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李宥從見到琳柔郡主的那刻開始,溫和的面容就冷了下去,對陳皇后不滿道:“母后不是特意讓莞卿來陪你的么?怎么又叫來了別人???” 聞言,琳柔郡主眸光一暗,上揚的唇角不禁滯住了,面露尷尬的呆在當場。 水卿卿早已聽白浩清提起過,陳皇后屬意讓眼前這位琳柔郡主做李宥的王妃,所以,心里當即明白過來,陳皇后想念母親、叫自己做陪是假,讓琳柔郡主出面、讓自己識趣而退倒是真。 所以,聽到李宥毫不給琳柔留情面的話,水卿卿并不出言圓場,靜靜的斂眸在一旁看著。 果然,琳柔很快就回過神來,向陳皇后款款有禮道:“娘娘,臣女先行告退,不打擾娘娘與殿下莞卿jiejie共享天倫?!?/br> 陳皇后眸光往靜靜站在一旁的水卿卿身一掃,趕在琳柔離開前出言挽留,笑嗔道:“都是一家人,有何好見外的?!?/br> 說罷,對李宥道:“莞卿第一次進宮,母后就是怕她拘謹,才特意讓琳柔來相陪的——兩人年齡相當,琳柔又是咱們大晉貴女圈的翹楚,不論家世學識,還是談吐舉止,都是眾閨秀學習的楷模,本宮很是喜歡她呢?!?/br> 陳皇后毫不吝嗇的將琳柔郡主夸張了一番,親自上前拉著她重新回到桌前,招手讓水卿卿也入座。讓兩人一左一右的坐在自己身側。 遲疑片刻,李宥終是在陳皇后對面坐下。 茶桌上擺著幾色精致入微的糕點,羊脂金玉茶杯中,盛著如琥珀般金黃色的茶湯,偌大的偏殿里充盈著淡淡的蜜甜茶香,讓人聞之傾心。 李宥端起茶杯遞至水卿卿的手邊,輕聲道:“這是今年新上貢的極品金駿眉,很是不錯,你且嘗嘗?!?/br> 陳皇后見李宥對水卿卿偏護的樣子,眉眼間不動聲色,嘴角卻是勾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惡冷笑,笑道:“是啊,知道你昨日出事受了驚嚇,晚上肯定沒有休息好,所以本宮特意讓人給你泡制了這提神解乏的香茶,你多喝些?!?/br> 說罷,杏眼定定的看著水卿卿,等著她的回答。 水卿卿抬眸,目光毫無畏懼的迎上陳皇后打量的眸光。 之前陳皇后上白府吊唁,水卿卿已見過她。 但那時,她只當她母親最好的jiejie,是自己敬愛的姨母,所以,根本沒有用心思的去打量她。 而如今,她從憐姑姑那里得知了陳皇后的真面目,更是親自從楊氏那里拿到了她與楊氏勾引,陷害母親的證據。 如此,再見她,水卿卿的心境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轉變,與之前大不相同了。 她近距離的看著陳皇后,看著她明艷動人的光潔臉龐,腦海里不可抑止的就想到了母親那張面滿是瘡痍傷疤的可怖面容,心里的恨意開始翻騰起來—— 將母親一輩子害得如此悲慘,她卻在這里受萬人敬仰,老天爺何時開眼過?! 她盯著陳皇后的眸子,一字一句緩緩道:“姨母想念母親,莞卿更是想念母親——想著母親可憐的一生和悲慘的命運,想著母親大仇未報,日夜不得安眠。所以,想為母親釀制新酒祭拜母親,好讓母親托夢告訴我,害死她的真兇是誰?虧欠她一生的惡人又是誰?” 此言一出,氣氛瞬間凝固起來,陳皇后的面容更是微微一滯,冷凝下來。 李宥看母后臉色冷凝下來,連忙道:“姨母生前,莞卿答應釀酒給她喝。