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新娘子腳不能占地,這是老祖宗們留下來的規矩。 六少爺背著云淺從屋里出來,走到前廳的那一刻,熱鬧就達到了頂峰,四周賓客大多數都圍了起來,湊湊熱鬧,這會兒云淺看不到任何事物,也不知道賓客中哪些是認識的,哪些是不認識的。 她看不見,但別人卻看得見她。 衛疆,侯夫人今日也在賓客之中。 云府雖然不待見侯府,但無論如何,侯府與云府還有一門未完婚的親事在,如今云府嫁女,侯府不得不來。 原本定的只是侯夫人一個人來,可侯夫人臨到關頭的時候,卻說心口痛,估計又是聽多了下人們所聽來的關于云府的傳言。 說云府辦個婚宴如何如何的鋪張,那鋪在地上給背新娘子的人踩腳的紅毯料子,都是極品,隨便撕一塊兒都能抵上她置辦一件衣裳的錢,算一算那么長的距離,得花多少錢啊。 還有宴請賓客所用的食材,桌椅,樣樣都是奢華的,侯夫人想起自己過個壽宴,已經是最大限度的鋪張浪費了,恐怕比起人家云府的這些排場,都是提不上臺面的。 侯夫人越想越覺得心里堵,想不去吧,又覺得沒有親眼看到云府的宴席,到底有多奢華,自己不過個眼一定會有遺憾,這才臨時想著多找個人來,陪著自己一塊兒去。 衛侯爺是不可能去的,近幾年,他已經很少出去湊熱鬧,就怕看到昔日原本被自己踩在腳下的人,如今個個都比自己混的好,那他的顏面何存,是該打招呼還是不打招呼,橫豎都會很尷尬,還不如一直呆在家里,誰都不見。 侯爺不去,侯夫人就找了衛世子衛疆陪著一起去。 雖說之前發生的那些事有點尷尬,但好在侯府和云府還有一門親事在,如今云淺也嫁人了,也沒有誰那么多事,再去翻出陳年舊事來說。 衛疆和侯夫人到了云府之后,侯夫人去了女眷的那一邊,與衛疆暫時分開了走。 侯夫人自踏進云府的門口,那擺在跟前的東西她不想看到都難,但一看到心口就悶得慌,還好素素一路都攙扶著她。 為侯夫人領路的是劉嬤嬤,劉嬤嬤一張臉平日里看著就很嚴肅了,這會兒接待了一個不招人喜歡的,臉色更是看不出一點和悅,當初大小姐退親那會兒,侯夫人是什么態度,又說的那些不要臉的話,劉嬤嬤可是清楚的很。 今兒是大小姐的喜事,她礙于情面,才忍住了眼里的嫌棄,客客氣氣的將侯夫人帶進了女眷的地方。 “新娘子就在那屋里吧?老身來都來了,還是去看看……”侯夫人屁股剛沾凳子,就忍不住起身,想去云淺的院子里瞧瞧,瞧瞧她云府嫁個女兒,到底有多大的陣勢,除了院門口堆的那幾口大箱子以外,屋里頭到底還有多少嫁妝。 “侯夫人還是坐著吧,不勞您費心,您就是去了,這會兒大小姐也顧不過來,只能與門口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們湊湊熱鬧?!眲邒吡ⅠR就拒絕了她,一句話堵到侯夫人不得不坐了回去。 劉嬤嬤轉個頭就翻了一個白眼,什么東西,也不知道自己掂量掂量,大小姐還需要她去看的么? 侯夫人討了個沒趣,本想在一眾婦女中顯出自己的特殊,突出她與云府是親家,可被劉嬤嬤那么一說,誰還聽不出來,云府明擺著不待見她這個侯夫人。 心里本來就不爽的侯夫人被劉嬤嬤說了過后,即便是坐了回去,也沒有什么好臉色了,與其他說說笑笑的婦人比,情緒很是低落。 “靖王府的那些聘禮你們都瞧見了么?”侯夫人正黯然傷神的時候,旁邊一大臣的家眷說了一句,眾人都開始了議論。 “瞧見了,這回真是讓我們這些人漲見識了?!?/br> “是啊,玄,纁,束帛,大璋,虎皮.....