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林淼走得快,已經提前摸到了庫房。 她們家是家傳的門派,收東西講究不算多,族中的古籍、祖上流傳下來的法器以及值錢的硬貨等都一并收攏在一間單獨的庫房里,庫房外布了陣,須得按照正確的方法打開才能進去,否則會遭到陣法攻擊。 見弟弟和謝長寒都沒跟上來,林淼打開門就沒關,先行進了庫房,點燃墻上的壁燈,走向右側藏書的地方。 “三十三天鎮穢陣的記載……有了!” 林淼指尖輕動,書架最高處一本極厚的舊書自動飛了出來,輕飄飄地落到她的手上。她低頭翻了兩次,找到需要的部分看了起來。 沒過多久,身后傳來腳步聲,林淼轉頭一看,發現是謝長寒跟了進來,便沖他招招手:“我找到記載了,你來看看,是不是需要這個?” 她指著的部分是關于大陣觀測功能的記載,需要一套符法啟動這項功能,并輔以一套秘法開啟特殊的天眼,到時候,能夠直接從空氣中看見各種顏色的‘氣’,比如說灰色的陰氣,深一些的怨氣,黑色的煞氣,紅色的血氣等等,煞氣濃度過高的地方可能厲鬼,血氣濃度過高的地方則可能有命案。 “是,”謝長寒面露喜色,“有了這個,找起來就容易多了?!?/br> “不過我得先修復大陣,估計需要一些日子??赡苓€需要找人幫忙,我的……”林淼說到這里頓了頓,“……法力不是太多?!?/br> 謝長寒有些意外,因為他這一路聽話聽音,還以為林淼會是他們這代林家人里最強的一個,隨后他轉念一想,她們這代人都還年輕,可能整體實力不行? 那怎么辦,總不能讓他來學人家族傳的大陣怎么修復吧? 他想到這里,忽然想起在場的另一個林家人,于是抬頭四處張望了一下,卻發現庫房內除了他二人所在的角落外,其他地方竟然全都安靜無聲。 “對了,林焱呢?”謝長寒問,“林焱可以幫忙么?” “林焱和林垚的‘靈感’都不錯,但我這些年沒關照過他們學習,不清楚他們兩個人修到什么進度了……”林淼略微思索道,“他人呢?把他叫來問問吧?” “你沒看見他?”謝長寒奇了,“林焱在我之前跟著你進來的?!?/br> 林淼一怔,迅速搖頭:“沒有?!?/br> 謝長寒臉色一變:“我這一路進來沒有遇見他?!?/br> 林淼雙手一攏,將書合上擱在一旁,迅速沖出庫房:“分頭找,林焱沒必要躲著我們,老宅統共那么點地方,應該不難找?!?/br> 第10章 二人兵分兩路,朝著兩個方向沿著林家老宅各跑了半圈,邊跑邊喊著林焱的名字。那回聲回蕩在人去樓空的老宅內,聲線來回碰撞幾次,半途變了質,拖出一股奇怪的感覺。 就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學他們說話似的,只可惜二人找人心切,一時沒能察覺。 幾分鐘后,他們重新在庫房前碰頭,謝長寒照面便說:“我那邊沒有發現?!?/br> 想必林淼那里也沒有發現,因為她是一個人回來的。但她還沒來得及說什么,臉色便驀地一變,轉頭用一種陌生的眼光看著庫房敞開的大門,仿佛那扇門突然變成了怪物似的。 她喃喃自語:“有人來過?!?/br> 謝長寒:“???” 林淼來不及回答他,腳下一點迅速奔向庫房。謝長寒愣了愣,也跟著追了上去。 庫房的大門是他們離開時就沒有關的,看上去沒什么變化,但林淼就如同有預感似的,一頭扎進去,徑直沖向了方才她站著的翻書的地方,緊接著腳步就是一頓—— “書不見了?!?/br> “什么書?”謝長寒一怔,很快意識到了什么,“是剛才那本寫著陣法的書?” “庫房外設有陣法,來的時候被我打開了,所有人都能暢通無阻。但即便如此,有東西經過的時候還是會留下痕跡……”林淼走到門邊,在大門上抹了一把——在她的眼里,庫房的門縫里正夾著一縷深色的不明絮狀物體——她將那個東西拈下,手指輕輕一搓,輕聲說道,“是怨氣?!?/br> 惡鬼身上才有怨氣,可是什么鬼會偷陣法書? 謝長寒皺起眉頭,走到林淼旁邊:“在這個節骨眼上偷書?莫非和這起連環命案有關?但又為什么要擄走林焱?” “有大陣在,北城區就是鐵板一塊,想來北城區鬧事的鬼,但凡生出些神智,知道大陣是我林家杰作的,都有覬覦我家庫房的可能。