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姜琴娘斂下心思,總歸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是金鷹讓她應下,約莫有法子應對才是。 她沒想到,金鷹也回了京城,私心里,如今和楚辭定了情意,她不想和金鷹走的太近。 她不能給楚辭名分,若再和旁的外男勾勾搭搭,這對楚辭來說,才是最大的傷害和不公平。 她心思不定,但手下動作不慢,腦子里已經有了花樣,素手捻來,都是春色。 一炷香盡,六名繡娘罷手。 司繡的大宮娥率先篩掉一名不曾繡完的,剩下的五人里,大宮娥一一看過五人,目光在姜琴娘身上一頓,心里已經有了決斷。 五幅繡品,針法皆是精湛出色的,大宮娥看過之后,又呈給秦臻看,秦臻一掃而過,然后讓人一字排開,最后讓皇帝掌眼。 這頭一幅是繡的出水芙蓉圖,白中帶粉的芙蓉花,白的純粹,紅的粉透,帶著晶瑩露珠,顫巍巍地迎著微風,開的繁榮錦繡,大氣又雍容。 “這是胡氏針法傳人所繡,胡氏針法傳承三百年,歷經歲月洗禮,此針法已是越來越圓滿,所繡之物,奢靡華麗,大氣雍容,最是符合天家風儀?!鼻卣榻榻B道。 姜琴娘暗自點頭,她仔細打量那芙蓉圖,透過繽紛繡線,確實能看依稀看出針法很不一般。 第二幅和第三幅皆是出自民間繡娘,獨樹一幟,別具風格。 雖是不錯,但底蘊薄弱了些,有胡氏針法珠玉在前,便稍顯暗淡。 第四幅是云雒的,起先姜琴娘沒有注意,可等秦臻將那繡繃翻轉過來,她吃了一驚! 云雒繡的,赫然也是一幅雙面繡! “雙面繡!”秦臻訝然了聲,引來皇帝的注意,“陛下,這竟是雙面繡!” 皇帝來了興致,接過繡繃細細看了起來。 從姜琴娘的角度看過去,能看清云雒繡的是一幅天外飛仙反彈琵琶圖,另一面則是飛仙撫琴而舞,同一種色彩,紋繡出不同之景,此繡品堪稱精妙絕倫! “好!好!好!”皇帝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對那繡品竟是愛不釋手。 云雒面帶微笑,眸光柔斂,蘊含秋波,她側臉白凈細嫩,鬢邊細發整齊綰到耳后,露出一截肌膚賽雪的白脖頸。 皇帝抬眼,不期然就讓那等漂亮的瓷白晃了下眼。 繼而,他才注意到云雒的相貌,平心而論云雒皮相長的其實很好,帶著大家閨秀的婉約氣度,端方又大方,就像是需要攀附大樹的柔軟菟絲,能讓男人心頭生出需要和崇拜之感。 皇帝心情倏的淡了幾分,他將繡品扔給秦臻,視線卻落到姜琴娘身上:“姜氏,你的繡品呢?” 云雒唇邊的笑意一僵,她收回目光,暗自捏緊了手。 姜氏上前半步,將繡品展示出來:“回陛下,民婦針法不精,粗品劣作怕是會污了陛下的眼?!?/br> 皇帝本沒有放心上,可一眼看過去,他驚訝道:“又是一幅雙面繡!” 眾人皆驚,不約而同看過來。 姜琴娘手上的,恰也是一幅雙面繡,不過和云雒那幅很不同。 她紋繡的渾身雪白的奶狗崽子在樹蔭底下打滾撲蝶的場景,反面則是風格迥異的煙墨山水圖。 南轅北轍的兩幅圖,風格差異巨大的兩幅繡品,竟是出現在同一張絹布上! 且最為奇特的,還是雙面繡上融入了炭條畫那種寫實風格,毛茸茸的狗崽子毫毛畢現,微微泛紅的小鼻尖,還有濕漉漉的黑色大眼睛,活靈活現,和真狗崽子一般無二! 