從車百乘,長街十里一片紅妝,當真是氣派了?!?/br> “靖王府娶親,能不氣派嗎?” 幾人越說,侯夫人越是難受,當聽到有人又說,云府跟過去的嫁妝也有幾十輛馬車的時候,侯夫人就徹底的受不了了,叫了素素,挪到了一個清靜的地方,獨自一人任由嫉妒在心中不斷的滋生。 “我就要看看,大小姐這么風光的嫁了,等到六小姐嫁進我侯府時,云府還會不會這么大方,簡直就是鋪張浪費,正大光明的顯擺?!焙罘蛉艘豢跉獍lxiele出來,心口舒服了一些。 只是沒平靜一會兒,就看到了從新人屋里抬出來的大大小小的箱子,頓時眼皮子都跟著跳動了。 “俗氣,那阿堵物又何了不起的,弄的跟個商戶一樣,俗不可耐?!?/br> 侯夫人說了兩句,就不想再繼續看下去了,眼睛往另一邊瞧去,想看看她的衛世子現在在哪里。 此時的衛疆也沒比侯夫人好到哪里去,與她此時的情景倒是一樣的,宴席上獨自一人霸守一方,身邊沒有其他人靠近。 云府上一輩的幾位大人,還有幾位少爺自然不會將他放在眼里,招待他的只有張總管,張總管也是礙于情面,今日是大喜,不易計較的份上,才將他客客氣氣的領到了宴席上。 領過去的時候,衛疆那一塊兒還沒有人來,只有衛□□自一人坐著,之后進來的當朝文武官員,大多數都是京官,即便品級不高,可手頭都是有實權的,不像衛疆,空空的一個名頭,手里沒有半點實權不說,整日閑的發慌,久而久之,在外人眼里,也就是個十足的游手好閑之人。 是以,也沒有什么人搭理他。 他倒是有一些愿意搭理他讀書友人,可這會兒他的那些友人,還沒有哪個夠格來云府,如此他就只能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坐著。 坐著坐著,臉色就發黑。 心頭將不遠處談笑風生的官員們,挨個的罵了一個遍。 一群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個個都是勢力眼,如今云府得勢,巴不得將自己的嘴臉往上湊,之前他侯府得勢的時候,一個個的也是這副德行,轉個眼,現在自己站在他們眼前,就都裝作不認識了。 衛疆這會兒只顧著心里暗自揣摩別人,卻是忘記了在燈會上被王爺身邊的六總管扇了兩個耳光的。 是何原因?有點背景的人誰不知道? 那些個清楚內情的人進來一看到衛疆,當時就想著,天底下怎么能有這么厚臉皮的人,云府也著實大度,大小姐成親能將他放進來,云府已經是給了他侯府的面子了。 只是進來是進來了,誰都不愿意去招惹一身的麻煩。 平時游手好閑,無所事事也就罷了,偏偏還要去招惹了靖王爺,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是不想往上爬了,還是徹底的不想讓侯府翻身了? 衛疆那邊罵著眾人,眾人心中也在罵著他。 在衛疆的眼里,眼前的這些人都是三年前的人,他們想干什么,要干什么,自己都清楚,這會兒個個都不愿意搭理他,等他那一天得了皇上的青眼,他們再來巴結可就遲了。 是以,如今他受點冷落又如何,總有一天他會翻身的。靖王不待見他,還有皇上,皇上不待見他......還可以去投靠安王,總會擇到一個懂得用他的明主。 衛疆尷尬的坐了一會兒,門口那邊就是一陣轟動,隱隱聽到有人說靖王府的迎親隊伍來了。 直到太監六總管長長地一聲:“接新娘......”衛疆才猛的站起來,心口咚咚咚的直跳,他伸直了腦袋想瞧個清楚,但是前方竄動的人群擋住了他的視線,一時讓他心急如焚,躁動難耐,起初還礙于情面,屁股不離板凳的抬著腦袋,可后來竄動的人越來越多,呼聲越來越高,終于幾番掙扎之下,還是沒有忍住,提起腳步跟著人群往前去了。 