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明亮燈火下,繡著富貴海棠花的地毯上,儼然出現了一截小小的、已干枯的小拇指! 干竭的手指,像把鋼刀,狠狠插進了侯老夫人的心里,讓她悲痛欲絕。 無名深邃的眸光定定的盯著地上的手指,那怕過去二十年,當日的斷手之痛,還深深的印刻在他的心里。 緩緩抬起自己的左手,看著小拇指處的傷疤,無名慘烈一笑,嘲諷道:“因為天生六指,被你們視為不祥人,為了保住你們的富貴榮華,你們不但將我扔出侯府,更是連一條活路都不給我,一定要我死才安心——可你卻不想一想,六指是誰給我的?難道不是你嗎!” 二十四年前,大晉突發百年旱災,田野間一片焦黃,顆粒無收,百姓怨天載道,直言是有災星出現了。 恰在此時,侯老夫人生下一對孿生兒子。 一胎二子,這對子嗣單薄的侯府來說,本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兩個孩子先后落地后,卻發現后出生的小兒子,竟是天生的六指。 天生六指視為不祥,而當時,不論是民間,還是朝廷,都因旱災彷徨害怕,但凡聽到有一點異樣的事發生,都會被視為不祥的災星,都要被滅口而誅。 所以,天生六指的侯府小少爺,自然是不能存活的。 當時的沐恩侯一邊瞞下此事,一邊卻是要將他沉井淹死,最后被侯老夫人懇求,悄悄送到鄉野間一對姓劉的農戶手里,托他們照養著。 可是,最后還是走漏了消息,傳進了先帝的耳朵里。 沐恩侯為了保住整個侯府不受牽連,派人誅殺自己的親兒子。 那時,無名已四歲,從養父母的嘴里知道自己是侯府的兒子,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被送出來,于是偷偷跑回去,趴在侯府門口守著,想看一眼父母哥哥,終是讓他看到了那個與他長得一模一樣、被父母與眾人當珍寶般捧著的哥哥。 當時,他真的好羨慕,又心酸,哭著一路回到養父母的身邊。 小小年紀的他,回去后一直問養父母,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事,不像哥哥那么聽話,所以父母才不要自己。 最后養母見他實在可憐,告訴了他六指的事。 從小到大,無名從未覺得自己有六個手指有什么不對,直到那一刻,他卻是憎恨起那一根多出來的小拇指。 五歲生辰那天,他拿著養父砍柴的柴刀,砍下了自己多出的小拇指,拿布包著,要送回侯府給父母看,讓他們重新接納自己,像疼愛哥哥一樣,疼愛自己,最后卻因失血過多暈倒在半路上。 養父母找到他背他回去,安慰他,等他傷口好了,他的父母就會來接他回去了。 可最后,無名沒有盼到父母來接自己,卻看著養父母為了救自己,死在了父親派來的殺手手里…… 從此,仇恨在他心里徹底扎下了根…… “我親手斬下它。這二十年來,我每時每刻都將它帶在身上,每日看著,每日都不能忘記對你們的恨意……” 抬手將森冷的面具重新戴上,無名手中的長命緩緩抬起,指向侯老夫人,渾身散發著可怕的戾氣。 “如今,斷指還你,你卻要還我養父母的性命來!” 說罷,深邃的眸光黑暗如淵,手中的長劍朝侯老夫人刺去…… 第77章 兄弟相殘 壓抑二十年前的仇恨,在這一刻爆發,無名握劍的手在顫抖,面具下的面容終是落下淚來。 世間有許多讓人刻苦銘心的仇恨痛苦。 而無名被親人拋棄、再到被親人扼殺的痛苦,這二十幾年來,一直像一個巨大的噩夢日夜折磨糾纏著他,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要擺脫這可怕的夢魘,所以,他要報仇! 手中的長劍,挾帶凜然寒意朝著侯老夫人刺去,侯老夫人卻躲也不躲開一下,顫抖著雙手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斷指,珍寶般的收攏在自己的掌心,渾濁的眼淚斷線的珠子往下掉,顫聲道:“你殺了我吧,是母親對不起你……這些年母親何嘗不是痛苦……你下手吧!” 閃著冷芒的劍尖停在了老夫人的眉心前一尺不到的地方,無名咬牙恨聲道:“這些年,我無時無刻都恨著你。你既然生下我,為何卻要這般殘忍的對我……為什么要對我如此不公平?