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看看黑瘦的郭志國,再想想小白臉一樣的胡志軒,夏明慧倒有些明白何海燕怎么會栽了。 這年頭,能像胡文軒一樣又白凈又斯文的男人少,奶油小生這一款在這年代很受歡迎的,不只是因為長得好看,還因為這種文弱型的男人,很容易激發女人的保護欲。 何海燕雖然生在農村,卻不喜歡農村,知青們一來村里,她就總往知青點跑,從打扮到說話都特意學著那些女知青,這樣的她,喜歡上胡文軒那真是一點都不奇怪。 心里對前世的事有了論斷,夏明慧再看何海燕就總帶了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她這時候要是去提醒何海燕去看大夫,不會落到好,只會惹麻煩。 就是她不提醒,何海燕現在也是有麻煩,就是何叔何嬸,雖說沒當著人前教訓閨女,可聽說當天晚上何叔罵人的聲兒可大了。 到最后,夏明慧還是把話憋了回去,只是在碰到何海燕時,遲疑再三勸道:“海燕姐,這世上就沒有什么過不去的坎,不管什么事兒,活著才是最重要的?!?/br> 何海燕腳步一頓,扭頭奇怪地看著夏明慧,在片刻的怔忡之后立刻露出憤然的神情:“你聽說啥了?夏明慧,你個小孩丫丫的,嘴咋那么碎?別和那些老娘們似的到處八卦,要是讓我聽到別的啥,饒不了你?!?/br> 夏明慧哭笑不得,想解釋,何海燕已經沉聲道:“我何海燕要因為別人幾句閑話就尋死,那就不是何海燕了!你管好你自己吧!” 話說到這一步,夏明慧也沒法說別的了。 何海燕只以為她勸是為的眼前這事兒,哪兒知道她勸的是將來的事。 不過當事人都已經厭惡她說這些話,她再說只會適得其反,只希望何海燕到時候真的能穩下心來,不要因為一股氣而做傻事。 兩個大學生走后沒幾天,就過了二月二。 按風俗,這二月二是要啃豬頭rou,吃烙卷餅的,不過現在生活都是一般,自然不會買整只豬頭吃,有那富裕點的,也不過是買個豬耳朵,或是買個豬鼻子來吃罷了。 夏飛仙提前幾天就買了二兩鹵豬頭rou,片得薄薄片,又烙了卷餅,炒了合菜,自己也不卷豬頭rou,只卷合菜,還是夏明慧卷了豬頭rou硬塞到她手里。 到了三月,縣里突然來了人,說是過兩天縣里領導要過來開個研討會。 這什么研討會,老農們是不知道是個啥,但聽到開會,心里都先突突了。 張隊長也是心里有些慌,但還是一力張羅了,會議就定在小禮堂里,一大早就先讓人把茶水都備好了,又準備了瓜子花生,還是歡送會沒吃完讓張隊長收起來的,要不是收得快,早就讓鄉親們抓光了。 那會還有人說都讓張隊長拿自己家去了,這會兒看到瓜子花生又拿出來了,倒不覺得張隊長貪了,只是免不了又有人說是不是都泛潮了,這還拿出來不會讓領導們生氣吧? 這樣的怪話張隊長聽到自然要氣,但心里也是忐忑怕惹了縣里來的領導怪罪。 等到縣里的吉普到了小禮堂門口,縣里的領導一下車,張隊長的擔心倒是少了一大半。 這領導不是別人,可不就是從前住在隊里的周伯言? 看到周伯言,張隊長整個人輕松多了,上前握住周伯言的手,笑道:“老周啊,知道你在縣里工作,我還說你咋不回咱屯子看看呢!這回總算是回來了。啊,這位領導是……” 周伯言笑著點頭,又回頭和身邊的男人笑道:“老沈,我不是說過我之前是在勝利二隊嗎?那時候可是沒少受張隊長的照顧。張隊長,這是縣里的沈縣長,分管農業這一塊的?!?/br> 一聽說是縣長,張隊長立刻滿臉堆笑,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個手去握沈縣長的手。 沈縣長笑著和張隊長握了手,笑贊:“剛一路過來,這勝利二隊的確是個好地方,有山有水的,難怪周書記越過越年輕?!?/br> 張隊長聽得一愣:“周、周書記?” 沈縣長就樂了:“當然是咱們縣委的周書記了,老張啊,這回周書記可是看好你們隊上的……” “是、是嗎?”