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節
宴霖一開口,傅寒川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對著他那雙平靜的眼眸,就知道了自己的憂慮成真了,整個頭皮都發麻了。 宴霖用了最合適的借口,對蘇湘來說,沈老太太是她極為重要的人,她不可能不顧她的。 傅寒川低頭看了看她,只見蘇湘咬住了嘴唇在思索。 對這個家,蘇湘是全然陌生的。甚至在這幾個小時以前,她與這宴家還處在敵對的關系,轉眼就變成了親人,這反轉的太快,就像馬來的天氣,說變就變,她還沒完全轉過神來。 可沈老夫人,她的年紀已經那么大了,她是放心不下的。 這時候,宴霖又道:“蘇湘,這房子很大,但是人少,你在這里就當成是酒店也可以,沒有人會給你打擾你的?!?/br> 宴霖放輕了語調,小心翼翼的說話,蘇湘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討好與希冀。 他也是渴望溫情的人,那么一個大男人,還是手握大權的人,對她這樣小心翼翼的討好,蘇湘此時不知道該是什么心情了。 而這個人,是與她有著一脈血緣親情的親生父親啊 蘇湘在那樣的目光下,嗯的一聲點點頭,答應下來了。 她抬頭想讓傅寒川先回去,看到了他眼睛里來不起收起的失落。她想,他們剛才是一起來的,現在他一個人走,肯定心里不舒服。 她感覺到傅寒川松開了他的手,他說:“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在這里有什么事就打我的電話?!?/br> 蘇湘點頭:“好?!?/br> 他又說:“你在這里住一晚,還是要一直住到等事情都解決了再回去?如果是那樣的話,明天我把你的行李都帶過來?” 蘇湘想了想,說道:“先住一晚上,再看看情況吧。還有,我的房間,不要讓任何人進去,酒店服務員都不可以?!?/br> 偷畫的事情沒有解決,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畫被掉包,但酒店也是疑點之一,這件事肯定要詳細查的。不管那幅畫值多少錢,那是葉承留下的,她mama的最后一幅畫,她不想失去。 還有,這個偷畫人的用意是什么,他們也必須要搞清楚。 傅寒川也想到了這一層,但他沒辦法厚著臉皮說也搬到這里來,怎么也要等宴家人開口才行吧。他便道:“好,那我先把套房封鎖起來,我再另外訂一間房?!?/br> 這不過是多花些錢的事情,反正他錢多得是,訂兩間套房不痛不癢。這件事他也完全可以在回到酒店以后去做,但他偏要在這里說出來,要蘇湘跟宴霖都知道。 說完,他抬頭看了一眼宴霖,對他點了下頭以后就轉身離開了。 傅寒川一走,整間大堂就只剩下了蘇湘與宴霖兩個人,面對面的只剩下尷尬,也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蘇湘垂著眼皮,看到地上的青石板磚,找話道:“這是從北城運過來的吧?” 應該是葉家宅子的鋪地磚,她發現有些地方是有火燒過的痕跡的,盡管已經處理過了,仔細看還是能夠發覺的。 沈煙從來沒有對她提起過自己的往事,就連雙親也沒說過,家境也不說,蘇湘不知道沈家的家底如何,但沈煙受過良好的教育,又很有氣韻,那種氣韻是勞作人家養不出來的,不然她也不會成為北城三大美人之一了。 長相漂亮的女人有很多,但要成為出眾的那一個,就不能只靠著一張花瓶臉。在那個年代,沈家說不上名門大戶,但家境應該也是不錯的,沈家對這個女兒的教育,應該也是現代人所說的“富養”。 剛才老夫人口中又提到,沈老先生,也就是她的外公是個小學老師,她自己是個小鎮醫生,印證了她的猜測。北城是個大城市,一個老師,一個醫生,有培養孩子的條件。 而沈老夫人也說了,她賣了宅子給葉承治傷,在那個年代,房子不像現在的這么值錢,醫療費卻是從來都貴的。她緊急賣房,還能籌措到了那么多錢,那沈家的宅子就不會只是普通民房,應該是祖上傳下來的老宅子,像是傅家老宅那樣有渾厚底蘊的,但肯定沒有傅家那么大那么貴氣。 葉家與沈家是鄰居,葉承學畫,在那個年代,學畫是一件奢侈的事情,那么葉家的家境應該也是可以的。宅子,就是鋪了這種青石板磚的宅子吧。 