所謂虎毒不食子,你們為了你們的榮華富貴,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要殺,你們還是人嗎?” 牙齒咬得咯吱響,無名慘烈大笑道:“好,既然如此,我就毀了整個侯府,毀了你們手中的榮華富貴,更要毀了你們引以為傲、最為珍貴的寶貝兒子梅子衿!” 聞言,侯老夫人全身一顫,哆嗦道:“不,不關你大哥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母親一直瞞著你的事,是母親做下的孽,你不能這樣對他……” 侯老夫人越是乞求,無名越是憤恨,悲憤笑道:“果然,在你心里,他永遠都是最重要的?!?/br> 侯老夫人看著他眸光里的悲憤,心里刀割般的痛著,顫抖著向他伸手,悲泣道:“不是的,你們在母親的心中是一樣的……母親更愧疚你。只是,此事你哥哥從來都不知情,你如何恨我都好,卻不能將這仇恨記在他身上……是母親對不起你,你們是同胞而生的孿生兄弟,是世間最親密的人,你們卻不能反目成仇……” “呵,最親密的人?! 無名冷冷笑道:“他是大晉手握兵權,一人之下風光無限的大侯爺。而我,是天生六指的不祥人,我與他之間,云泥之別,怎么可能是最親密的人?我要毀了他,毀了整個侯府……” 話音未落,房門砰得的一聲被重重推倒地,梅子衿破門而入。 看到無名那一刻,梅子衿神情一凜,冷峻的面容覆滿冰霜,待看到他手中的長劍指著母親,渾身瞬間散發出逼人的殺氣,眸光沉下去的那一息,腰間的軟劍已拔出在手,劍氣如虹,不作片刻停歇的朝著無名猛烈攻去。 見到梅子衿出現,無名神情也在片刻間陰沉狠戾下來,心中更是不可抑止的想到了水卿卿,想到了她對他的眷戀,心口再次揪痛起來。 為什么,為什么,明明他跟他是一樣的,為什么她們都只喜歡他,珍視他? 想到這里,無名顧不得后背上刺骨疼痛的傷口,回劍與梅子衿廝殺起來。 兩人皆是這天底下一等一的高手,一經遇上,必定是一場惡場。 但無名重傷在身,拼著一口氣堅持到現在,已是強弩之末,所以,很快就呈現弱勢,被梅子衿逼退。 侯老夫人從悲痛中回過神來,看著兄弟二人當著自己的面拼殺,心痛到滴血,迭聲道:“子衿,快住手,他是你的親弟弟啊……” 聞言,梅子衿全身一顫,雖然之前心中已有懷疑,但親耳聽到母親承認,還是心頭巨震,眸光不敢相信的看著對面的面具刺客。 而且梅子衿也察覺到無名氣息紊亂不穩,再看到他腳印所過之處,留下的一個個血印,心里一驚,再不戀戰,連忙一掌拍開他。 “你……果然是……” “不是!” 兩人分開后,無名拿劍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子,咬牙慘笑道:“我不是你弟弟,我是要你性命的敵人,你要么今天殺了我,不然,我永遠是你的敵人!” 梅子衿心頭的震動讓他腦子里一片凌亂,更是充滿迷惑。 但眼下不是追問母親這些的時候,他最關心的,卻是水卿卿是否是被他帶走。 他眸光定定的看著無名,著急道:“莞卿郡主是不是被你帶走的?她現在在哪里?” 看著他眸光里的急切,無名勾唇殘忍一笑,一字一句冷聲道:“她死了,和她的兒子一起摔下樓梯死了……你永遠也見不到她了!” “不可能……你在騙我!” 身子一晃,梅子衿全身如墜冰窟,感覺全身的血液在瞬間凝固了,手中的劍都差點握不住,咬牙顫聲道:“她怎么可能會死……她現在在哪里?” “為什么不能死!呵,對不聽話的棋子,這就是她的下場?!?/br> 無名看著梅子衿絕望灰敗的臉色,心里痛快極了,狠聲道:“一切都是為了你。是你害死她們母子的。她是替你去死的……她不愿意揭穿你的欺君之罪,如此無用的棋子,只還留著她做甚???” 說罷,無名從懷里掏出一個帶血的陳舊胭脂盒,還有一件染血的孩童衣裳,扔到了一臉悲痛的梅子衿面前,殘忍笑道:“我今日來,不但是要與你們做最后的了結,也是順道來告訴你她的死訊的,我要親眼看著你痛不欲生的樣子——最愛的女人因你而死,你是不是很感動啊……” 帶血的胭脂盒與孩童的衣裳,都是梅子衿最最熟悉的。 那是水卿卿與昀兒的。 