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楚辭看她一眼,頗為苦惱的道:“我倒是想八抬大轎的將人娶回去,有媒茍合,可琴娘目下不同意,至于你是否會去告訴老夫人,那是你的事?!?/br> 他半點不為所動,要不是顧忌姜琴娘臉皮薄,外頭流言蜚語可能傷著她,他是巴不得整個大殷都曉得。 “琴 娘為你蘇家所做良多,”楚辭頓了頓又說,“我只希望往后你莫要做讓她傷心的事,不然我寧可毀了蘇家,斷了她身上的枷鎖?!?/br> 眼下不這樣做,都是因為姜琴娘對蘇家上心,對蘇重華真心。 蘇瑤震了震,面目恍然,渾渾噩噩地走了。 她走在毒辣的艷陽下,裸o露在外的肌膚被曬得灼痛,然而心頭涌出來的冰涼,卻像是冰凍了萬年,讓她從頭冷到腳,什么都不知道。 姜琴娘坐在院子榴花樹下,這個時節,榴花已經開過了,結出小小的果子,很是青澀地墜在葳蕤翠翠蓋之下,清風吹來,才敢像二八少女一樣,露出一點影子。 她看著蘇瑤走出來,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頓叫她皺眉頭。 到底最后還是沒喊住她,涼了的心,總是帶著痕跡的。 她這些年一直過得很累,也很辛苦,可整個蘇家人都認為是理所當然,到底還是有些不平和委屈的。 蘇瑤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沒注意到姜琴娘,也沒看到旁人。 眼見她走遠了,姜琴娘隨手招來赤朱:“跟著去看看,莫要讓她出事?!?/br> 說到底還是擔心的。 姜琴娘并未這會回去,而是又坐了一會,她抬手撥弄了下頭頂的榴花樹葉子,蔥白和翠色,在分割的光影下,多出幾分極致的美感來。 “怎的,還在為蘇瑤難受?”楚辭出來,一把握住她手,不著痕跡地揉捏指尖,末了又湊唇邊親了口。 姜琴娘仰頭看著他,那點不太舒服的情緒像青煙消散。 她有些害羞,看了眼周遭,沒見著旁人才抽回手:“沒有,阿瑤之前心悅你,所以說那些話也能想見?!?/br> 楚辭不在意地嗤笑了聲,他站在姜琴娘身后,彎腰將人抱拉起來:“她心不心悅的,與我何干?” 姜琴娘想起兩人在白澤書院榴花亭初見的那次,她彎眸就笑了:“也是,對女學生的傾慕,你也能嚴詞拒絕?!?/br> 楚辭揚眉,攬著人往屋子走:“我只傾慕你而已,旁人么如何都跟我沒關系?!?/br> 進了屋,三足獸耳的冰鑒帶來絲絲涼爽,楚辭復又坐下:“我給你畫花樣,你在旁瞧著,紅袖添香?” 姜琴娘一下就笑了:“這哪里算紅袖添香了?既不要我奉茶也不需要研墨?!?/br> 楚辭接著起先的開始繼續畫,他邊畫邊有些無賴的說:“你陪著我就成?!?/br> 這話讓姜琴娘心頭悸動,她耳朵尖緩緩攀爬起薄粉色,那張艷若桃李的臉,也是微微有不好意思。 畢竟和個男人這樣親密,她還是頭一遭。 她不知道旁的姑娘這種時候該如何,單說她自個,便多有不好意思,仿佛那層窗牖紙被戳破之后,楚辭待她,言行舉止之間便大膽起來,有時候旁若無人的讓她手腳無措。 楚辭雖是在畫著花樣,可余光一直在姜琴娘身上,見她在走神,哪里不明白她的想法。 “你莫擔心其他的,往后任何事你都不需要再自個扛著,我是你男人,你可以放心的都交給我?!背o左手越過去,捏了捏她小臉。 細嫩的臉蛋,在那梨渦的位置,頃刻就印出一點炭跡來,臟兮兮的像小花貓一樣。 