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節
他悲涼笑道:“好,我答應你,等我們了結了大哥的事,我們就回劉家莊,過最尋常的百姓生活?!?/br> 說罷,無名松開了劉茵的手,道:“你在家里等我,我去去就回?!?/br> 劉茵雖然擔心他,卻也知道他的性格,知道自己攔不住,只得殷殷叮囑他小心…… 無名輕車熟路的再次來到白府外,看著面前那道高高的院墻,心里一片酸澀。 他藏身暗處打量著四周的暗梢,可是,讓他感覺到意外的卻是,平時一直守在這里的東宮暗衛,今日卻一個都沒有,似乎從這里撤離了。 原來,在李宥無意間從金大娘的嘴里得知了一切真相原委后,李宥已想好了對付梅子衿與水卿卿的法子,甚至是捉拿無名的計策,所以,守在白府的暗衛無須再守在這里,都撤下了。 無名顧不得想太多,縱身躍過高墻,朝著熟悉的正院走去。 彼時,天色已晚,整個白府的人都差不多歇下,到處一片寂靜。 無名熟門熟路的進到正院,見到水卿卿所居的正房里還亮著燈火,緊閉的窗戶紙上映出他熟悉的身影。 心中窒緊,明明她的屋子里他進去過很多次,但此時,無名的雙足仿佛有千斤重,每一步都無比的沉重。 仿佛走了許久許久,當無名終于來到門口時,想到劉茵的話,抬起敲門的手卻是無力的垂下—— 是啊,她喜歡的人是梅子衿,一直都是。 既然都已經知道了她的心意,并且她馬上就要如愿以償的嫁給梅子衿,他還有何不死心的?難道向她表露了心意,她就會回心轉意的跟他走嗎? 無名不由想起,之前她被趕出侯府時,他曾說過帶她和昀兒,于元宵燈節離開京城。 那時,他就在想,若是她愿意跟他走,他就帶著她離開,再也不回來了…… 沒想到,她竟是一口答應下來,愿意跟他走。 可是后來,一切都變了,她一夜之間,成了白家嫡女,成了郡主,更是與他當時的主子三皇子李宥有婚約在身…… 那時,無名以為自己此生與她再無交集,因為她轉變了身份,由孤苦無依的外鄉女成了高高在上的尊貴郡主,還馬上會成為三皇子妃,再也不需要他的幫助。 而他,還是那個活在陰暗里,不能見光的不祥人,他與她之間再無可能。 可是,就在他斬斷心思,一心只想著忘記復仇離開京城時,李宥卻是將他派到她的身邊當侍衛,他再次來到了她的身邊,而且離她更近了…… 無名對水卿卿最開始注意,是因為她對昀兒契而不舍的母子情誼,而無名恰恰是最缺少母愛溫暖的人,所以,當她看到水卿卿為了昀兒,可以不惜一切時,他很感動也很羨慕,本是將她當做棋子對付梅子衿,最后卻忍不住幫忙孤苦無助的她…… 而在后面一次次的接觸當中,他久閉的心門情不自禁的為她打開,將她悄悄的放進了心底,每次看到她悲痛無助時,他都忍不住想好好保護她,更曾想過為她放棄仇恨,帶著她離開…… 往昔一幕幕浮現眼前,無名心里的酸澀苦痛泛濫成災,眼眶都逼紅了。 下一刻,他握緊拳手準備轉身離開,門卻‘吱呀’一聲打開了,小喜端著銅盆出來,初初看到門口的人影嚇了一大跳,等看清來人是無名時,歡喜的結巴道:“無名……無名大哥,你來了?!” 說罷,不等無名回話,已是沖著屋子里歡喜顫聲道:“小姐,無名大哥來了!” 之前,水卿卿正與小喜在發愁聯系不上無名,怕他會在婚禮當日中了李宥的當,如今見他突然出現在門口,也同小喜一般,歡喜不已,連忙迎他進屋。 無名怔怔站了片刻,最后終是隨著水卿卿一同踏入屋內。 這是自半年前潼古關一別后兩人的初次見面,無名明顯憔悴了許多。 能在此時見到無名,水卿卿實在是太開心了,心中的大石也重重落下,歡喜道:“無名,你果然在京城,我正想著去找你呢?!?/br> 無名的神情已恢復成了往常的冷靜沉穩,淡然道:“郡主找我有事嗎?” 水卿卿被無名直白的回問弄得微微一怔,而且,她也敏銳的感覺到,事隔半年再見無名,他整個人都感覺不一樣了。 她遲疑道:“從潼古關回來后,你是不是就回京城了——你一直在為劉大哥向李宥報仇嗎?” 無名毫不遮掩的輕聲應下,沉聲道:“劉大哥之仇,一定要報的?!?/br> 聽到他堅定的回答,水卿卿心里一沉,思索了片刻后,艱難開口道:“兩日后,李宥會出宮來侯府赴宴,你們是不是要趁此機會對他下手?” 無名抬眸定定的看著她,“郡主是怕我們驚攪到你與侯爺的婚事嗎?” 