張隊長舔了舔嘴唇,看周伯言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再開口,就帶了幾分討好的意味。 第一百八十五章 試驗田 夏明慧是過后才從夏飛仙那兒聽說生產隊開會的事兒。 “說啥承包,包產到戶啥的,還說地以后就都咱自己種了,只要一年交多少公糧、上農業稅就行……總之吧,我聽著大概就是這意思,自己種田自己賣糧自己拿錢花,還說啥咱二隊就是塊啥試啥田的……” “試驗田!”夏明慧端著碗,也不好好坐在桌邊吃飯,就坐在夏飛仙跟前,扒著飯還急著說話,連聲音都是含糊不清的。 “對對,就是個啥試驗田!”夏飛仙點點頭,反手把手上的針在頭發上蹭了下,又笑:“還是我閨女聰明,上了學啥都知道?!?/br> 差點就笑得噴飯,夏明慧抿著嘴笑問:“娘,你接著說!” 夏飛仙低了頭,縫著手里的小褂子:“過幾天天熱了,晚上就穿這個睡,娘特意買的細布,軟和著呢!” 夏明慧笑得瞇眼,關注點卻還是放在那個她無緣親歷的會議上:“娘,說開會的事兒?!?/br> “唉喲,那開會有什么好說的!這屯子里的事兒,大家伙一起商量呢,咱到時候看大家伙都咋辦就跟著咋辦唄!也沒啥好說的?!?/br> “怎么沒啥好說的?娘,這是咱家的頭等大事,也不能光聽別人怎么說,咱們得自己拿主意?!?/br> 夏飛仙眨眨眼,偏了頭尋思了會兒才道:“這個娘其實也想過,這地吧,要是分了,按人頭那咋的也得一人五畝吧?咱家就咱娘倆兩人,這十畝地還真有點難。我尋思著,像張家、老白家那樣的那肯定得樂意分地,他們家那都是有好幾個壯勞力的,就算是分個二十幾畝那也能忙得過來??!” 這樣的考慮也不是沒有道理,夏明慧點點頭,并不覺得夏飛仙是在胡思亂想。 “也是,咱隊上往年耕種時,耕地用的是公社派來的拖拉機,省了不少人力,現在要是承包到戶,的確得靠自己家里的人了,那公社的拖拉機也不是誰都能使得動的。不知道到時候會不會往外租……” 夏飛仙聽得瞪大眼:“租拖拉機?那都是公社上的公產,咋可能往外租???” 夏明慧笑笑,沒作聲。 這承包到戶,是一定會施行的,只不過前世他們隊上分地時都已經到了八二年,同年,又撤了公社變成鄉了,到那時候,農村的日子才一天過得比一天好。 到了九十年代,勝利鄉就已經有人家開始養拖拉機了,到春耕時,這拖拉機忙都忙不過來。 兩千年之后,甚至還有人家開始養大車,也不靠著地里的出息,就只是拉貨的錢就已經成了村里的富戶。再后來,甚至還有人開始買小車,也不能裝貨,就只是來回坐個人出去玩啥的。 夏明慧那會兒也跟著眼紅的人一起說風涼話,說養個那小車,又不能拉貨又不是賺,一天燒油光費錢,誰養誰是敗家子,可現在想起來,卻覺得那可真是過得好了,要是她家那會兒也過成那樣,說不定她的孩子們…… 晃了晃腦袋,夏明慧甩開浮上心頭的那股子突然浮上的悲憤之意:俗話說狗不嫌家貧,兒不嫌母丑。這狗是不嫌家貧,但兒未必就不嫌母“丑”。 湊近夏飛仙,夏明慧笑道:“娘,我是這么尋思的!這個承包到戶吧,它是肯定會施行的,而且不只是咱們屯子,全國都得施行這樣的政策——嗯,這個叫大勢所趨。我倒覺得,娘,如果咱們二隊成為試驗田,那應該會給很多優惠政策,要是等到以后全國都這樣了,那這些優惠政策肯定就享受不了了?!?/br> “那倒是!”讓夏明慧一提醒,夏飛仙倒想起來:“我倒忘了說,周書記……你說唄,這人當大官了果然就不一樣,我看周書記可比以前在咱屯子里時年輕了似的!你之前說他當書記我都沒反應過來,現在看,真是不得了……啊,跑題了……” 被夏明慧盯住,夏飛仙忙又往回拉:“我記得好像說了,今年的種子就讓種站給咱們供種,先不要錢,叫啥貸貨!還有農具什么的,也都是白給咱們使,到收成時,圍子席子啥的都給咱們提供,所有的錢都等咱賣了糧再付……這可真是從來沒聽過的,可能就是你說的那個優惠政策吧???” 