久沒有再關注別人落到阿特曼身上的目光了,甚至連棕發男孩都很少再想起,那些嫉妒與黑暗似乎開始消退,他在變得正常。 只是偶爾會產生莫名的孤獨感,全被森蘭刻意忽視壓了下來。忽然有一天,阿特曼被圖蘭索帶了出去,似乎要有什么重大的任務。他離開那天幾乎整個奧蘭納都去送行了,森蘭也去了,遠遠站在最后。他看著阿特曼左右張望,似乎在尋找什么,即使連圖蘭索幾番催促也仍舊扭著頭不肯離開。 他在尋找自己。 森蘭意識到,壓抑的感情幾乎噴涌而出,但想起自己還沒有編完的那本書,他即將邁出的步子又收了回去。 等他回來吧。 森蘭想到,看著阿特曼最后被等的不耐煩的圖蘭索抽了下頭,訓斥幾句,這才依依不舍離開。 等他回來,自己就道歉好了。 可他沒有想到,阿特曼差點就回不來了。 當聽到前線傳來圖蘭索大師犧牲,命運之子消失下落不明的消息后,森蘭如同五雷轟頂。一夜輾轉反側,他給爺爺留了封長信,偷偷進來家族寶庫,把自己從頭武裝到牙齒,最后拿走了家藏寶庫中的永恒虛種,收拾行囊奔赴前線。 戰爭遠比想象中殘忍可怕,即使森蘭生性謹慎多疑,畢竟年齡尚小,幾次三番陷入絕境瀕臨死亡,再也顧及不了什么形象和整潔,他硬生生靠著那些價值千金的煉金器以及藥劑撐了下來,當他在深淵中找到阿特曼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多月后了。棕發少年幾乎全身都被燒傷,胸膛起伏微弱,只剩下一口氣。 周圍是蠢蠢欲動的魔獸,護著他的煉金防具已經脆弱的只剩下半透明的膜,恐怕過不了幾日就要完全消失。精疲力盡的森蘭忍不住后怕,他連滾帶爬的到阿特曼身邊,掰開牙縫將最后一瓶宗師級恢復藥劑直接灌下。當看到棕發少年緩慢睜開眼,恢復神智時,森蘭如釋重負,幾乎廢了全部的力氣才憋回那淚意。原本無論如何都出不了口的道歉順暢的不可思議。 “對不起?!?/br> “對不起?!?/br> 兩人異口同聲,隨后都愣住了。阿特曼率先回過神來,他拉住森蘭的手,將自己拱入他的懷中,難過的懇求道: “以后我們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br> 好。 森蘭聽到自己心里許下諾言般慎重。他帶著阿特曼,用永恒虛種回到早就設定好的空間坐標。后來自然是眾人因為命運之子歸來而欣喜,爺爺對他貿然魯莽行動的訓斥。往后的戰局布置也發生調整。這次行程阿特曼又獲得了兩項強悍的卡牌能力,整體實力更上一層樓,基本已經能夠從奧蘭納畢業,開始帶領人類聯軍反擊混沌大帝的入侵。 森蘭把終于編纂完成的藥劑書慎而重之給了阿特曼,與此同時還有永恒虛種。命運之子的使命實在是太過危險,他會比自己更需要這個。 阿特曼極為忙碌,他聚攏了一批可靠的同伴,前線捷報頻頻傳來,吟游詩人都不再頌唱神的史詩,而是歌頌命運之子阿特曼的故事。只是每隔兩個月,這位已經家喻戶曉的命運之子都會回到奧蘭納,在那棵晨曦樹下,貴族少年如約等候。他們會背靠背坐在樹下,享受一整個下午的難得閑暇時光。 當然,還有慣例考驗背書的時刻。 “為什么你能忍受那么枯燥的煉藥??!我們聊點別的不好嗎?比如說我把那群混沌種趕回老巢的事……” “不學也得學,把書都給我背過?!?/br> “噫嗚嗚噫!” * * “放開我,你快點走!” 瓢潑大雨瀑布般灑落,天地間仿佛破開了一個口子,暴雨鋪天蓋地奔涌而出,炸雷震耳欲聾,天地之間全籠在一片模糊水幕中。