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幼老爺說:“我們想求佛祖保佑,讓清清和從嘉王早日和離,但是這從嘉王常來歸元寺,說不準他已經和佛祖混了個臉熟,你說佛祖是會幫他還是幫我們?” 趙氏思忖片刻,和幼老爺商量道:“不若我們再多出些銀兩,再把這些個廟宇全部翻新一遍?” 能用錢來解決的,都不是什么大問題,何況還能求個心安。幼老爺立即豎起大拇指,“還是夫人高明?!?/br> 這樣決定下來以后,趙氏便用幼清身體不適作為托詞,把人推進客房,她的表面是愛子心切、無微不至,實則絲毫不給薛白任何與幼清獨處的機會。 幼清奇怪地說:“那個什么、什么王爺的……” “從嘉王?!?/br> “就是他!”幼清睜圓眼睛,委屈巴巴地說:“你和爹爹都不許我跟他講話?!?/br> “你的嘴上沒個把門,說話也沒有分寸?!壁w氏摸了摸他的頭發,輕聲細語地哄道:“我和你爹還不是為了能把你帶回金陵?你自己說說看,要是讓王爺知道你失憶了,而且肚子里還懷著他的骨rou,我們怎么走得了?” 趙氏問幼清:“還是說你又想留在京城了?” 幼清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留不留?!?/br> 趙氏便問他:“那你想和王爺說什么?” 幼清小聲地回答:“……就想問問他是不是打算留在歸元寺做和尚了?!?/br> “看起來冷冰冰的,一點兒溫度也沒有?!庇浊逑肓艘幌?,嘀咕著說:“而且、而且他就像是一個神仙,隔得好遠好遠,比這座山上的和尚都還要清心寡欲,好像對什么都不感興趣似的。對了,剛才他還摸了一下我的額頭,連手都是涼的?!?/br> 幼清自言自語道:“他真的是個王爺,不是仙宮里的神仙?” 趙氏尚還記得自己頭回見到薛白,也是這般的驚為天人,盡管后來只覺得幼清是讓鬼迷了心竅,才讓人哄到了京城。想到這里,她到底沒有多言語,只是憐愛地對幼清說:“上山也把你累著了,先睡一覺?!?/br> 幼清乖乖地點頭。 趙氏臨走前又摸了幾下幼清的額頭,確定他并未發熱,這才稍微放下心來,從客房里退出去。 五方山上清靜歸清靜,林間的蟬鳴卻格外擾人,幼清就枕著這蟬鳴,扭頭便睡得不省人事。 再醒過來,月上枝頭。 閑寂的古池旁,蛙聲一片,而置于墻角的更漏水流汩汩,滴答作響。幼清捂住耳朵,卻始終遮不住泠泠然的笛音,那曲調里既挾裹著九萬里風聲的肅殺,也有著江南梅熟日的潮濕與纏綿,他翻來覆去都認定這是魔音灌耳,再三入睡失敗以后,幼清終于憤怒地爬起床,打算去吵架。 只是門一推開,他卻見到了薛白。 月色皎潔,薛白那身雪色的衣衫幾乎完全融入這冷清月色。他正閉目吹笛,白槿的花枝攀過院墻,紛紛揚揚地落滿衣肩,恰似風雪襲人,又恍若置身冷落仙宮,徒增幾分可望而不可即的疏遠。 當真是霞姿月韻、清風霽月。 幼清決定暫時原諒他了。 一曲終了,薛白瞥向幼清,“醒了?” 幼清忍不住抱怨:“這么吵,怎么可能不醒?!?/br> 薛白收起玉笛,眸色一片深黑。他淡聲道:“不這么吵,你就起不來?!?/br> 幼清后知后覺地問他:“你是故意的?” 薛白向幼清走過來,不置可否,而后他若有所思地開口問道:“是不是岳母與岳丈又向你說了什么?” 幼清不明所以地睜大眼睛。 “每一回……”薛白的眼神無波無瀾,眉頭卻輕微皺起。他說:“只要他們來京城,再把你接過去住幾天,回來你便要同我鬧幾天脾氣?!?/br> 薛白盯著幼清,緩聲問他:“這一次又說了什么?” 他們說了什么? 當然是要帶自己回金陵。 趙氏叮囑過幼清不能把這個說出來,于是幼清連連搖頭,眼神到處亂瞟,他有點心虛地回答:“爹爹和娘親什么都沒有說過?!?/br> 薛白見狀,倒是未再搭腔。 幼清自小便是嬌生慣養,幼老爺與趙氏寵他寵得毫無章法。他們起初見到薛白,原是打算讓薛白做幼家的上門女婿,卻不想薛白身份尊貴,自己不僅上門女婿沒有了,還賠了一個幼清,是以幼老爺與趙氏一早就對他隱瞞身份心有不滿。 至于幼老爺與趙氏樂衷于向幼清詆毀自己,薛白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幼清的性子太過天真,又容易信以為真,待到幼老爺與趙氏把悶悶不樂的幼清送回府上,薛白總要費上一番功夫,才能把人哄好。 思此及,薛白垂眸問幼清:“明日可想回府?” 作者有話要說: 王爺:岳母和岳丈又想騙王妃和本王和離。 第6章 “不回,山下熱?!?/br> 幼清回答得理直氣壯。 薛白知道他向來懼冷又畏熱,天氣一熱起來,就不許人碰一下,倒是寒冬臘月,纏人纏得緊,哪里暖和就蹭到哪里,懷里還要抱著一個小暖爐,是以只對著幼清微微點頭,語氣沒有什么起伏,“那便多待幾日?!?/br> 幼清歪著頭,“你……哎呀?!?/br> 打山上跑來的野兔一頭撞上幼清,幼清沒站穩,下意識扯住薛白的衣袖,緩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低頭去看,一只毛茸茸的野兔耷拉著兩只長長的耳朵,被撞得七葷八素,正四腳朝天地躺在幼清面前。 幼清一樂,“我還沒吃晚飯!” 隨即他又想起來薛白還在自己的身旁,連忙偷瞄一眼薛白,結結巴巴地改口道:“不、不是,這只兔子好可愛?!?/br> 薛白問幼清:“餓了?” 幼清遲疑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薛白拎起裝死的野兔,側眸望向幼清,“怎么吃?” 幼清饞得流口水,卻還要努力地掙扎道:“兔子這么可愛,我才不想……” 薛白面不改色地問道:“烤?” 野兔在薛白的手里不安地蹬了蹬四只腿,幼清盯著兔腿,沒出息地屈服了,“……要多放點鹽巴!” 薛白一手拎住野兔,示意幼清跟自己來。無波無瀾的目光掃過少年,薛白正巧對上一雙烏溜溜的眼瞳,幼清走幾步扭頭看一眼,走幾步扭頭看一眼,白凈的小臉秀氣又漂亮,此刻又滿是對野兔的垂涎欲滴。 深黑的瞳眸掠過幾分若有似無的笑意,薛白刮過他的鼻尖,“貪吃?!?/br> 幼清振振有詞道:“兔子這么可愛,肯定很好吃的?!?/br> 沒走幾步,他們路上又遇到和尚釋心,幼清生怕釋心會讓自己放生這只野兔,從薛白手里搶過來又緊緊地抱住,結果釋心二話不說就磨刀霍霍,甚至主動架起火堆。 “好可憐?!?/br> 來到后山,薛白翻烤著野兔,細嫩的皮rou里冒出油水,并在火堆里滋滋作響,香氣四溢。幼清眼巴巴地瞅著,過了一會兒,又捧著臉無不遺憾地說:“我們只有鹽巴沒有別的香料?!?/br> 釋心忍不住笑,“王妃可真是個妙人?!?