而昨日,她正是因為出府去酒鋪買酒為姨母釀酒,恰遇大雨被困酒鋪,爾后多喝了幾杯酒醉睡在了酒鋪,等醒來就天黑了……” 陳皇后笑了,笑容卻不達眼底,看著水卿卿緩緩道:“沒想到你竟是有這樣一份孝心,更沒想到你竟是會釀酒。本宮之前也聽你母親說過,尋回你之前,你吃過很多苦,本宮確是好奇,你之前跟著養父,靠著什么過活的?” 早在楊氏向陳皇后求救,讓她出面救白凌薇出牢獄時,就在密信中告訴了陳皇后關于水卿卿在西漠時的身世,所以,關于她之前跟了一個走藝郎的養父,關于她嫁了一個癡啞兒的事,甚至是借種打子,沒有一件是她不知道的。 所以,聽到水卿卿會釀酒,坐在對面的琳柔郡主一臉詫異,可陳皇后臉上半點吃驚的神色都沒有,眼底深藏著嫌惡,身子不自由主往琳柔郡主那邊偏移靠近。 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有時候那怕不言不語,單是她身上流露出來的氣息,都能讓人察覺她的喜惡。 而水卿卿從進殿開始,就感覺到了陳皇后對自己的嫌惡,入座后,這種感覺越發強烈。 她之前還在懷疑,上回陳皇后去白府,雖然虛偽,但還假惺惺的拉自己的手噓寒問暖,可今日,她打著想念母親的借口讓自己進宮,按理應該會對自己假意親熱,可她卻明顯的避著自己,不由讓水卿卿心里疑惑。 如今聽到陳皇后突兀的問起自己的養父,水卿卿心里突然閃過亮光—— 是了,自己之前毫無防備的將西漠的一些事,告訴給了金大娘,而金大娘只怕也同金嬤嬤說過的。 如今,她與楊氏白凌薇為敵,她們自會去打聽了解自己的過往,所以,關于她之前在西漠的事,金嬤嬤一定會告訴她們。 而楊氏為了巴結皇后,自會將她知道的事,都告訴她了。 所以,本就覺得自己配不是她兒子的陳皇后,如今知道了自己之前嫁過人,只怕拼命都不會讓自己成功與李宥成親。 一邊是阻攔婚事的陳皇后,一邊是做好一切準備迎娶自己、不容退婚的李宥,她卻是要怎么辦? 第80章 退婚被拒 水卿卿驀然之間,已是明白,自己在西漠的事,只怕陳皇后早已知道。 如此,只怕她更加會阻攔自己嫁給李宥了。 可是,她剛剛才在城樓上答應李宥,不再反復遲疑,只專心的待嫁,做三皇妃…… 如此,她倒是要怎么辦? 心里一片冰涼,水卿卿不動聲色的淺淺笑道:“來見娘娘之前,殿下帶我去了北定門的城樓。殿下跟我說,讓我從這一刻起,放下以前的所有人和事,只專心做出嫁的準備,安心的做他的三王妃——所以,以前的事,都過去了?!?/br> 聞言,李宥面容一松,陳皇后臉色卻沉了下去。而靜靜坐在一旁不時打量水卿卿的琳柔公主更是眸光一暗,僵硬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陳皇后故做唏噓的嘆喟道:“過往那能說過去就過去。至少聽你剛才的話,本宮知道,你對你母親死因的仇恨一直耿耿于懷,所以——” 眸光切切的看著水卿卿,陳皇后不露聲色的試探道:“所以,你若真的要在成親前放下一切,豈不是連同你母親死因一事也要一迸放下了?!” 水卿卿心里一冷,看著陳皇后反問道:“娘娘希望我放下母親的仇恨,不要為母親報復么?” 陳皇后面容微微一滯,不等她開口,李宥冷下面容恨聲道:“姨母之死,疑云重重,定要查個清楚才是——你放心,那怕你不查,我都會幫姨母查明死因,還姨母一個公道!” 