夏明慧就笑了:“娘,你看這些政策可不就是給咱們好處嘛!我看啊,這個承包到戶是可能做的,說不定到時候還能上報紙呢!” “啥上報紙?”夏明慧急了:“可別??!又不是你那文章登在報紙上是光榮!這種誰都沒干過的事要是上了報,可說不定會怎么樣呢!萬一又……” 擺了擺手,夏飛仙低聲道:“不說那些,反正啊,娘看還是隨著大流吧!” “娘,周書記選中咱們二隊做試驗田,那是因為他曾在二隊生活過,有感情,也對二隊的情況了解,既然縣委已經定了,那不管是挨著個的勸服,還是強硬要求,這個事肯定是會成的!與其等著那樣,還不如咱主動就應了這事呢!要我說,咱主動,也算是起了個帶頭作用,也算是幫了周書記的忙?!?/br> 別的話勸半天,夏飛仙可能也沒太聽在耳中,可夏明慧一說幫忙,她倒是立刻點頭:“也是,人周書記對你不錯,志勛那孩子也和你好,咱是得幫忙?!?/br> 夏明慧失笑,想再解釋解釋,但轉念一想又咽了回去。 不管夏飛仙是為什么出頭,只要出頭就好。 不過,也不是沒有要求。 夏明慧摟著夏飛仙,笑嘻嘻地把想法說了出來,夏飛仙一一記下,等到周一開會時,還真就第一個站起來表態:“我覺得周書記說的是個好事!我第一個簽名同意!” 這會兒一大群人都在旁邊冷眼旁觀呢,夏飛仙頭一個站出來,著實惹眼。 被鄉親們看,夏飛仙也有些不自在。 但想想夏明慧說的那些話,她挺了挺腰,還是沉聲道:“我覺得包產到戶是大勢所趨,前個周書記不是還說山東那個種棉花的已經在商量著包產到戶了嗎?我覺得周書記現在在咱們二隊搞這個試驗田,也是因為對咱們隊有感情才便宜咱們?!?/br> 話說出來了,也就順了,夏飛仙轉頭看看白家的,張家來開會的男人們,笑道:“我家就我和我閨女兩個,也覺得這包產到戶是個好事,那老白家、張家,我托大叫聲大侄子,你們兩家男丁興旺,更不用發愁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定了 無論到什么時候,錢財利益才是最動人心,夏飛仙按著夏明慧說的直接提到錢上:“說句不好聽的,從前公社吃大鍋飯賺工分時,大家伙干活都在一處,自然是開心,咱隊上也一直都是公平分配,啥東西都沒虧了咱們大家伙。這些年,大家伙都沒挨著過餓??墒前?!” 抬頭看看坐在講臺上的領導們,夏飛仙笑了笑。 沈縣長還沒什么反應,周伯言卻是立刻就笑了,站起身,從桌后走到臺邊,很自然地跳下臺,就蹲坐在地上:“夏嫂子,你有啥話想說就說吧!要說,當初我也是和大家伙一起在地里光著腳在泥里干活的。咱都不是外人,大家伙有話就直說,不管是什么話都可以說!” 夏飛仙這才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低聲道:“我說的可能有點俗了,但是吧,我覺著大家伙可能也和我想得一樣。這個吧,咱這些年是沒挨過餓,可是吧,家家戶戶手里頭也沒有余分錢……” 有點靦腆地笑了笑,夏飛仙似乎有點窘迫:“我尋思著,大家伙也都和我一樣,也就是年吃年用,想攢下點錢,肯定是不容易的。我閨女也大了,我也想著給她攢點錢好讓她上大學。所以吧,我覺著現在周書記說的這個包產到戶特別好,雖然可能賺不到太多,但到年頭,手里頭肯定是會留下點余分錢的……” 夏飛仙說到這里,周伯言就笑著接話了:“夏嫂子說得對,不管賺多賺少,包產到戶,大家到年頭時肯定要比只賺工分得的多,如果我的承諾沒有兌現,到時候大家伙找我!” 這話說得著壯,可在很多人看來其實還是空話。 就有人小聲嘀咕:“就是找了還能怎么著,難道還能包咱們下年吃喝?賺工分再怎么著,也算是吃大鍋飯,餓不著??!” 也有人擰著眉頭反駁:“是餓不著,可是就像夏嬸說的,手里頭從年頭到年尾根本沒有余分錢,想有點錢還得拿分到手的糧去換……那個啥,我可沒換過,沒做過那走資份子。