房子雖然燒了,但葉承對那里的感情一直都在,而且,也應該是他用來提醒自己,他對蘇家的仇恨有多深。 這些地磚,記錄的是蘇明東對葉家人造成的無法抹滅的傷痛。 難怪,她進來時,就有種壓抑的,死氣沉沉的感覺。只是葉家被焚毀,葉承又在眾人眼里是個死人了,那塊地皮怎么樣了呢? 葉家的親戚都疏遠了葉家,在那個時候都沒肯出手相助,在葉承“死”后就跳出來繼承了嗎? 不過那個年頭,房子不值錢,但是重新蓋一間房子倒是要花費很大力氣的。 宴霖看了眼地上石磚,點了下頭道:“是,我在這里站穩腳跟以后,就讓人把葉家宅子還能用的東西都運了過來?!彼纳裆鋈幌聛?,“就只剩下這些磚頭還能用了?!?/br> “我在別人眼里是個死人了,葉家的房子也被燒的不成樣子,倒是有個親戚腦子靈活,因為去了趟香港,知道以后房子肯定值錢,就去民政廳辦了手續繼承了那塊宅基。不過他手上一時沒那么多錢重蓋起來,就放在了那里,那塊地皮也算是有主人了?!?/br> “我托建筑師過去,說看中了那些爛物修別的房子,那家親戚聽說有人肯花錢買那些爛東西,高興的馬上就答應下來了?!?/br> 蘇湘用這青石磚開頭,兩人才多了些話,她又問道:“可是,你為什么不直接買下那塊地呢?”那家親戚為的是錢,如果他出手買,肯定可以的。這些磚頭空運費運到馬來的錢,足夠買下那塊宅地的錢了吧? 宴霖看了她一眼,在沙發上又坐下來,招手讓蘇湘也坐,他道:“我那時候人在馬來,這些東西在眼皮子底下,我心里就多了壓秤?!?/br> 他說的壓秤,就是蘇湘所想的,對蘇明東的深仇大恨。 “不過葉家的那塊地皮,我后來又托人去買下了。葉家的東西,不能落在別人手里,哪怕是同一個親族的也不能?!?/br> 第287章 以為她在害羞 他意味深長的看了眼蘇湘,一樣的道理,他宴霖的女兒,也不能流落在外,更不能是蘇家的。 蘇湘微微一怔,他的言外之意她聽懂了,但這個認親來的太突然,她還沒有準備好,也還沒來得及想。 從一開始,她就是奔著追查自己被毒啞的原因在追查,后來,當她手上的線索越來越多時,她想的也是證實自己的身世。 至于宴家…… 宴霖一直望著她,也在試探她,他虧欠了她太多,不舍得逼她。 蘇湘微微笑了下,轉開了話題道:“那么沈家的老宅呢?” 在誤會解開前,宴霖憎恨沈煙的背叛,可沈老夫人救了他,他會收回沈家的產業嗎? 宴霖沉默了下,搖搖頭道:“沒有?!?/br> 蘇湘眨了眨眼睛,她猜測宴霖買回來的可能性很大,怎么沒有呢? 宴霖道:“葉家宅子燒毀的時候,葉家也受到了牽連,那家買主就又低價轉讓了,新的買主就不清楚了,聽說是個臺灣人?!?/br> 蘇湘點了點頭,心里略微遺憾。一個話題結束,兩人都沒什么話再說,枯坐在那里,蘇湘輕輕撓了撓眉梢,總要說點什么的吧? 如果說,她現在就開口問她晚上住的房間,對他來說,是不是逃避的太明顯? 這時候,宴霖抵著嘴唇咳了一聲,他先開口道:“我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后,你就帶了一份宮廷豆腐來找我,問我對這道菜有沒有什么看法?!?/br> “那時候,我不想回答你的問題,也不喜歡別人對我問東問西,就隨便打發了你?!?/br> “那道菜,是我教給沈煙的?!?/br> 蘇湘淡淡的笑了下,跟她想的差不多。在蘇家的那段時間里,沈煙很喜歡在廚房,可她翻來覆去的做那幾道菜,也就只有那幾道的味道是特別好的,別的就一般般了。 她也記下了所有那些菜的味道,以至于她后來在別的飯店再吃同樣的菜式,都覺得差了很多。 蘇湘道:“那些菜真的很好吃,我mama那時候吃了不少吧?” 宴霖笑了,目光微微放遠,堅硬的臉部線條多了幾分柔軟,那是一個男人在回憶屬于他的甜蜜時才有的表情。 他道:“是啊,她貪吃,卻不愛做飯。我們兩家父母都要忙工作,沈姨就吩咐她照顧我,給我做飯,結果就是她燒裂了一口鍋,被沈姨念叨了一天,說不會做飯的女孩子嫁不出去?!?/br> “后來,就是變成我做飯給她吃了。她說,如果我不學美術,做個廚師也不錯?!?/br> 那個時候兩個孩子愛得濃烈,她愛笑喜歡黏著他撒嬌,至今記憶中,還留著她軟軟的又霸道的宣言,她說:你的畫可以賣給別人,但是做飯只能做給我吃。 蘇湘的手指放在膝蓋上,被宴霖臉上的回憶甜弄得勾了勾手心,心里甜的發癢。 