不過說實話,庫房里好東西不少,只偷那一本書未免也太、蠢、了、些,簡直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绷猪堤Ц吡它c聲音說,“長寒,把你之前和林焱分開時發生的事情再和我講一遍吧?” 謝長寒本能地感到她的話有些奇怪,但一時想不出結論,便順著她的話說了起來——當時他在原地想了會兒事,大概跟林焱就是個前后腳進屋的區別,相差不到一分鐘,換句話說,如果林焱真遇上了什么,只能是在院子到庫房前這段路上。 這段路要穿過前廳和花廳,可以遮擋視線的墻比較多,因此謝長寒在踏進庫房前都沒有意識到一路上沒見到林焱有什么奇怪的。 “嗯,再陪我去院子里看一下好嗎?” “……好?!?/br> 林淼在前,謝長寒在后,二人再一次朝外走,但令謝長寒感到奇怪的是,林淼并沒有因為丟書而把庫房關上。 他正想詢問,林淼卻像知道他要說什么似的,一只手伸過來牽住了他的手,并看了他一眼。 第一次見面時他就已經意識到,她有一雙眸色極黑的眼睛,里面似乎藏著千言萬語——比如這一刻,她應該是在告訴他“別說出來”。 出于玄門之間彼此的尊重,此時在他人的地盤上,即便謝長寒完全摸不著頭腦,也不會無關緊要的時候反駁主人家的安排,于是他從善如流地閉上嘴,跟著她往院子里走。 那雙手和他想象中少女的手不太一樣,或許是因為瘦的緣故,皮rou包裹在骨骼之上,并不非常柔軟,他一摸就能感受到細瘦的指骨,好在她的皮膚很滑,因此不會被誤解成男生的手。 但他對溫度不怎么滿意——林淼的手很涼,就像在冷風里吹了一天一夜似的,叫人不由自主地為她揪起了心。 “你很冷么?”他忍不住問道。 “不冷?!绷猪档脑捯纛D了下,又看了他一眼,“是說我手涼么?我命格陰,天生就比其他人體溫低些?!?/br> 兩人繞過一面墻,進了花廳,林淼停下腳步,空著的那只手順手就在旁邊的墻壁上畫了起來。謝長寒不看,也能感受到一絲若有似無的法力流動在她的指尖,應該是在畫符。 玄門中的各門各派,會符道的不少,有些符屬于門派獨門秘笈,謝長寒不方便側頭看,只好低頭跟林淼對視。 漆黑的眸子變換角度,流過一層光華,讓人想起某種黑色的寶石,她盯著人看的時候顯得極其專注,謝長寒一晃神,腦海中關于“人與人之間交往尺度”的行事準則瞬間拋諸腦后,他幾乎是有些不受控制地追問道:“命格陰?多陰?” 人的命格有陰有陽,偏陽者體溫高些,偏陰者體溫低些,但總體上還是在一個正常的區間內,因此并不明顯,想涼成林淼這樣,怕是十分之陰的命格了。 不過,無論是至陰者或是至陽者,都是修煉的好苗子,謝長寒想到林家人對林淼的特殊態度,覺得她應該有一個非常特殊的命格。 果然,林淼說:“我是‘破日’出生的?!?/br> 破日即兇日,一年有二十一個日子,在破日出生的人命格都偏陰一些。當然,破日和破日之間也有區別,比如陽時和陰時出生的人命格不一樣,陽年破日和陰年破日出生的人命格又不一樣,男女之間不一樣,姓名和姓名之間不一樣,這里頭講究頗多,不能一概而論。 光說一個“破日出生”,是不能證明自己命格有多陰的,謝長寒還在等她繼續,誰料林淼卻不往下說了——她畫完了一個看不見的符,牽著謝長寒繼續朝院子里走。 謝長寒沒忍?。骸澳哪??” “沒人告訴過你……”林淼輕聲說道,“女孩子的年齡不能問么?” “可光一個‘破日’算什么命格陰?”謝長寒無奈地說,“……算了,是我多問,不該打聽別人生辰八字的?!?/br> “或者你也可以先說你的年齡,我再考慮考慮要不要把年齡告訴你?!?/br> “是嗎?可我……”謝長寒說,“不知道自己幾歲了?!?/br> 每繞過一面墻,林淼就依葫蘆畫瓢地在墻上畫符。謝長寒恪守門規,視線并不往她畫符的手指上轉。 全程,二人保持著一種無聲的默契,林淼畫符,他倆若無其事地閑聊。聽完謝長寒最后一句話,林淼不太走心地發出了一聲尾音疑惑的“哦”,空著的左手畫完符,拉著謝長寒跨出最后一道門—— 當雙腳都踏入院子的范圍時,林淼突然道:“回去?!?/br> 回哪兒? 當然是回庫房! 謝長寒福至心靈地明白了她的意思,手一抬,一個“縮地成寸”已經使出,牽著林淼的手瞬間回到了庫房前的空地—— “果然是餓死鬼!” 