黑沉沉的天像是要崩塌下來一樣,本就崎嶇的山路更加陡峭濕滑。集聚的雨水順著溝壑縫隙淌下,洶涌湍急,宛如一道道小溪。 一個渺小的身影艱難攀登著山峰,他背上還背著一個人。血水摻雜著雨水流淌而下,背上那人的雙腿無力垂下,遍布刻骨傷痕,翻卷起來,被雨水泡的發白。唯一一塊雨布裹緊了他,卻讓更多雨水傾降在下面那人的身上。 狂風卷著暴雨鞭子似的狠狠劈向那人,劈的那瘦小身軀更加佝僂,一步一滑,但他卻從未摔倒,艱難跨過一個個水坑亂石。長蛇般閃電驟然撕裂天際,周圍巖石被映地明晃晃白成一片,電光短暫映照下男孩匆忙回頭,看到了背后黑壓壓如潮水般的混沌大帝派來的追兵。 那些形容可怖的怪物殘暴不堪,智商卻堪憂。他已經甩掉了一半,只是極近枯竭的體力和冰冷大雨中流失的體溫令他手腳仿佛灌了鉛,舉步維艱。他盡量不動聲色,表現如常。然而身軀的顫抖卻仍舊被趴在背上的人感覺到了。在此即彼伏的炸雷聲中那人扯著嗓子,厲聲道: “快放我下來!你去找學院的老師,我自己能撐??!” “不要晃,森蘭?!?/br> 阿特曼吐出一口氣,漫天密集雨點打的他睜不開眼,嘴角卻依舊勾起。 “剛才差點沒站穩,咱倆就要一起滾落山崖了?!?/br> 森蘭頓時不敢再動,渾身僵硬。他伏在阿特曼耳邊,咬牙切齒,尾音發顫: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開玩笑……” 阿特曼有氣無力地笑了笑,奮力翻過又一道山嶺。他踩在一個個陡峭幾乎看不清的石縫上,借助著它們向上攀爬。背后的追兵似乎更近了,他頭也不回地甩出去一個煉金物件,轟然爆炸伴隨著熱浪石屑猛地炸開,爆炸的瞬間他將森蘭護在懷里,背后火辣辣劇痛,但與此同時他也被氣浪推得向前撲了過去,再次將那些混沌種們拋到了身后。 “森蘭,你覺得混沌大帝長得怎么樣?!?/br> 深入骨髓的痛楚和疲憊幾乎要將阿特曼壓垮,眼前發黑,神志模糊,超凡的意志力撐著他再次穩住顫抖的雙腿,背著森蘭向前跑去。嘴里不著調地天馬行空。 “我覺得他長得不如你好看?!?/br> “我……” 森蘭哽咽了下,知道他是在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是話茬卻怎么也接不下去。他喉頭仿佛堵著一塊大石,讓他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我……” “說說話?!?/br> 黑暗中阿特曼不小心踩到了一塊滾石,猛地滑了一下,差點帶著他和背上的少年一起滾落山峰。他喘著氣,跌跌撞撞的繼續向前奔跑,上氣不接下氣,僅憑一股意志力在撐著。 “說什么都好?!?/br> “我……” 森蘭眼眶酸澀,雨水順著他的眼角流下。他摟著阿特曼的脖子,聲線顫抖輕的極近破碎: “阿特曼,回一下頭?!?/br> 在棕發少年側過臉來的瞬間,他向前探過身去,唇瓣掠過阿特曼冰冷的眉心。失去血色的唇和冰一樣冷,但落在眉心時的感覺確實熾熱熨帖的,仿佛一片熱烘烘蓬松的羽毛,飄飄悠悠落到了心上。 “這是祝福,母親告訴我的?!?/br> 森蘭匆匆解釋道,仿若掩飾。幾乎要被雨聲和炸雷聲完全掩蓋。 “我相信你?!?/br> “我的天神?!?/br> 阿特曼感嘆一聲: “阿森,你·mama說的對,我現在感覺精神抖擻,渾身都有使不完的勁兒?!?