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周圍靜得嚇人,顧星河忍不住犯嘀咕:這倚醉園,難不成除了干些青.樓的活外,還順帶做上一些殺人越貨的勾當? 跟著領路人走了一會兒后,顧星河很沒出息地咽了咽唾沫。 不是她太慫,而是現在的處境,讓她完全與倚門賣笑的青樓聯想不起來。 廊下的鳥兒煽動翅膀,展翅高飛,撲撲的聲音嚇了顧星河一跳,忙不迭去拉身邊人的袖子。 尚未抓到袖子,手已經被秦衍握住了。 秦衍就勢攬住顧星河的肩,眉頭微蹙,看著前方的帶路人。 他聽過倚醉園老板娘的一些事跡,但也僅僅是聽說過,若不是嘉寧公主推薦,他絕不會來這種藏污納垢的地方。 只是這地方,似乎與他想象的有些差距,別說顧星河嚇了一跳,就連他,也覺得周圍環境說不出來的怪異肅殺。 帶路人察覺到秦衍和顧星河異樣,停了下來,回身拱手,眼睛卻不看二人,只是道:“這些是我家夫人養的鳥,姑娘無需害怕?!?/br> 鳥兒在湛藍天空中掠過一襲白色光影,顧星河連忙無妨,在心里不斷地埋汰著自己。 不就是一只鳥嗎? 有甚好怕的? 想當初,她可是連神智盡失的秦衍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怕鳥做什么? 仔細想想,還是因為倚醉園的前廳和此處的閣樓相差太大的緣故。 手背上傳來秦衍掌心的溫度,顧星河抬頭去瞧,秦衍正垂眸看著她,漂亮的眸子里,劃過一抹安撫。 驀然的,顧星河又不怕了。 眼前這個人,雖然身體孱弱,手無縛雞之力,可她總覺得,縱然天塌了下來,他也能幫她撐起來。 跟他在一起,她沒什么好怕的。 如此又跟著領路人走了一會兒,終于到了地方。 這是一個極寬闊的屋子,屋里沒有太多的裝飾物,有的只是從房頂一路垂到地上的紅色輕紗,隨風擺動著腰肢。 檀木的架子擺滿了蠟燭,點點的燭光晃著紅紗,紅紗后,依稀映著一個女子的身影。 紅紗垂落,顧星河有些看不清女子的面容,但縱然看不到,她也知道,那是一個極美的女子。 華滿京都,艷驚大夏,倚醉園的主人,海棠夫人。 她的模樣,如她的名字一般,是海棠一樣艷烈的美人兒,曾引得無數權貴競折腰,擲千金只為博她一笑。 美人兒當前,色令智昏,顧星河原本的擔憂害怕之心全部消散,只想揭開紅紗,一窺美人兒真容。 可這位海棠夫人,流傳于世的不止是她絕美的面容,還有她孤僻的性子。 市井傳聞,那些冒犯了她的人,全部被她剁成了人rou包子,喂了她養的鴿子。 顧星河瞧瞧自己的小身板,大抵是不夠鴿子吃幾頓的,只得壓下那蠢蠢欲動的春心蕩漾。 夜風透過半開的窗戶吹了進來,撩起了垂落在地的紅紗,屋里的人微微側身,顧星河看到一抹描得殷紅而鋒利的唇。 可真美。 顧星河怔了怔,忍不住彎了眼睛。 一抹唇角已經這么美了,她的真容,該有多美? 秦衍看到顧星河一雙眼睛直往里面看的呆樣,眉頭跳了跳,忍不住想起市井上另外一個傳聞。 宣平帝的皇后出身鄭家,被立為皇太女的朝歌公主更是與鄭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曾經秦家是大夏的第一世家,可如今,第一世家早已易名。 滎澤鄭氏,才是當仁不讓的大夏第一家。 