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玉老田荒,心事已遲暮。
四月末,綠意nongnong,春意深深,花亦凋。多日不曾外出,竹枝只能透過小軒窗窺探時光的流轉,窗外的梧桐早已長出茸茸新葉,樹斑亦換了新樣;而小院里的篁竹生出許多新筍,一場春雨一寸長,只有合歡花仍固執地留存了冬日的殘實,秋千架上總有掃不盡的合歡掉落的豆莢。 得知自己下月中旬即將與劉明一成婚,竹枝這些日子再無笑顏。此刻孤身坐在秋千上,不搖不晃只懸在半空,蘭兒安靜地陪坐在石凳上。竹枝沉吟道:“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蘭兒實在無解,竹枝往日夢中念及劉明一,又對他的禮物甚是喜愛,豈是無意與他?再忍不住這許多疑問,起身走向竹枝,倚著秋千問道:“小姐,為何你近日總郁郁寡歡?能嫁與劉公子那樣癡情的男子難得不是每個女子一生的夙愿嗎?”竹枝抬眼望著蘭兒,慵懶一笑,問道:“那你為何只鐘情于表哥卻不曾愛上劉明一呢?”蘭兒頓時無語,似乎稍稍明了了些。又問道:“小姐若無意于劉公子,那前些日子你對他態度忽轉又為何呢?”竹枝木木地看著茵茵草地,微嘆口氣說道:“我自己尚且不知,如何讓你明白呢?” “小姐,門外有位姑娘前來賀喜?!毖诀咔鍍捍蛄藗€欠來相告。竹枝猜測定是竹桃,便道:“請她進來吧!”又吩咐蘭兒去備些桃酥和合歡茶。蘭兒對竹枝心生愧疚,退下時一直埋怨自己勸諫老爺太過草率,然一轉念,覺得劉明一未嘗不比范世成適合竹枝,便心安了。 不多時,竹桃已在面前,竹枝神情仍有些恍惚,懶散地請了坐。竹桃隨意地坐上石凳,開門見山地說道:“大婚在即,沒什么好送的,這盒脂粉是我jiejie留下的,當做賀禮與你了?!闭f著從袖中拿出一個精致的鏤花雕鳳白玉圓盒,遞與竹枝。半響,竹枝才伸手接過,道了聲謝。蘭兒端來茶點便退了下去,雖見過竹桃數面,仍記不起她同竹枝有過什么交情。 “竹桃,能否幫我一忙?”竹枝憂憂地問道?!昂问??”竹桃吃著桃酥答得也簡潔?!白屛以僖娔饺葑有?,最后一面!”竹枝此時堅定不移地說道。竹桃正押了一口茶,聽了這請求險些噴出嘴里的食物。竹枝見她此狀,繼而問道:“不成?”竹枝舒了口氣,說道:“那倒不是,只不過你婚前總能見到他的,何必急于一時!”說完竹桃立馬雙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乍又吐舌做調皮樣,說道:“我瞎說的,其實,你那樣在意他只能讓自己傷痕累累?!敝裰δ妓尖饬艘环裉覠o意說出的話,正欲再問她緣由。只見竹桃卻已將盤中所剩無幾的桃酥打好了包,急匆匆地留下句:“切記大婚當日必定要用我送與你的脂粉……”話音未落,人已沒了蹤影。 愈是嚼不爛的思緒愈是放不下,愈是放不下愈是上癮了地嚼。幾日復幾日,竹枝都未能揣摩出竹桃的話外之音。 陳老爺忙里忙外地張羅著嫁妝,良田千畝,紅妝十里皆齊備,朱漆泥金雕花三屏風式鏡臺、雕花拔步床、朱漆紅櫥等更不在話下,唯獨忽視了竹枝出嫁的心情。是日,竹枝向陳老爺請了安,悄悄收起愁緒,不想惹得父親多疑,只裝作容光煥發,正欲禮畢回房,陳老爺在背后叫住了她,道:“枝兒,你等等,我那件東西給你?!敝裰η飞泶饝?。少時,陳老爺從里間走了出來,手上托著個素色錦盒,遞給竹枝道:“這是你娘親留給你的,讓我在你大婚之日交予你?!敝裰ι爝^雙手接上,頓感這錦盒沉甸甸的,一股寒氣從手心傳至心臟,不便露出過多情緒便拜了父親后退下。 一回房竹枝便吩咐蘭兒閉門鎖窗,坐定后仔細瞧了錦盒外面并不覺有什么不妥。拿出鑰匙開了鎖,竟是一顆通體雪白的圓球,一只手正好包得住。蘭兒好奇地問道:“夫人怎么會留這么個玩意兒給小姐呢?”竹枝亦蹙眉不解,將圓球拿在手里顛了幾顛,說道:“有些重,不過不必剛拿到時有寒氣,定不簡單?!碧m兒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這不就是爺們兒時常捏在手里的太師把玩球嗎?”竹枝撲哧笑了出來,說道:“你倒是能想,我倒覺得這像個雪球兒?!眱扇搜芯恳环蟊惴呕劐\盒不再多想。 晚間蘭兒備好洗澡水,又在浴桶中放了新鮮的白蘭花和過季曬制的合歡花,一時閨房內芳香逼人。竹枝寬衣解帶后入桶沐浴,忽而惦記那顆圓球,想再把玩會兒,便讓蘭兒取了來。不想蘭兒打開屏風時大意被自己絆倒了,整個人摔在了地上,捧在手里的錦盒甩了老遠,正好掉進浴桶里,濺得竹枝一臉的水。竹枝一面關切地問道:“蘭兒,可有哪兒摔傷了?要緊嗎?”一面俯身在浴桶中摸尋錦盒。蘭兒愧疚難當,忙起身向竹枝道歉,竹枝笑著勸她無需多想。終于摸起錦盒,濕淋淋滴著水,竹枝趕緊打開了,雪白的圓球變了模樣,竟化成了個五光十色的水晶圓球。主仆二人驚詫地目瞪口呆,蘭兒嘆道:“果然是個寶貝呢!”竹枝不語,暗自思量,為何這水晶球如此眼熟,乍然想起,原是在夢中見過,雪地、慕容子旭、水晶球…… 蘭兒在一旁喚了多次竹枝也不理會,輕推了一下才見她回過神來,方問道:“小姐適才是怎么了?”竹枝恬然一笑道:“無事,只是想到些有趣的事!拿我的海藍牡丹稠袍來吧?!碧m兒便退下去拿袍裙,竹枝盯著水晶球低吟道:“直到地老天荒,我的心事你亦不知……” 窗外,斜月,暗云,屋脊上,青灰色月光籠罩了一個身影。夜深時來,夜未央時去,恐怕唯有小院里的合歡花注意到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