從她見到宴霖的第一面起,他就是個沒什么表情的人,像是帶著一個面具,他話不多,拒人于千里之外,很難把那時的那個人與現在眼前的這個人聯系起來。 她想,從前的葉承是個多情的溫柔才子,蘇明東把他變成了一個冷酷絕情的男人。 蘇湘道:“所以,當你不再畫畫了,你就開了枕園,真的做了一個廚師?!?/br> 宴霖抿了下嘴唇,拿起茶水喝了一口,似乎在回避著什么。 蘇湘張了張嘴,習慣性的想叫他宴老板,聲音到了舌尖上又吞了回去,可她叫不出別的什么稱呼,便干脆省略了說道:“你給她做飯,她給了你別的作為回應。那件舊背心是她做給你的吧?” 宴霖點頭承認,蘇湘道:“雖然你以為沈煙背叛了你,你恨她,可你卻還是把她放在了心底?!?/br> “你開枕園,不只是取了高枕無憂這個寓意,還因為枕字,有沈字的一半。流水無情,樹木有情,流水無根,樹木有根,她是你心里的根?!?/br> “我想,沈老夫人就是因為看到你還留著她的舊物,才沒有把真相告訴你?!?/br> “其實現在回過頭來想,如果你回來帶走沈煙,你要帶走的就不只是她一個人,還有我,那么大家可真是都要死在一起了?!?/br> 她唏噓的嘆了口氣,宴霖苦笑了下,蘇湘看了看他,又道:“所以,這個誤會,不會成為你們之間的嫌隙的,是不是?” “我想,我mama她當初逼著老夫人答應她的請求,就不會生氣后來造成的誤會?!?/br> 沈老太太與宴霖一起生活了幾十年,不是親人勝似親人,但沈煙的死,在兩人心里多少留下了遺憾。蘇湘不希望他們之間那種相依為命的情感被破壞了。 沈煙已經死了,但是活著的人,要把那份缺憾彌補了,而不是變成罅隙。 聞言,宴霖微微一怔,看向蘇湘的目光變得欣慰又有些激動,她是個跟沈煙一樣通透的人,竟然連這個也看到了。 沈老夫人救了他,一直照顧著他,那份恩情他無以為報,可在沈煙這件事上,他心里有了個疙瘩。 他恨了她二十多年吶……現在只剩下了心疼。 宴霖從蘇湘的臉上好像同時看到了兩個人,他的聲音微微沙啞說道:“你真的像她,脾氣也隨了她?!?/br> 蘇湘笑了笑沒有否認,其實她只有這雙眼睛像她,至于脾氣,應該也是不像的吧。 沈煙為了愛的人,連自己都不要了,她能不能做到這么真,她不知道。也許,只有在同等的深愛下,才能夠做到渾然忘我吧。 葉承可以為了沈煙不要命,那么沈煙回報給他的,也是她的命。蘇湘不知道自己的命里面有沒有這么個人,所以她不知道。 至于她能夠看到宴霖心里的疙瘩,完全是因為她在是個啞巴時,造就的敏感。 宴霖沉沉的嘆了口氣,用力的握了下手指,低低的說道:“我寧愿,與她同生共死?!痹谒磥?,至少轟轟烈烈了一場,靠著仇恨活下去的生命,跟死了也沒什么區別。 蘇湘道:“可是,她希望你活著。就算兩個人分開了,但還在一片天空下?!?/br> 她輕淡的笑了下:“如果你們都死了,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我了?!?/br> 如果在荒墳地,沒有沈煙的狠心決絕,那么關于葉承與沈煙的故事,結局就改變了,也就沒有了她蘇湘。 曾經,她恨過為什么她要來到這個世界上,但這個心結打開了。她知道自己的父母,不是因為不相愛生下的她,她不是多余的,也找到了存在的意義。 宴霖望著面前那雙與沈煙一模一樣的眼睛,那是他的女兒。一想到這個認知,他就激動,心里缺憾的疼痛就緩解了。 兩人相視而笑,此時的沉默不再會覺得尷尬,窗外的夜色漸漸濃稠起來,屋內的橘色燈光溫暖。 宴孤照顧老夫人睡下,從側廳走過來,嗒嗒輕輕的腳步聲響起,宴霖抬頭看了他一眼,說道:“老夫人睡了?” 宴孤點點頭說道:“吃了藥睡下了?!彼D頭看了眼窗外的夜,說道,“都這個時間了,先去吃晚飯吧?!?/br> 蘇湘在酒店的時候因為緊張就沒怎么吃早飯,過來后又一直在說事情,午飯都跳了過去,此時一提醒餐飯,就覺得饑腸轆轆起來。 宴家有下人準備晚餐,一早就備好了,只是因為這邊氣氛太凝重,沒敢過來打擾。 宴家很大,但是人很少,老夫人在休息,一張大桌就只坐了三個人。桌上擺了幾道地道的中式菜,麻婆豆腐,糖醋帶魚,紅燒排骨,耗油生菜,蘑菇雞湯。沈老夫人反對鋪張浪費,餐桌上的菜一直都不多,就算宴霖父子回家也只是多兩個菜,他們也早就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