見他誤會,水卿卿慌亂道:“不是的,我并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你們上李宥的當……你也知道,李宥此人手段很厲害,他一直對你不肯罷手,你們能想到的,他也一定想到的,到時一定會……” “郡主多慮了!” 打斷水卿卿的話,無名道:“我今日來,就是想告訴郡主,兩日后郡主大婚,我與劉茵就不親自上門為郡主賀喜了。還有……我與劉茵也準備成親了!” 此言一出,不止水卿卿怔愣住,一邊的小喜更是神情一震,小臉蒼白起來。 半晌后,回過神來的水卿卿心里為無名高興起來,卻也擔心小喜,正不安的朝她看去,小喜已紅著眼睛輕聲道:“……我下去泡茶?!?/br> 說罷,紅著眼睛逃也似的離開屋子…… 小喜下去后,水卿卿對無名笑道:“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劉茵是個好姑娘,對你也是一片深情,你們以后一定會幸福的。如此,劉大哥與你養父母在天之靈也能放心安息了?!?/br> 聽了水卿卿的話,無名眸光深沉,神情間不見半點喜色,周身更是彌漫著淡淡的悲傷。 水卿卿又問他,“你們現在住在哪里,與劉茵的婚期定了嗎?到時我帶昀兒去喝你們的喜酒,” 無名道:“我們的婚事比不得郡主與侯爺的風光隆重,也沒打算請客宴席,所以不用勞駕郡主了?!?/br> 聽著無名明顯疏離的話,水卿卿心里微微一滯。 片刻后,她看著無名灰暗的眸子,動容道:“你與劉茵都是我的恩人,你救過我性命,劉茵更是替我養育過昀兒,這樣的大恩大德,我一輩子都還不清,你們成親這般大喜的事,我豈能不去?!” 此刻,成親兩個字聽在無名的耳中,皆是帶著嘲諷與痛苦,他根本不想再多提,所以轉移話題道:“郡主可知道,我們第一次相識,是在什么時候嗎?” 聽無名提起往昔兩人相識的事,水卿卿心里感觸頗深,動容道:“我當然知道,是在侯府的聽笙院……我記得那晚下很大的雪,我與小喜在湖心亭里看到了你的背影,后來你逃到了我當時所居的屋子,威脅我給你當棋子。當時,我確實被嚇到了——可誰也沒想到,我們最后竟是成了朋友?!?/br> 說到后面,連水卿卿自己都感覺哭笑不得。 無名的心里五味雜陳,而水卿卿最后的那句‘朋友’更是讓他心神一震,整個人也仿佛醍醐灌頂般,一下子清明起來。 是啊,此生,若是不能擁有她,做她的朋友也是好的。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友情與愛情同樣長久。 而且,既然她心中已有了所愛之人,他又何必去攪亂打擾她,對她放手,再像朋友一樣繼續關懷庇護她,也是可以的…… 無名麻痹安慰著自己,至少在這一瞬間,他的心里釋懷了許多,感覺窒緊的胸口終于緩和半分,重新透過氣來了。 下一刻,他出言否定了水卿卿的話,沉聲道:“侯府相遇,并不是我們第一次相遇,甚至——城門口李宥的馬車撞到你的那一次,都不是我們的第一次相識?!?/br> 經無名提起,水卿卿卻是想起,她進京遇到的第一個人就是無名。 當時他在李宥身邊當差,見馬車撞到人,立刻從車轅下來扶起的她…… 然而,無名卻說那一次也不是他們的第一次相識,水卿卿不由好奇起來。 她想了想,遲疑道:“難道,我們在西漠時就認識了?” 無名揚唇苦澀笑道:“這么久以來,你從來沒有問過我,為什么我知道你與昀兒的事,甚至是你在王家莊的事?!?/br> 聞言,水卿卿怔愣住。 是啊,無名在她身邊這么久,那怕后來她知道了他就是面具刺客,她也沒有問過他,為什么對她在西漠的秘密過往一清二楚。 或許在水卿卿的潛意識里,她不想再去回憶西漠及王家莊的一切。自然也不想再從無名的嘴里聽他再說一次。 可如今,她找到了自己的孩子,并馬上要與梅子衿成親,甚至免罪的金牌她都為梅子衿與侯府求來,再也沒有什么可以擔憂害怕的。曾經那此痛苦不堪的經歷,似乎早已離她遠去,徹底被時光淹埋在厚重的沙地里,再也不會讓她心里恐懼害怕了。 所以,如今的她,也坦然了許多,問道:“你不說我都忘記了,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西漠那些事的?” 無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緩緩道:“你在王家莊出事的那一天,我當巧路過那里,看到了你……” 說到這里,無名卻是將當初救她的話再次隱下,他不想讓她知道,當日是自己在竹籠上做了手腳救了她一命,他不想再讓她的心里背上負擔。 