紅火的嫁衣,撲天蓋地的喜氣。 衛疆覺得喉嚨處有些干澀,那紅色刺的他眼睛發花,急忙伸出手拉了一下衣襟,又揉了揉眼眶,可不管他如何揉,怎么捏,全身都還是不舒服。 她不過就一個女人而己,衛疆默念了一遍。有了上次靖王的事情之后,衛疆已經決定了,不會再去想云淺,那樣一個女人,前世毀了他,這一世斷不能再被她毀了。 他強迫自己不去想她,強迫自己忘了她,就像前世那樣,她眼巴巴的往他身上湊,盼著自己看她一眼,他也懶得理她。 可這會兒,看到那人蓋著紅蓋頭,一身華麗的嫁妝,被風流倜儻的六少爺背在背上,再跨過一個門檻,她就徹徹底底屬于另外一個人了,心中突然一陣空蕩蕩的,他又控制不住的開始妄想。 她本該是他的啊。 重活了一回,自己的仕途一片飄渺,如今他怎么連自己的妻子都給丟了。 衛疆腦袋一陣嗡嗡的響,周圍的聲音他完全聽不到了,只知道很吵很吵,他的一雙眼睛一只盯著六少爺背上的人,前世她出了這一道門,去的是他侯府,可這一世…… “你能不能站穩點?” 衛疆身后的人,被他前后幾個踉蹌踩到了鞋面,原本避開了幾回,可衛疆還是沒有察覺,身體依然站不穩似得不停的搖擺,那人也不再顧及,一把將他推開,沒好氣的說道。 衛疆轉過頭,連一句道歉都忘記了,只是發懵的看了那人一眼,胸口悶的厲害,當下一手捂著心臟,找了最近的一張凳子坐下。 坐下不久,突然從他身邊就遞過來了一個茶杯。 “世子爺,這里人太多,一擠就容易發悶,先喝杯茶清清神吧?!毙l疆詫異的轉過頭去,就看到了面帶羞澀,神色緊張的云府六小姐云傾。 衛疆往四周望了望,個個都在看六少爺背新娘子上花轎,沒有人注意到他這一塊兒的失常。 衛疆看了一眼云傾,此時也正是需要喝杯茶,壓住心頭火氣的時候。 “嗯?!毙l疆握住茶杯就往喉嚨里灌,灌完了云傾又給他滿上,一連喝了四五杯,心口那股慌亂才緩和了一些。 “多謝?!?/br> 衛疆心情平復下來之后,才對跟前的云傾說道。 “世子不用客氣,都是云傾應該做的?!痹苾A收過茶杯,站在衛疆的身邊,雙手握住,不自覺的就捏著指關節。 云傾經不住的想,這人生果真是個奇妙的東西,想想幾月前,自己與世子見面,還是為了替云淺出來偷偷的見他,那時候的自己巴不得云淺早些與世子成親,那樣的話,左府就能給留給她,可如今歲月如梭,短短數月,云淺就嫁了靖王爺,左府給了三小姐云嫣,而衛世子卻是自己的未婚夫。 都是命。 云傾想的入神,衛疆轉過頭不經意的一瞧,就看到了一臉羞澀,微微發著呆的云傾,心口猛的一震,盯著云傾的臉就移不開眼。 就是這個表情,這種神色,前世的云淺坐在侯府東屋的門口,曬著太陽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幅模樣。 自己每次一過去,她的臉上總會蒙著一絲羞澀,重活一世,云淺對自己從來都是一張冷顏,如今再從云傾的臉上看到,衛疆才從記憶中找回了云淺當初的模樣。 自己擁有過的。 衛疆的眼神帶著一種炙熱,緊緊的盯著云傾,云傾眼睛一轉,無意中與他視線相對之后,臉色“唰”的一下就紅透了。 世子那目光,讓她的心止不住的跳。 “這個送給世子?!痹苾A從懷里掏出了一個香囊,那荷包是她自己花了很長一段時間,繡了好幾個,才從中挑出來了一個最滿意的。 衛疆看著云傾入神,直到云傾將香囊遞到了他跟前,他才反應過來。 