背面的煙墨山水圖便要簡單一些,磅礴的遠山近水,輕舟泛波而上,煙雨浩渺,朦朦朧朧,很是寫意隨性。 這又是典型的大殷山水畫風格。 兩種風格,兩種不同派別的花樣,在姜琴娘繡花針下同時出現,讓人不得不驚嘆。 “陛下,不僅僅是如此?!苯瘊椇鋈婚_口道。 他接過姜琴娘的繡品,指腹撫摸而上:“陛下,這奶狗崽子不是繡的,是留白而成形?!?/br> “哦?”皇帝湊近兩步,又用手摸了摸,適才發現那奶狗崽子身上沒有繡線凹凸的質感,頂上大片大片沉色的樹冠和陰影,以及草地上晦暗不明的斑駁影子,這些才是繡出來的。 通過強烈的色彩對比,以及對光影的絕對掌控,才會讓留白的部分,形成逼真的奶狗模樣。 就像是石雕上的陽雕和陰雕一說,凸出來的浮點輪廓是為陽,凹陷下去的部分則為陰。 “好個陰陽針法!”皇帝贊喝一聲。 正面的奶狗崽子紋繡的部分,翻轉到背面,恰是煙墨山水遠山近水的部分,這般錯落開來,從而形成獨特的異色、異形、異針三異之法,實將雙面繡琢磨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同為雙面繡,有姜琴娘此幅,起先云雒那幅,瞬間就淪落魚目,不可同珍珠相較。 “賞!姜氏,朕要重重的賞你!”皇帝揮袖,龍心大悅。 姜琴娘此番,僅憑一幅繡品便順順利利地入了皇帝的眼,這樣的殊榮竟是誰都沒想到的,包括秦臻亦是始料未及。 第63章 從不正經 秦臻余光瞥著姜琴娘看了會,他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而后微微一笑:“陛下慧眼如炬,那看來今日這魁首非姜氏莫屬了?!?/br> 皇帝擺手,他好似很喜歡那幅繡品,拿在手里細細地看:“按尚工局的規矩來,朕不摻和?!?/br> 話雖這樣說,可尚工局的人,亦或是整個內府,哪里能無視皇帝的喜好?這些混跡深宮多年的,慣是會察言觀色,其中又特別以會看皇帝的圣意行事。 司繡的大宮娥站出來輕聲道:“依尚工局的規矩,這六幅繡品要呈送到尚官那邊定奪?!?/br> 皇帝點了點頭,他戀戀不舍的放下姜琴娘的繡品:“送去吧?!?/br> 大宮娥恭敬行禮,讓小太監進來將六幅繡品小心翼翼地送了出去。 如此,今日這甄選一事,便算完了。 皇帝思忖片刻問:“姜氏,你想要何賞賜?” 姜琴娘緊了緊手,她微微一思索,就道:“回陛下,民婦那點微末手藝,能入陛下的眼,這對民婦來說,就已經是天大的恩寵,足以光耀門楣,這就已經是賞賜?!?/br> 這話她說的真心實意,沒有半點虛假,又很質樸,反倒讓皇帝覺得真誠。 年輕的帝王甚是滿意,明黃的袖擺一揮道:“你女紅了得,朕就賜你一套金針如何?” 姜琴娘愣了下,站皇帝邊上的金鷹輕飄飄看她一眼,她反應過來,連忙提起裙擺跪下,額頭點地,叩首道:“民婦謝主隆恩!” 皇帝起身,背著手:“小秦子,莫忘了朕母后小相,一定親自送到姜氏手里,不得有誤?!?/br> 秦臻笑道:“小的遵旨?!?/br> 皇帝走下阼階,緩緩走到云雒面前,忽的捉起她的手看了看。 少女的手,不沾煙火,又細又直,還白嫩嫩的根根蔥白似的,而且指腹無繭,摸不上滑膩無骨,端的是玉骨豐肌,像羊脂白玉雕刻的。 “真是好手?!被实鄞蛄科?,“朕記得,你也是繡的雙面繡?!?/br> 云雒低著頭,嫩臉薄紅,那薄紅帶粉的蔓延至纖細的脖頸,嬌羞誘人。 “回陛下,民女繡的正是雙面繡?!彼穆曇粢彩侨崛魷厮?,嬌嬌媚媚的,宛如乳鶯初啼。 皇帝瞇眼,放下她的手,側身對秦臻道:“既也是雙面繡,就留下吧?!?/br> 秦臻眸光微頓,意味不明地應了聲。 云雒激動的臉更紅了,她含羞帶怯地瞟了皇帝一眼,秋波含水,訴不盡百般柔情:“民女叩謝陛下隆恩?!?/br> 她這般得償所愿了,只顧著高興,沒注意到一邊司繡的大宮娥皺起的眉頭。 姜琴娘心思百轉,思來想去,也猜不透皇帝的用意。 皇帝輕笑了聲,邁著大步如來時一般,未做片刻停留又走了。 金鷹跟在他身后,從姜琴娘身邊擦肩而過,隨后而去。 殿中皇帝身邊伺候的小太監,亦是同樣魚貫而出,不多時殿中就又剩原先的幾人。 秦臻恭送了皇帝,直起身來,看了仍在喜悅中的云雒一眼,隨后卻看向了姜琴娘。 姜琴娘如芒在背,她默默地低著頭,什么話都不說。 “哼,”秦臻冷笑一聲,“姜氏,本官倒是小看你了?!?/br> 姜琴娘心一緊,波瀾不驚的道:“民婦不知道大人這話是什么意思?!?/br> 旁的秦臻卻并未再多說,他直接吩咐:“來人,帶下去,最后結果沒出來之前,誰都不準離開內府,不然就視為自動放棄甄選資格,另,五年不得再入甄選?!?/br> 這話一落,參選的繡娘面面相覷,誰都不敢輕易走動了。 姜琴娘跟著眾人一并下去,臨走之時,她無意看到云雒和秦臻對視了一眼。 她心里暗自警惕起來,蓋因不曉得秦臻后手,故而姜琴娘步步走來皆是如履薄冰。 人都出去了,大殿之中,只余司繡的大宮娥和秦臻。 那宮娥略一猶豫道:“大人,我觀那云雒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br> 秦臻蔑笑了聲:“不用在意她,一株菟絲,能翻出什么花浪來?!?/br> “是,”宮娥點了點頭,又問:“那先太后小相,可是真要給姜氏送去?” “送!”秦臻眼神暗沉,森森寒的像是暴風驟雨積壓下來,很是駭人,“先找出來,稍后本官親自送去!” 宮娥欲言又止,到底還是沒在說什么,低聲應下,倒退出殿準備去了。 與此同時,走出內府的皇帝揮手讓身邊的宮娥太監退后一些,他慢悠悠地瞥著金鷹,又戲謔地看了看他腰間掛著的那枚金鷹墜兒。 金鷹帶著鷹頭金面,全然看不見表情,只能瞧見微微抿起的嘴角。 皇帝眼底帶笑:“原來你心念念了這么多年的女人,就是姜氏來著,我當何等的絕色傾城,倒是沒想到,你竟好一口艷俗的?!?/br> 姜琴娘那相貌那身段,可不就是個艷俗的,雖說她骨子里清正,但那皮相,嘖,瞧著卻從來不正經。 金鷹沒說話,只是嘴角凹陷的暗影深了深。 皇帝一把拽了他那金鷹墜兒,捻在指間把玩起來。 “勞煩陛下將墜兒還與微臣?!苯瘊椏谖怯行┥?。 皇帝上下拋著:“出自姜氏之手?朕瞧著新奇,沒收!” 金鷹這下憋忍不住了,他往前半步,身形半遮擋皇帝,低聲道:“陛下英明,臣就好姜氏那一口,東西還來!” 皇帝失笑,將那墜兒丟給他:“瞧你寶貝的,姜氏還不曉得你身份吧?” 金鷹小心翼翼地將墜兒重新系回腰上,還理了理流蘇:“臣不曾說過?!?/br> 皇帝拍了拍他肩:“跟她說吧,朕瞧著姜氏是個好的,打算什么時候成親?要不要朕給你賜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