聞言,陳皇后握茶杯的手驟然一緊,眸光徹底冷了下來…… 李宥擔心水卿卿身上風寒未好,更是敏感的察覺到了氛圍的不對,于是提出要送水卿卿出宮,陳皇后卻笑吟吟的攔下,笑道:“莞卿好不容易進宮一趟,怎么能剛來就走?既然來了,宮里多的是太醫。哦,本宮想起來了,宮里有一個盛方的太醫,不正是與莞卿相熟么,聽說還是盛太醫當初從湖里將你救出來了。今日盛太醫正好當值,就招他來幫你看看,也順便讓你們敘敘舊好了?!?/br> 說罷,不容置疑的讓紅袖去太醫院招盛方來儲秀宮。 盛方剛進太醫任職不足兩年,按著資歷,根本不足以踏進皇后的宮院。 而紅袖招他時,根本不告訴他是來為水卿卿看病,只是說皇后召見,讓盛方一路上心里緊張忐忑不已。 等心口繃緊的盛方進到儲秀宮見到水卿卿,心里一松,正要上前同她打招呼,開口前突然想到如今身份有別,連忙恭敬的上前跪倒,向陳皇后李宥等人行禮。 盛方年過四十,是一個老實墩厚之人,當初將水卿卿從湖里救上岸后,從脈相里,發現水卿卿竟是剛剛生產完,更是胞宮嚴重受損,當時雖然心里震驚,還是應水卿卿的懇求,一直替她將此事隱瞞。 那怕后來水卿卿回歸白府,成為相爺家的嫡長女,尊貴的莞卿郡主,更是會嫁與三殿下成為王妃,盛方還是小心的幫她保密著這個秘密,從不揭穿她,也不因為之前救過她,攀著水卿卿的關系往上爬,仍然老實本分的在太醫院當差。 陳皇后讓盛方起身,吩咐他為水卿卿看診。 在皇后的儲秀宮里見到盛方,水卿卿雖然心里高興,但總感覺陳皇后另有其他目的,心里不由惴惴,一邊為盛方擔心,也為自己擔心。 盛方卻不知道水卿卿心里的糾結,只以為陳皇后特意喚他過來,真的是為水卿卿看病的,不由徹底放心下來,凝神用心的幫她診脈,爾后擔心道:“郡主確實是沾染了風寒,只是幸而病癥尚淺,喝幾貼藥好好休養幾日即可,只是——” 說到后面,盛方不由頓了頓,陳皇后故作關切道:“只是什么?” 盛方看著水卿卿明顯憔悴的面容,嘆息道:“只是郡主神思煩憂,心慮過重,傷神損體,日子久了,實在是對身體不益?!?/br> 李宥聽了,眸光看向水卿卿,也感覺她比在定國侯府時,消瘦了許多,面色也不復之前潤澤,長眉不覺擰起,沉聲問道:“可有藥物醫治?” 盛方心里也疑惑,按理水卿卿找回身分,應該高興,為何比當初失憶在自己家里時,更是憔悴了呢? 他關切道:“此乃心病,只需郡主自行放寬心,少憂慮,病癥自然不治而愈?!?/br> 聽了盛方的話,陳皇后杏眸里飛快的閃過寒芒,對水卿卿假意嗔道:“你小小年紀,那來的那么多思慮。說好答應了宥兒放下一切事情,安心待嫁,怎么心里還這么愁苦?你在愁悶什么出,說出來讓本宮與宥兒幫你出出主意!” 一直沒出聲的琳柔郡主也在一旁邊涼涼笑道:“只怕莞卿jiejie是為了與殿下的婚事歡喜激動……如今這世間的女人,那個不羨慕jiejie的好福氣呢?!?/br> 聞言,李宥的眸光卻是沉下去半分,他心里自是明白水卿卿在煩憂什么——一切,不過是因為她心中放不下梅子衿罷了! 想到這里,李宥心里不可抑止的想到了昨日找尋水卿卿時,梅子衿說的那些猖狂又堅定的話來,好不容易平靜下去的心緒騰起怒火來。 想到這里,李宥喚過身邊的宮人,悄悄吩咐了幾名,宮人連忙領命下去了。 