偏生姜琴娘毫無所覺,她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眉目之間帶著嫩氣,還有一點無辜和羞赧。 楚辭轉頭盯著她:“嗯?” 姜琴娘適才猶豫地點了點頭:“我曉得了,往后都交給你?!?/br> 楚辭滿意了,來日方長,他有的是耐心跟她慢慢磨著,總有一天能得償所愿,將人娶回去。 姜琴娘靜靜看他畫畫,一會又轉頭盯著他側臉看。 楚辭的相貌無疑也是很好的,和秦臻那等昳麗的俊美不同,他的五官帶著一種正氣的清雋,加上外人面前甚是循規守矩,故而很有一番君子風范,莫名就受人尊崇。 楚辭揮著炭條的動作一頓,他頭都沒抬,深深呼吸了一口氣:“琴娘,你再這樣看著我,我不能保證會繼續做個柳下惠?!?/br> 姜琴娘愣了下,這話在腦子里轉了好幾圈,她才反應過來。 “咳,”她輕咳兩聲,臉微微泛紅,遂岔開話題,“你的眉心是如何一回事?我記得多年前你在羅云村養傷的時候還沒有那條紅線?!?/br> 楚辭也不瞞她:“我傷好之后重回沙場,有次讓人一刀從額頭劈下來,正劈在眉心,那刀刃帶毒,僥幸活下來,傷好之后就留下了這條紅線?!?/br> 他口吻很淡,就好像這樣的生死大事在他眼里也算不得什么。 姜琴娘驚呼一聲:“那當時,很疼?” 楚辭轉頭看她一眼,勾唇笑了:“不疼,就是因著中毒昏迷了半個月?!?/br> 姜琴娘抬手去摸了摸,從前她覺得這條紅紋很是奇特,畢竟只有畫上那些謫仙眉心才有這樣特別的標識,但這會知道這是怎么來的,就只剩心疼。 “那你是怎么從沙場上回來的?”她記得大殷有規定,凡是募去當兵的,要么殘了,要么需年過 四十五,又或四海升平,五年內沒有戰事方可歸家。 可從前白青松呆的邊漠,聽聞這些年也還一直有戰事,且楚辭沒缺胳膊少腿的,年紀也還沒到,現在卻回來了。 楚辭半垂的眸光閃爍,他道:“我情況和白青松有些不一樣,上峰見我另有才能,便委了我其他職務,故而才從沙場上退回來了?!?/br> 姜琴娘了然,不過更多的,她知趣的不多問。 幾句話間,楚辭已經畫好一副幽篁翠竹圖,根根青翠挺拔的幽篁,葉片簌簌,林間光影斑駁,并有一兩只雪白的小兔子在玩耍,很是生動形象。 姜琴娘一見心喜,她迫不及待的拿著剛出爐的幽篁翠竹圖,轉頭就去描花樣了。 楚辭失笑,他這個擅畫的人,竟然還不如自個筆下一幅畫作的吸引力大,也不知該是失落還是該慶幸。 正當姜琴娘在繡第二幅第三幅炭條畫作之時,安仁縣云家是徹底火了一把。 甄選會那日,眾目睽睽之下,從京城來的內府大人和云泱的關系,只要是眼不瞎的人都看見了。 而此后,更是聽聞內府大人在臨走之時,最后見的人是云家云四爺,還將云家的布料和繡品一并帶上了京城。 這樣再是明顯不過的行徑,哪里還用多說。 故而,這些時日上云家拜訪的,幾欲將門庭踏破。 云家紅楓院,云雒看著面前的繡品,細細的娥眉擰了起來。 坐她對面的云泱轉著手上翠玉扳指,面無表情的問:“還沒琢磨出來?” 云雒搖頭:“蘇家的繡品,那等栩栩如生的,只有兩件,一件讓秦大人帶走了,一件則是姜琴娘那身衣裙,故而我琢磨了幾日,也沒想明白?!?/br> 聞言,云泱臉上露出幾分煩躁:“她姜琴娘就是個寡婦,能有什么能耐?” 云雒摩挲著繡繃上不倫不類的繡品:“但是她那幅繡品,確實比我繡的好?!?/br> 再是不想承認,但云雒也不得不承認。 云泱依在圈椅里,轉翠玉扳指的動作快了幾分:“不就好在一個逼真么?” 