看著上面的斑斑血跡,梅子衿腦子里轟然一聲炸響,心口仿佛被生生撕裂成兩半,喉嚨一甜,噗的一聲吐出鮮血來! “昀兒……” 侯老夫人聽到水卿卿的死訊也是驚訝不已,等看到地上那件染血的小孩子的衣裳,更是震驚住—— 這件衣裳,卻是她親手為昀兒做的,上面的花紋和針線,她再熟悉不過的。 捧著衣裳怔怔看著,侯老夫人雙手直哆嗦,聲音更是顫抖得不成樣子,不敢置信道:“子衿,這……這不是我給昀兒做的衣裳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他會是莞卿郡主的孩子……莞卿郡主不正是、不正是之前的盛瑜么……” 任是如何想,侯老夫人都想象不到,昀兒竟會是水卿卿的孩子…… 然而不等侯老夫人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梅子衿已是一臉兇狠殺氣的將手中長劍架到了無名的脖子上。 “你恨我、恨侯府,你向我尋仇就好,為什么要將她牽扯進來……她在哪里?她到底在哪里?” 梅子衿嘶吼出聲,額頭青筋爆起,眸子里幾乎要滴出血來。 看著架在脖子上的森冷寒冷,再看著梅子衿滴血的眸子,無名暢快的笑了,一字一句緩緩笑道:“尸首扔到亂葬崗喂野狗去了,你此時去找,或許還可以撿回她和孩子的幾根殘骸……” “啊……” 無名的話令梅子衿狀若癲狂,手中的長劍劇烈的顫抖著,眼看就要朝無名砍下。侯老夫人撲上去,擋在無名的面前,凄厲喊道:“他是你弟弟……快把劍放下!” 握劍的手劇烈的顫抖著,梅子衿心口痛得無法呼吸,喉嚨間再次溢出鮮血來,眸光一片赤紅,形容可怖,顫聲道:“可是他害死了莞卿……害死了昀兒……那怕他是我弟弟,我也不能原諒他,我要殺了他為莞卿報仇……” 侯老夫人看著梅子衿眸光中的恨意與悲痛,心中升起深深的絕望與悲涼。 她突然抬手一把握住了劍身,鋒利的寒劍瞬間將她的手掌割得鮮血直流。 侯老夫人雙手死死握住劍身,悲泣道:“你要殺就殺我吧,一切的孽都是我做下的,我愿意替他死……子裕,希望我一死,能抵消你心中的恨意,讓你忘記痛苦的一切……也算是,向你養父母償命……” “你走吧,不要再回來了,這一輩子,母親虧欠你,對不起你。來世……來世我們再做母子,母親好好補償你,必定、必定只疼愛你一個……” 說罷,侯老夫人用力將劍尖往自己的脖子抹去,卻被一只冰涼的大手擋住。 面具下的面容一片悲慟,無名按下心頭的酸楚,恨聲道:“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嗎?永遠不會!下輩子,我寧愿不認識你們,更不會再做你的兒子!” 梅子衿見劍身被母親握住,震驚道:“母親,你快松手!” 正在此時,三石慌亂跑進來,急聲道:“爺,三殿下與白相帶人包圍了侯府,說是發現了昨晚闖進白府竊藥的刺客,懷疑與郡主失蹤有關……??!” 陡然進屋的三石,話未說完,下一刻卻是被屋內的情形嚇到了。 侯老夫人心力交瘁之下,再聽到了李宥與白浩清圍捕的消息,再次受驚,身子癱倒在地,沾滿鮮血的雙手拉著梅子衿,眸光卻是切切的看著一旁無名,乞求道:“你一定要……一定要護你弟弟周全……不要他們抓到他……” 說罷,心神受損的侯老夫人,身子再也支撐不住,暈厥了過去。 梅子衿心疼的看著滿臉淚痕的母親,將她抱上床榻,回頭冷冷看著無名,心里再次想到水卿卿與昀兒,悲痛萬分,咬牙對三石道:“你帶人立刻去亂葬崗,將……將郡主與昀兒的尸首帶回來……” 三石震驚的看著滿目赤紅的梅子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梅子衿想著母親暈迷前的吩咐,咬牙抑住心中的傷痛與殺人的沖動,可身子還是止不住的發顫,全身一片冰涼。 聽到三皇子與白相一直圍捕自己,無名拾起地上的長劍,眸光默默的看了眼床榻上暈厥過的侯老夫人,心里涌起難言的苦澀滋味。 下一刻,他卻是轉身往后窗走去,后背上深可見骨的猙獰傷口和汩汩往外流的鮮血,讓梅子衿心口一震。 想也沒想,他閃身擋住他的去路,語氣冰冷道:“你要干什么?出去送死嗎?” 無名冷冷嗤笑道:“你不是要為郡主報仇嗎?不是正合你的心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