看完診,水卿卿親自送盛太醫出去。 一路上,水卿卿并心的問盛家各人最近可安好? 盛方告訴她,盛家各人都很好,讓她不要掛心。只是在說到盛瑜時,語氣不覺慢了下來,更是忍不住重重嘆息了兩聲。 原來,自從盛瑜從南方的妓院逃回家后,性子大變不說,更是在看到梅子衿上門找水卿卿后,越發的不肯死心,一直想著辦法接近梅子衿。 盛太醫為此,與夫人也很是傷神,本來給她訪了幾戶小戶人家,讓她過去做繼室。如此,湮下她之前的不堪過往,平靜的過著小日子也算是不錯的結果與歸宿。只是沒想到,本就眼高于頂的盛瑜,見著自己兩個jiejie都嫁入了高門大戶的權貴之家,心里越發的不平衡,根本不同意家里的安排,只一心要嫁進定國侯府,對梅子衿不肯死心…… 看著盛太醫面容間的愁色,那怕他沒有細說,水卿卿也大抵猜到是盛瑜之事讓家里煩心了,不由勸道:“老爺對我有恩,若是盛小姐的事有我幫得到忙的地方,老爺盡管同我說?!?/br> 見她今時今日,還肯恭敬的喚自己一聲‘老爺’,盛方心里很是欣慰,嘆息道:“謝謝郡主掛懷,她的事,只怕無人能幫她達成,只希望有朝一日,她能自己醒悟死心?!?/br> 聽到‘死心’二字,水卿卿瞬間明白過來,知道盛瑜還在癡念著梅子衿。 可是,梅子衿本就嫌惡于她,如今她更是從煙花之地出來之人,這樣的人,那怕做妾,只怕梅子衿與老夫人都不會同意的…… 分別時,水卿卿再次鄭重拜托盛方,請他幫她繼續隱瞞之前的事。 盛方嚴肅的點了點頭,道:“郡主請放心,我身為一個醫者,不論是遵循醫德,還是與郡主之間的恩德,微臣都會謹記的??ぶ鞣判?!” 說罷,盛方又不忘記叮囑道:“郡主放寬心思吧,你身體本就受損過,如果再這般愁思下去,對身體百害而無一利,郡主萬萬不可再繼續這般下去了?!?/br> 水卿卿苦澀笑了笑,向盛方輕聲道謝。 此時,兩人已行到了御花園。道別后,水卿卿折身往回走,卻見到遠處徐徐走來兩人,卻正是梅子衿與五公主樂宜。 男的一身暗紫錦袍長身玉立,冷峻非凡。女的一身俏麗黃裳小鳥依人,嬌麗可愛。 兩人走到在一起,一路上吸引了無數人的眼光。 心里驀然一酸,水卿卿連忙將身子小心的藏到了路旁的樹后,眸光透過縫隙切切的看著他們,心腔一片冰涼,更是酸澀悲痛—— 從來,她都不能像樂宜公主這般,可以光明正大的陪伴在他的身邊。 每次見面,那怕在侯府,他們都要避嫌,那怕同一條路上走著,都是他在前面,她隔著距離,在后面遠遠的跟著…… 原來,從一開始,他們之間就注定不能在一起的…… 眼睛酸脹難受,水卿卿默默的目送他們走遠,才從藏身的地方走出來,怔怔的站在路中間,不知道自己應該何去何從? 默默嘆息一聲,她正要重回儲秀宮去,身后一道威嚴的聲音突兀響起。 “小小年紀,就唉聲嘆氣的,可是有什么煩心事?” 陡然聽到聲音,水卿卿全身一驚,慌忙回頭看去,卻不知道何時起,晉明帝竟是負手站在了她身后。 “皇上……” 吃驚之余,水卿卿連忙曲膝行禮,可不等彎下身子,晉明帝已伸手將她扶起。 開春后,御花園里一片姹紫嫣紅,連路邊的早杏在宮中工匠的精心培植下,都提早開放了。 彼時,水卿卿恰巧站在一片杏林下,身后掩映著成團簇擁的嫩白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