/br> 之前完全透支的力量到現在終于恢復了些,榨取骨縫最深處的殘留星能,耀眼刺目的銀光瞬時撕裂天際,銀白色的海燕在暴風雨中翱翔,下一秒,帶著兩人消失在了原地。 再睜眼,兩人已經出現在了奧蘭納的門前。當驚喜愕然奔跑過來的星徒們接過重傷的森蘭,阿特曼呼出一口氣,再也沒有多余的力氣,連笑帶喘地躺倒在雨水中,任由傾盆大雨砸在身上。 “你的祝福,我給滿分?!?/br> * * “森蘭,森蘭,我想看看二十年后的我長什么樣嘛?!?/br> “你就讓我看看,讓我看一看?!?/br> “哼,男孩子,不要撒嬌似的拖長聲音說話?!?/br> 森蘭嚴厲指責道,面對阿特曼的祈求他顯得十分冷酷無情,毫不動搖。然后他冷酷無情的召喚出了自己變換為銀蟻的本源卡牌,阿特曼興致勃勃召喚出金蝶,當金蝶包裹住銀蟻時,新的身影出現。只是可能因為命運之子身份特殊,每次那個身形都只有虛影,臉部看不清楚。 “誒,我也想看看你長大后的樣子?!?/br> 阿特曼感嘆,門被敲響,龍騎士刃探過頭來,笑著催促。戰事越發緊急,空閑的時間逐漸減少。就連短暫的相處都彌足珍貴。 “你該走了?!?/br> 森蘭推了推他,阿特曼卻向刃表示再給他幾分鐘。門被關上,他回過頭來,神秘兮兮從口袋中拎出來一塊懷表。琥珀色的袖珍表身格外精致,里面指針全是金色的,尖端好像一個個桃心。 “不愧是艾迪妮大師的作品……” 森蘭感嘆道,懷表通體由整個的圣級安息水晶制造而成,珍貴極了。忽然他看到阿特曼打開懷表,毫不留情地從中直接掰下來一根表針來,他頓時急了,忙阻止: “你在干什么!” “喏,拿著它,你就能找到我了?!?/br> 阿特曼笑嘻嘻道,狡黠眨了眨眼睛。 “如果你想我的話,就可以用它來看我?!?/br> “別告訴別人,表針我只給你一個人。你總能找到我,不是嗎?” * * 煉金燈的光芒下,一雙手將試管中的赤紅色溶液加入沸騰的坩堝中。手很穩,沒有濺起丁點水花。倒入坩堝中的溶液迅速和原本的粉末溶解到一起,然而就在半溶的時候,里面突然泛起無數墨綠色的氣泡,只聽砰地一聲,坩堝中一片焦黑,混合失敗。 森蘭嚴謹記錄下融合時間以及反應結果,手一揮,焦黑一片的坩堝和藥劑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嶄新的鍋。他重又開始試驗,進度又到了最關鍵的時候,身后的門卻突然被推開了。一個身影裹挾著寒風闖了進來,跌跌撞撞就撲進了長絨沙發上。 森蘭手一抖,坩堝頓時又重蹈覆轍。 “嘖,瞧你做的好事?!?/br> 貴族少年擰著眉,看到沙發上的白色長毛被土染灰眼角抽了抽,受不了的推了推癱倒在上面的少年,語氣不善: “滾去你的吊床睡?!?/br> 整個人埋在沙發里的狼狽少年卻動都沒動,連呼吸起伏都極微弱。棕發上還沾染著晶瑩的雪花,只湊過去就覺得冰冷無比,完全沒有活人的溫度。森蘭呼吸一窒,伸過去的手遲疑落到了他的肩膀上,不敢用力,輕輕推了推,聲音輕了無數倍,深處隱藏著擔憂: “喂,你這家伙別裝死啊?!?/br> “累死我了……阿森我想喝可可?!?/br> 悶悶的聲音傳來,森蘭不自覺松了口氣,他撇了撇嘴角,諷刺抱怨道: “是是是,阿特曼老爺,您的仆人森蘭為你效勞?!?/br> 點燃壁爐,高塔中滿是熱可可的醇厚的香氣。阿特曼一口氣灌下去,這才原地復活,滿足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