只見那片空地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干瘦的身影,它的頭極大,肚子極圓,四肢和其他部分卻瘦得皮包骨,大概是脖子的東西像根塑料管似的插在腦袋上,仿佛下一刻就要斷了。 它的眼距很開,眼白里全是血絲,裂到耳邊的血盆大口張開,流出幾乎純黑的、煙霧狀的“口水”,正手腳并用地朝敞開的庫房爬去。 而謝長寒看到,在它的頭上、身上,沾著一種半透明的無色粘膜,正是這道“粘膜”減緩了它的速度,讓它現了形。 “我就記得家里有可以讓一切魑魅魍魎現形的陣,還好派上了用場?!绷猪邓闪丝跉?,隨后語氣頓時又凌厲起來,“畜生,你把我弟弟弄到哪里去了?!” 她迅速上前,準備制住那只一心爬向庫房的餓死鬼,誰料此時異變陡生,從兩側忽然冒出幾道黑影,鬣狗似的撲向林淼。 “林姑娘,小心!” 第11章 情急之下,謝長寒也顧不上太多,隨手一掏懷里,摸出幾張符咒就甩了出去,整個過程不到兩秒,以至于他沒能細看自己甩出去的究竟是一堆什么符。 而下一刻,方才還晴空萬里的天空上忽然飄來一片烏云,遮天蔽日,林家老宅范圍內頓時變得黑沉沉的,一道亮如白晝的閃電猛地劈了下來,直直地沖向那些黑影—— 轟隆??! 電閃雷鳴,空氣中立刻就彌漫起了一股燒焦的烤rou味,不怎么香,反而臭得很。那些東西集體發出了怪異而高昂的哀嚎聲,無比撕心裂肺,“撲通”“撲通”接連落在地上,痛苦地打起了滾。 符咒召來的閃電起了效果,卻沒能擋住那些前仆后繼的“黑影”,那些東西不知是從哪里冒出來的,眨眼之間便占領了附近的空屋,幾乎有種鋪天蓋地的效果。 餓死鬼,那么多的餓死鬼! 這群餓死鬼集體沖向身形單薄的林淼,就好像她是什么香餑餑一樣,有兩個速度比較的快的餓死鬼甚至已經沖到林淼身后,張開大嘴,差一點就能咬住她。 林淼見勢不妙,腳下一蹬,整個人朝前撲去,手指飛快地在空中畫了道花紋玄妙的符文,從上到下一氣呵成,符文一閃,沒入前方的地面之下,很快,沿著那庫房周圍亮起了一圈陣法,無數光須從那陣法中伸出,捆豬似的將餓死鬼們一個一個捆了個結實。 撲到林淼身后的餓死鬼飛撲到半路被光須捆住,身軀被迫甩了個一百八十度,那滾圓的肚皮整個撞在林淼后背上,將她撞飛了出去。 她很輕,飛起的時候裹在最外層的風衣掀起了一個角,露出底下貼得密密麻麻的符咒來…… 謝長寒跑到半路,看見那些東西時腳步不由一頓,但很快回過神,重新跑了過去:“林淼!” 林淼感覺自己仿佛遭受了八百斤的重擊,被撞了個七葷八素,一口老血都要吐出來,她本來就已經跑到了庫房門口,這一下,把她整個人撞到了那只向著庫房爬的餓死鬼身上,巨大的沖擊力將她和餓死鬼打包送進了庫房敞開的大門里。 乒乒乓乓砰砰啪…… “林淼!”謝長寒追著那桌椅花架倒下的聲音沖進了庫房內。 “吼——” 那只漏網的餓死鬼在一堆東倒西歪的椅子堆里,壓住瘦弱的林淼,血盆大口撕扯著覆蓋在臉上的“薄膜”,似乎準備沖破阻礙,將林淼吃下肚里。 它干枯手長的手——或者說“爪子”——胡亂地揮舞著,不小心拉斷了林淼外衣的扣子,眼看著就要抓傷她了。緊隨而至的謝長寒臉色一變,隨手抄起邊上的盆景幾架就朝餓死鬼的后腦勺上砸了過去。 盆景幾架原是凡物,在他的手里,卻能輕而易舉地砸中鬼魂。 那餓死鬼被他打飛,又撞倒了不少盆景架,謝長寒兩步上前,將砸斷了一半的盆景架往那張張開的血盆大口里一捅,連帶著那層“薄膜”也被一起塞進了餓死鬼的大嘴里,隨后,他利落地抓起它不成比例的雙手雙腳,向后束在一起,舉著它就往外走。 謝長寒走到庫房門口,將餓死鬼扔進了被激發的陣法中,陣法伸出一道光須將其捆住,做完這一切,他才重新回到庫房內,給了林淼一只手:“你沒事吧?” “沒事……”林淼瞇著眼睛,用手肘支撐著自己起來,“嘶……撞到腰了,好痛……” 謝長寒拉了她一把,目光小心地避開林淼松開的衣領處露出的一截脖頸,沒話找話道:“你為什么……要在身上貼那么多符?” 她的眼睛倏地睜開,雙手下意識地將最外頭的風衣一攏,這才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了,雙手僵了一下,隨后緩緩地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