海棠夫人,便是鄭家族長的外室,因出生不好,嫁不了族長做正妻,一氣之下,便與鄭家族長斷了關系,創建了這倚醉園。 創建倚醉園后,鄭家族長仍是忘不了她。秉著縱是看不到她,在她的院子里坐一坐也是好的心理,鄭家族長時常來倚醉園小坐。 盡管次次都見不到海棠夫人,鄭家族長仍是契而不舍地前來一擲千金。 族長的這種狂灑金熱臉貼冷屁.股的行為,惹怒了族長夫人,族長夫人趁族長外出辦事的時候,帶了奴仆甲士,前來倚醉園踢館子。 族長夫人雄赳赳氣昂昂來到倚醉園,揚言要畫花海棠那個狐媚子的臉,哪曾想,隔著紅紗見了海棠夫人一面后,瞬間便拜在了海棠夫人的腳下,成了海棠夫人無數裙下之臣的其中之一。 至此之后,海棠夫人美.艷絕倫男女通吃的名聲響徹天下。 這種茶余飯后的談資,秦衍往常是不屑一顧的。 他覺得,海棠夫人,再美,能美過顧星河? 恃美行兇與美而不自知相比,終究是落了下風的。 秦衍一直是這樣想的,直到今天看到顧星河一臉星星眼地看著里面的海棠夫人。 夜風又起,紅紗舞動,秦衍順著顧星河的目光往里面看了一眼。 海棠夫人背對他們而坐,水色的長衫衣袖寬大,如水花一般簇擁在身邊,衣衫的旁邊,靜靜地放在一個雕著海棠花的檀木盒子。 紅的紗,水的衫,單是看這個色彩搭配,也知里面的人眼界頗高了。 可眼界審美跟個人的相貌是沒甚關系的,更何況,只是一個背影,值得顧星河這般著魔似的看著嗎? 秦衍放下茶杯,杯底遇到桌面,發出一聲輕響,顧星河回了神,眼底星光瓚動,聲音都比往常溫柔了三分,甚至還帶了些他不曾見過的小女兒的羞澀:“這就是你要我見的人?” 她后面的話縱然不說,他也能猜的出來:可真好看。 夜風仍在舞動,秦衍淡淡地應了一聲,抬眸去看紅衫后的人,漫不經心地移開了話題:“夫人是嘉寧公主的朋友?” 嘉寧公主性格隨和,與誰都能處到一起,可若論起朋友,卻少有人能夠稱得上。 那日他問嘉寧公主那人是誰,嘉寧公主眼睛含霧,若露水悠悠,停了一會兒,方道:“是我一個要好的...朋友?!?/br> 在朋友二字上,她的聲音變得極輕,少了幾分往日成竹在胸的篤定守靜,多了一些不確定的忐忑。 那時他并未多留意,只以為是因為海棠夫人身份的緣故,讓出身天家以端莊淡泊著稱的嘉寧公主有些難以啟齒。 如今想來,嘉寧公主那時的模樣,倒與現在一臉星星眼的顧星河有幾分相似。 但又與顧星河不像,顧星河只是被驚艷后的正常反應,可嘉寧公主那,卻是情竇初開后,不曾得到心上人準確答復的忐忑心境。 想到此處,秦衍眼睛輕瞇,道:“敢問夫人,宣平五年的冬月,七殺統領李不言,在做什么?” 數年來,他一直在查十年前父兄戰死的真相。 窮寇莫追,這般淺顯的道理,年幼不曾上過戰場的他都明白,身經百戰的父兄們當是更明白,不可能這般輕易領兵出征,誤入蠻夷陷阱,以致全軍覆沒,丟了昆侖關。 他查了多年,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李不言,他拿著證據,去找嘉寧公主。 嘉寧公主靜坐無言,最后道,讓他來找海棠夫人,海棠夫人這里,會有他想要的答案。 他知道倚醉園名為青.樓,實則是大夏最大的情報網,只要出得起錢財,這里沒有買不到的消息。 對于嘉寧公主讓他來找海棠夫人的事情,他并不算意外,意外的是,嘉寧公主與海棠夫人的關系,以及海棠夫人讓女人瞧上一眼,便臉紅心跳的皮囊。 