聽了無名的話,水卿卿才恍悟過來,也明白了他為何對自己的事都知道,因為自己出事那日,她被王家人綁著游街示眾,最后還被浸了豬籠,整個王家莊人的都在議論她的事,所以他也知道了自己的事…… 水卿卿苦澀晦暗的笑了笑,道:“沒想到我的丑事都被你知道了……” “不能怪你?!睙o名輕聲道:“是王家人太過無情無義,你本就不應該被如此不公平的對待的……” 聊著說著,窗紙上不覺已染上了晨曦的薄薄亮光,無名站起身輕聲道:“我走了,郡主多保重!” 水卿卿起身送他到門口,突然想起什么,連忙喚住他,“無名,我有一樣東西還給你!” 無名收腳回身看著她,疑惑的看著她。 水卿卿進到屋子里,拿出一個小布絹出來,躊躇片刻遞到無名的面前,輕聲道:“這是當日你重傷高燒時,掉在屋子里的東西,我幫你收起來的……” 無名不明所以的拿過布絹,打開看到里面的東西時,全身劇烈一顫,臉也跟著變得慘白。 那晚無名從侯府離開,帶回了他的斷指,后來因重傷高燒昏迷過去,從那以后,他再也沒有見到過他的斷指。 他一度以為斷指遺失在了其他地方,再也不見了,卻沒想到被水卿卿撿到了。 心里涌上難堪悲痛,無名攥緊手中的斷指,冷冷道:“謝謝郡主幫我收著它?!?/br> 說罷轉身朝外走去。 水卿卿再次追上他,道:“你打算如何處置它?你真的不愿意放下對侯府的仇恨嗎?” 無名繼續往前走,水卿卿跟在他后面道:“如果你帶著劉茵回侯府見老夫人,老夫人看到你成親生子,不知道會如何的開心高興……” “我不需要她高興,我與她沒有關系……” “當年之事,當中有多少無奈,我們并不知道,但我身為一個母親,我相信老夫人不是真的要拋棄不要你,更不會嫌棄你……沒有那個母親會嫌棄自己的孩子,每個孩子都母親一輩子最大的牽掛,你就不能原諒老夫人嗎?” 水卿卿追上前,攔在無名的前面,氣喘吁吁道:“無名,我將它還給你,并不是讓你看著它記起仇恨,而是希望你能放下它,放下仇恨?!?/br> 說罷,水卿卿從花架底下拿過育花翻土的鋤頭,在一片已枯萎凋零的鳳尾花叢旁挖下一個小坑,回頭對冷冷站著的無名道:“無名,我們將它埋在這里吧——將仇恨埋下,讓它開出希望美好的花。我希望你放下仇恨,與劉茵真正開心幸福的生活著,這樣對你,對劉茵,才是真正的解脫?!?/br> 無名眸光微微閃動著,身子卻沒動,握緊手中的絹帕一動不動的站著。 小喜不知何時從隔壁的屋子里出來,紅著眼睛對無名輕聲道:“無名大哥,你就聽小姐的……好好的跟劉jiejie過幸福的日子,不要再記著不開心的事……這樣我們大家才會真正為你開心?!?/br> 無名冷冷看著面前的小坑,這些年對侯府的仇恨在他的心里陌生又熟悉的再次涌現,可最后定格在他心里的,卻是侯老夫人替他擋在劍前,悲痛欲絕的樣子。 其實,在那晚,他闖入侯府,在老夫人面前露出真容的那刻開始,無名心中的仇恨已放下了許多。 再到后來,老夫人替他擋劍,聽到老夫人懺悔的話,他也相信,母親當年丟下他,是有苦衷的…… 重回京城后,老夫人一直偷偷派人在尋他,他也知道,但他一直避而不見。 他就像一個流浪在外太久太久的可憐孩子,想回家又害怕,害怕他離開得太久,對家已陌生了…… 握絹帕的手微微顫抖著,無名在眼淚流下的前一刻,終是咬牙揚手,將絹帕包裹住的那截斷指、那截他親手砍下,在他心中鑄成二十年仇恨的斷指,扔進了水卿卿替他挖好的小坑里,轉身離去! 看到無名扔下絹帕,水卿卿心頭驟然一松,心里更是激動歡喜,沖著無名離去的身影笑道:“無名,記得明年來這里看花!” 無名身影微微一滯,最終消失在了越發明亮的晨曦里! 無名走后,水卿卿與小喜在小坑里再撒上鳳尾花的種子,再掩上土。 小喜在幫水卿卿填土時,眼淚斷線的珠子般掉進坑里。 水卿卿心痛的看著她,輕聲安慰道:“小喜,人的一生,就像這花草經歷四季一般,有生機盎然的春天,有絢爛盛放的夏日,還有飽受摧殘的落秋,更要熬過冰寒凍骨的嚴冬,沒有一帆風順永開不敗的時候?;ú萑绱?,人生更是如此,不如意的事太多太多,當我們無法改變時,就要學會放下——像無名大哥放下仇恨一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