云傾與云淺有三分像,剛才的神色又相同,衛疆一時陷入其中,總以為跟前站著與自己說話的人就是云淺,此時見到云傾遞過來的香囊才清醒過來。 云淺自來不會繡花。 而云傾給他的香囊,那朵山茶花繡的惟妙惟肖。 “里面放了一些草藥,夜里能安眠養神?!痹苾A見衛世子發愣,又羞澀的說了一句。 “多謝?!毙l疆接過云傾的香囊,這會兒神智清醒了,看著門口慢慢散開的人群,心口又開始堵,但是又能如何,云淺已經嫁了,徹徹底底的嫁給了靖王,送親隊伍的吵鬧聲越來越遠,衛疆的心就越來越痛,像是被什么東西掏空了一樣,一股想抓又抓不住的無力感襲上心頭,他再也沒有心情呆在這里了。 云傾看到衛疆突然的站起來,毫不猶豫的向門口走去,忍不住叫了一聲:“衛世子……” 可衛疆并沒有回頭,他胸口難受得很,踹不過氣,他只想趕緊離開云府,離開這個會要了他命的地方。 出云府之前,心中又默念了一遍,一個女人而已…… 侯夫人這邊一直堅持到了宴席結束,每看到一樣東西,胸口堵著的氣就越來越高,紅妝十里,奢華熱鬧,這些靖王爺當然能給得起。 侯夫人從起初的嫉妒云府,到后來就說到了云淺高攀的事上。 “人家有那個高攀的心,還真就如愿了,也不知道云府的老夫人傳了她什么絕招,竟然讓靖王府當成寶貝疙瘩一樣的寵?!焙罘蛉藳]有人說話,只能與身邊的素素說說。 “夫人,此處人多眼雜的,還是回去再說的好,免得被人聽見,生了壞心,說給了云夫人,以后見面就尷尬了?!彼厮匾恢甭牶罘蛉诉哆?,沒有人的時候還好,可有時候有人她還在說,生怕人家云府的人不知道似的,現在侯府還和云府有一門親事,是親家,云府這時候嫁人,按理說,侯夫人不該在人家的婚禮上說這些不好聽的話。 “有什么不能說的,我說的可都是事實?!焙罘蛉穗m然回答了這么一句,但還是聽了素素的,往周圍瞧了瞧,免不得能看到幾個與云府關系好的女眷,一時也閉緊了嘴巴,打算回府之后,再慢慢數數她云府的不妥之處。 “走吧,去看看世子那邊結束了沒有,結束了我們一道回去?!焙罘蛉苏酒饋?,也不想再呆了,送親的都走了,橫豎看著云府,越看越不順心,早些走了好。 素素前去瞧了瞧,剛好遇到了張總管,也就問了一句看到衛世子了沒有,張總管說世子已經先走了,素素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嘀咕了一聲:“這么早?!痹醯木蜎]有等等老夫人。 張總管很想說,你家世子爺午食都沒用就已經回去了,但想想懶得在意這些人,也就沒說什么去忙別的了。 素素回去告訴侯夫人世子已經走了之后,侯夫人也是一愣一愣的,說好了的一起來一起回去,他怎么就先回去了,將她一個人丟在后面。 “你們那個世子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背珊误w統,招呼不打一聲就自己一個人走了,那她今日拉上他一塊兒來還有什么意思。 本來還想與他一起議論一番云府的,誰知道他怎么就屁股燒火了一樣,急著走了。 侯夫人當下腳步也沒有停留,恨不得馬上就離開這個讓人生厭的地方。 衛疆回去之后,一頭就扎進來書房,將房門關的緊緊的,壓根兒就忘記了侯夫人的事,直到外面秦氏敲門,說擔心世子這個點回來,怕是沒有用過午食的,專程讓廚子為衛疆做了幾樣小菜,她親自端了過來。 衛疆頭暈乎乎的,本想不理會,可想到秦氏如今懷了孕,肚子都顯懷了,心頭一軟,就打開了門將她讓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