云雒搖頭:“我當時仔細看過了,不僅是在繡線顏色上,層層疊巒,接近實物顏色,線劈的很細,至于針法,我看不出來?!?/br> 說到這,她似乎想起什么:“我聽聞蘇家從前出過宮廷繡娘,有祖傳的針法雙面繡,會不會姜琴娘用了雙面繡法?” 云泱沉思起來:“不無可能?!?/br> 他想了想又道:“不用再去管姜寡婦那邊,我上回從倭國給你帶回來的女紅繡本,你可吃透了?里頭就又雙面繡的針法?!?/br> 云雒放下那仿照姜琴娘衣裙上的蘭花模樣描的花樣,淡淡的說:“我也是那么想的,手上沒有繡品,再琢磨也琢磨不透,不若學好其他的,再給我半月功夫,我就能完整繡出一幅雙面繡?!?/br> 云泱撫掌大笑:“好,你繡一幅,我托人帶去京城給秦臻?!?/br> 云雒點了點頭,說起秦臻,她想起什么,踟躇道:“哥,你……還好么?” 云泱看著她,忽的發怒,他騰地起身,冷冰冰的道:“管好你自己?!?/br> 他頓了頓,又說:“八月是郡守夫人的賞桂宴,按照慣例,你早些給郡守夫人準備好新衣?!?/br> 話畢,他大步旋身而去,再不理會云雒。 云雒捏起繡花針,眉目有絲縷戾氣閃過,她猛地狠狠一針扎進手邊婢女手臂上。 “啊,姑娘!”婢女痛呼一聲,渾身發抖地跪下了。 云雒冷若冰霜,吐出一個字:“滾!” 那婢女忙不迭地跑了出去,連手臂上扎著的繡花針也不敢□□,端的是怕極了。 時至八月,臨近中秋佳節,每年郡守夫人會在安仁縣近郊的金桂園辦一場賞桂宴。 能得到請帖參加的,要么是官勛人家,要么就是家底殷實的,雖比不上京中那等世家貴族的宴會,可郡守夫人辦的,自然還是諸多人都想去參宴。 安仁縣隸屬江淮郡,坐馬車也就小半日的功夫。 郡守夫人崔氏,出身京城世家崔家,隨夫下放到江淮郡,整個郡里頭,也只有郡守夫人崔氏派頭最像京城勛貴。 這位世家夫人素來喜歡辦宴會,一年四季都會cao辦,而賞桂宴又是最為隆重的一回。 近郊的金桂園是郡守夫人崔氏的嫁妝宅子,宅子里頭遍種各種桂花,每年中秋之時,金桂飄香,十里可聞。 云雒早早來了金桂園,新衣已經提前兩日就送去了郡守府,她今日來,也是應郡守夫人的邀約。 她甫一踏下馬車,當即就有臉生的姑娘夫人迎上來。 “這位便是云家的姑娘吧?果然是個標致手巧的?!庇蟻淼膵D人身形富態,臉若銀盤,很是和氣。 跟在她身后的姑娘瓜子臉,水汪杏眼,挺鼻小嘴,很是討喜的模樣。 云雒眉頭一皺:“兩位是?” 那婦人笑起來:“我是隔壁縣的張縣令家的,我姓孫,這是小女孫 玫?!?/br> 云雒點頭,她已經看出,這兩人身上穿的衣裳,都是云家鋪子里出的:“孫夫人好,孫姑娘好?!?/br> 孫氏還沒說兩句話,另外就有一十四五的少女從園子里頭蹦跳出來。 那少女靈動生輝,明媚鮮妍:“雒jiejie,你總算道了,我等你好久了?!?/br> 起先還表情淡淡的云雒微笑起來,她直接越過孫氏母女,迎向那姑娘:“郭meimei久等了,早知道你在等我,我就早些過來?!?/br> 郭蕊蕙,正是郡守郭大人愛女,崔氏膝下的掌上明珠。 “雒jiejie,你快看看,你這衣裳我穿好不好看?”郭蕊蕙天真爛漫,她提起裙擺,幾人才看清她身上的裙裾處疊縫著裁剪的蝴蝶。 各種形態不一的蝴蝶先是用暗線勾勒模樣,然后小心剪下來,再縫制在裙擺上,那蝴蝶從前胸簇擁著,一直蔓延到裙擺。 隨著郭蕊蕙的走動,蝴蝶翅膀飄動飛揚,遠遠看去,像是隨時會扇翅起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