日子苦苦巴巴的,有啥盼頭!照我說,想一直賺工分的,那就是懶的!” 這話說得也沒錯,賺工分雖然也分個重體力、輕體力,分別是一個整工分或是七、八分,五六分不等,但其實分別真的沒什么太大區別。 舉個例子,同樣是挖溝,白家白良個子又高又壯,干活又好又快,是賺一個整工分,也就是十分??衫罱饚爝@個瘦巴巴的會計要跟著一起干這個活計,就算是只能干到白良一半的活兒,那也同樣是一個整工分。 這工分,只看你在干什么活,而不看你實際干了多少活。這樣一來,可不是真的能讓偷懶的人也一樣賺工分,真正勤快能干的就吃了虧。 “可不就是這個理!只要有了地,肯干不怕吃苦,怎么能挨餓?”夏飛仙又接過話,有點不好意思地看著周伯言:“周書記,話我說出來就算數,這個包產到戶我家第一個簽字。但是吧,還有點實際困難,您看能不能也寫在合約上?” 周伯言聽說有要求,反倒笑了:“說??!夏嫂子,包產到戶不只是對鄉親們來說是個新鮮事兒,就是對我們來說,也是個需要探討的課題,我歡迎大家一起進行探討,不管是什么意見都可以提出來討論?!?/br> 夏飛仙笑笑,還真就說了:“周書記,你看我們家就我和我閨女兩個人,分了地,在人手上就有些不足了。還有像咱二隊的何家,也是兩口子和個閨女,再有楊家……反正吧,和我們家情況多的也不少。還有,就像白家,他們家勞力是多,可人多分的地也就多吧,到時候光靠人力可能忙不過來。往年咱們公社上都是派拖拉機來幫著春耕的,到了秋收時也有機器幫忙,這兩年又有大鐵牛幫著往糧庫送糧。我們就尋思吧,能不能到時候,也讓公社里幫幫我們,我們大家伙也不白用,可以給租金,就是這租金也是按著那些種子農具一樣辦,都秋收后賣了糧再給唄?” 說完話,夏飛仙還有點忐忑,看著周伯言,心里壓不下緊張感。 反是周伯言捏了下巴,沉默片刻,才道:“這件事我們會認真討論的,還有誰有問題?” 有夏飛仙打了個樣兒,還真有不少人站起來說話,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有的是真點到點子上,有的卻是胡攪蠻纏,根本就是沒道理的事,連那些家事都一件件一樁樁地扯出來。 周伯言卻始終都是微笑著的,有那說的不通的他笑著聽過就是,有那說到點子上的就拿筆記了,認真作答。 原本冷場的會議一會功夫還真是熱情起來,這天晚上周伯言和沈縣長就沒回縣里,討論完后和縣里的幾個領導班子通了電話,開了個小電話會議,第二天的會議上就給二隊的鄉親們作了回復。 當場,就有二十戶人家簽了包產到戶的合同,不到一個星期,整個勝利二隊,小一百戶人家,都簽了合同。 知青們雖說把戶口落在屯子里了,卻沒有參與包產到戶,對于本地的農民來說,這些知青還是外地人,賺工分是沒問題,可是要說到把土地分給這些外地人,他們心里就不自在了。 “老李家的孫燕,咱們就不說啥了,孩子都生了,那就是咱屯子里的人,可那些個知青不中!” 到最后,知青們沒有參與包產到戶,但卻由縣委和隊上商量,把隊上的牲口棚,還有豬圈包給了知青們。 這牲口棚,現在養著的是一匹老馬,兩頭老牛。豬圈是空的,只等開春抓豬崽子養。 照張隊長的話來說,這牲口棚原來就都嫌臟,誰也不樂意照顧,現在交給知青們誰也別拉拉臉。 到時候,誰家想套車用用馬,或是用牛,那得交租金。知青們就指著這點租金過日子,誰也不許賒賬。 還有豬圈,到時候知青們抓了豬崽子來養,出圈了賺的錢就歸知青,誰也不許眼紅。 養豬這事兒沒誰有意見,反正現在也沒現成的豬,到時抓崽子的錢得知青自己出,豬草豬食也歸他們自己想輒,鄉親們誰也不幫手,就當是白給他們用了塊地兒,也不算啥大事,誰干活誰得利,就得剛說的包產到戶不是一個理兒嗎?就是真有那眼紅的也是少數,而且當著大家伙的面絕不會那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