紅紗后的海棠夫人并沒有很快回答他的話,微微側臉,鋒利的紅若隱若現,朱唇輕啟,聲音不似青.樓女子的嬌柔,有著幾分厭世的冷情與低?。骸澳闶菓岩衫畈谎?,還是李不言身后之人?” 秦音抿了一口茶,另一只手去牽顧星河的手,淡淡道:“這兩者,對于夫人來講,有甚區別?” 顧星河回握著他的手,原本對紅紗直直發呆的目光也收了回來。 紅紗后的人再怎么好看,也抵不上秦衍此時問話的重要。 原本模糊的、很難對上號的事件,在聽了秦衍與海棠夫人的對話后,變得清晰可見。 大夏祖制,非功不侯,非李不亡。 功,是指戰功,沒有戰功,是不能夠封侯的,非李不王,是指不是天家李姓的人,立再大的功勞,也是沒資格封王的。 但偏偏,百年之前,諸侯林立,天家內斗不斷,一連死了幾位皇帝太子后,內憂外患一起涌來,隨時都有可能改朝換代。 若非秦家先祖力挽狂瀾,李家天下早就易名改姓,為表彰此人的戰功,天子破例將他封為九王。 九王,便是天子之下的第一人,但同時又凌駕在皇權之上,若遇到皇帝太過昏庸時,可行駛廢立君主之權。 百年時間彈指過,那位秦家先祖早已隨著他的不世之功長埋歷史,但他帶來的世襲罔替九王,卻永遠地留在了世間。 而秦家兒郎,也著實爭氣,百年來除卻性格驕矜些,再讓人挑不出旁的毛病,至于沙場立功,更是不用說。 數年前,秦衍的父親便創下了帶一軍而滅一國的壯舉,以致世人只知九王秦家而不知天子。 功高震主的情況下,宣平帝對秦家出手便不足為奇了。 而李不言,便是宣平帝手中最為鋒利的一把劍,如今他權傾天下,也是因為他足夠快,足夠鋒利,能斬殺一切對他不利的東西。 唯有他,才敢對擁有戰神頭銜的秦家動手。 顧星河握了握秦衍的手,忽然有些替他不值。 且不論李不言是覺得秦家擋了他權傾天下的道路,還是受了宣平帝的指令,對秦家下了黑手,單只是秦家戰功赫赫,卻落得這般的下場,她便覺得心酸。 顧星河看了看紅紗后的海棠夫人,原本讓人一見傾心的紅.唇似乎也沒剛才那般奪人眼球了。 海棠夫人后面說的話,才是讓她真正關心的。 “你想知道的,都在這里?!?/br> 海棠夫人指尖點在身邊的檀木盒子上,微微一送,檀木盒子便被推到了秦衍面前。 顧星河一手按著滴溜溜轉的檀木盒子,看了一眼秦衍,打開了盒子。 秦衍能把她帶到這個地方,顯然是極為信得過她的,秦衍如此待她,她也沒甚好扭捏的。 如果里面裝的是一些秦衍難以接受的東西,她看先看了,還能醞釀一下怎么安慰秦衍。 畢竟秦衍這個人,看上去不染人間煙火的,但骨子里,還是恪守著臣子忠于君忠于國的那一套。 要是李不言真的是受宣平帝的命令對秦家出手的....這無疑是在身殘志堅仍不忘忠君愛國的秦衍身上狠狠地插了一刀。 顧星河打開了盒子,拿起里面的信紙,一目十行看著。 上面清楚地記載了,某年某月某日,李不言見了誰,做了什么。 最后一張紙,是秦家府兵大敗,秦家兒郎戰死,李不言組織夏軍,退守關隘,接手了秦家兵權。 說是接手,卻更像是奪取,當初從戰場上活下來的知情者,被他以戰敗叛國罪當場斬殺。 秦家府兵戰敗的真相,隨著血流成河,永遠長埋地下。 九王秦家不敗神話被破,力挽狂瀾的李不言獨攬軍政,扶搖而上,權傾天下。 看完信件記錄后,顧星河心情久久不能平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