/br> 幼清好奇地問他:“你們出家人是不是不可以吃rou?” 釋心回答:“自然不能?!?/br> 幼清無比同情地說:“那你也好可憐?!?/br> 釋心見他一臉認真,不由失笑道:“還好?!?/br> 稍微想了一下,幼清眨巴著眼睛向他提議道:“要不然你偷偷地吃一塊,我們誰都不要說出去就可以了?!?/br> 釋心半開著玩笑說:“王妃不說,說不定王爺會向方丈揭發貧僧?!?/br> 薛白瞥一眼釋心,懶得搭理他,只是扯下一只兔腿給幼清。 幼清咬下來一口,更是同情釋心了,不過他兩只兔腿下肚,吃飽就想睡覺,光是坐都坐不大穩,東倒西歪的。薛白見狀干脆把人攬進自己的懷里,低頭問道:“晚上去我那里睡?” 幼清迷迷糊糊地說:”不要?!?/br> 薛白捏住他的肩,“嗯?” 幼清犯困犯得連說話都是顛三倒四的,聲音也軟軟的,“你不要做和尚,不能吃rou,還得天天念經,一點兒意思也沒有?!?/br> 薛白抬眉,“我不做和尚?!?/br> “不行,你還是做和尚?!庇浊宸椿诹?,他咕噥著說:“這樣我就可以早一點和爹爹、娘親一起回金陵了。京城好熱,我不喜歡?!?/br> “回金陵?” 薛白把幼清貼在頸間的黑發拂開,并不意外幼清會有這樣的念頭,畢竟近日他住在趙氏與幼老爺那邊,更何況倘若讓他們把人帶回金陵,幼清應該是領不回來了的。薛白云淡風輕地說:“過段時日我陪你回去?,F在……” 他俯身親吻幼清的額頭,“你想都別想?!?/br> 釋心嘖嘖嘆道:“看來王爺也不能免俗,搞不定自己的丈母娘和岳丈?!?/br> 薛白抱起睡著的幼清,抬腳欲走,動作卻又倏忽頓住。他半闔著眼簾,語氣很淡很淡,“人,你已經見到了?!?/br> “太妃若是泉下有知,也終于可以放下心來了?!?/br> 薛白沒有開口。 釋心嘆道:“人死如燈滅,只是事到如今,王爺卻還是執迷不悟?!?/br> 薛白的神色逐漸冷下來。 釋心搖了搖頭,不再勸解,“夜間風大,幼公子白日便已受涼,王爺還是早些帶他回房休息,切莫染上了風寒?!?/br> 薛白“嗯”了一聲,把幼清抱回客房。 幼清躺回床上摸了摸自己吃太多鼓起來的肚子,只顧閉著眼睛抱怨道:“難受?!?/br> 薛白便把手放上去,給他揉了幾下。 待到幼清沒了聲兒,薛白才推門而去。 第二日,幼清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 他不喜歡寺廟里的全素齋,但是趙氏昨晚來過幾趟,見幼清都還睡得香噴噴,不忍心把人叫醒,這會兒怕他餓著了,哄著幼清多吃幾口素齋,把肚子填飽。 清湯白粥太過索然無味,幼清小聲地說:“娘親,你們說的從嘉王好像沒有那么討厭?!?/br> 趙氏放下碗筷,“怎么了?” 幼清不敢老實交代自己昨晚偷溜出去吃烤兔,只好支支吾吾地說:“就是沒有那么討厭?!?/br> 趙氏隨口道:“知人知面不知心?!?/br> 幼清胡亂地點了點頭,壓根兒都沒有把趙氏的話聽進去,甚至滿心期待著今天會再有一只笨兔子往他身上撞過來。 一想到那兩只兔腿,幼清就開始犯饞。 用完膳,趙氏打算同幼老爺去佛堂上幾柱香,幼清百般無聊,難得沒有要留在客房里偷懶,而是鬧著要跟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