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說完她又道:“你的繡活越來越好了?!?/br> 蘇瑤矜持極了:“嫂子我的繡活還是你指點呢,你莫要取笑我了?!?/br> 姜琴娘將繃子還給她:“有人拿女紅當消遣,有人當吃飯的手藝,但我覺得,既是會就要精會,只有自個會了,這才是資本?!?/br> 蘇瑤聽的似懂非懂,不過她點頭道:“嫂子放心吧,我看哪日母親心情好了,央著她看一眼雙面繡藏品,我自個再琢磨琢磨,指不定哪天就琢磨出來了?!?/br> 姜琴娘笑了起來,要說整個蘇家誰最省心,她一定會選蘇瑤和蘇重華。 兩姑嫂正話間,蘇重華揚起張白紙腳下像踩著風火輪般沖進來,他嘴里還喊著:“娘親,我今天畫畫了,先生夸我了,還說我很有天賦,日后勤加練習定然能成為大家?!?/br> 姜琴娘眉眼舒展,嘴角上翹,一霎那間整個人渾身上下都洋溢著暖暖柔光。 她彎腰接住小孩兒,吃力地將人抱大腿上坐著:“那給娘和姑姑看看?” 蘇重華興高采烈地抖了抖,然后將手上的畫紙平鋪在桌上,揚起小腦袋驕傲的說:“先生教我畫的蘭花,是用的兩種不同畫法哦?!?/br> 只見偌大的白紙上,一半是用深淺不一的水墨胡亂涂鴉的線條紋路,能看出是經過先生修改,至少能分辨出真是一株蘭花。 而另一半,則是用古怪的炭跡畫的,和水墨勾勒的不同,炭跡顯得冷硬,線條更清晰,且不知先生是如何教的,那炭跡蘭花畫的比水墨粗糙,可卻比之更像! 姜琴娘訝然了:“這是怎畫出來的?” 小孩兒的眸子亮澄澄的,像通透的水晶葡萄,他挺起胸膛,與有榮焉地道:“先生說,這種炭條是屬于古波斯還要遠的國度的人用的,畫好了能和真的一模一樣呢?!?/br> 姜琴娘和蘇瑤對視一眼,兩人女紅都很不錯,自然也經常挑花樣來描,故而對書畫也有一定的鑒賞能力,幾乎只一眼,兩人都看出了炭條畫法的神奇。 姜琴娘舔了下丹朱唇珠:“阿瑤,你說若是咱們描這種炭條花樣來刺繡會如何?” 蘇瑤心肝也在發顫:“嫂子,興許咱們蘇家真能被御庭選中?!?/br> 姜琴娘重重點頭,她也是同樣的想法,遂耐著性子問蘇重華:“重華,先生是不是用炭條畫的更好?” 小孩兒奶聲奶氣地一口回道:“自然,先生畫的蘭花,我都以為是真的呢,差點伸手想去摸?!?/br> 聞言,姜琴娘坐不住了,她放下蘇重華,當即決定去一趟勤勉樓:“阿瑤,我先去問問扶風先生?!?/br> 蘇瑤點了點頭,反倒是蘇重華他今個才上完課,此時并不想回去,便在蘇瑤這摸了幾個點頭,跑開去玩耍了。 彼時,楚辭正在勤勉樓書房里頭,他穿著那身月白色紋繡翠色幽篁的長衫,長身而立,左手背身后,右手執毫筆,潑墨寫意,隨性瀟灑。 姜琴娘進來之時,一抬頭就見點光從窗牖偷瀉進來,籠罩在對方身上,投落下斜長的暗影,將那張臉映襯的斯文端方。 姜琴娘踏進門檻的腳步一頓,她忽的就想起那日在中庭里,他問她的話。 到底是他還是公輸,誰更照拂她? 當時,她讓這話給問的方寸大亂,轉身就跑了,這會再見,她竟是有些心虛氣短。 楚辭落完最后一筆,他將毫筆扔進筆 洗里頭,抬眼道:“大夫人,怎的親自過來了?若是有事,差人來喚一聲即可,這會日頭毒,不必親自跑這一趟?!?/br> 他說著,從書案后頭走出來,將案頭的白瓷錦鯉薄胎盤里的鮮紅西瓜端了過去。 “冰鎮過的,大夫人快進來用些?!北绕鸾倌?,他反倒更為自在,更像個主人。 姜琴娘在黑漆玫瑰圈椅中坐下,她沒用西瓜,而是直接道:“剛才重華給我看了他的畫,先生會那種炭條畫法?” 楚辭不想她竟是問這個,實誠道:“是,遠在重洋之外,另有國度,他們那邊習慣用那種硬頭筆,書畫習慣也和大殷很不一樣,力求真實兼具形神?!?/br> 姜琴娘傾身,握著扶手急急問:“先生能跟我講講么?我覺得那樣的風格興許很適合刺繡?!?/br> 楚辭見她真是急了,小巧的鼻尖都滲出了細密的熱汗,便是白瓷脖頸,都是潤的。 他捏銀叉叉了塊冰甜的瓜瓤遞過去:“大夫人莫急,先用點涼的爽爽口?!?/br> 姜琴娘心里裝著這事,便沒心思用西瓜。 總歸書房里頭也沒外人,楚辭直接將銀叉子塞進姜琴娘手里,他起身撣了撣袖子,垂眸俯看她:“大夫人就坐這里用點瓜果,我頃刻就給你畫一幅?!?/br> 姜琴娘愣了下,沒太懂他的意思。 但緊接著她見楚辭抽出張雪白的紙張,夾在一四方的木板上,跟著捏起手指粗細的炭條,對著她的方向,似乎就開始作畫了。 姜琴娘渾身別扭,她想動一下,就聽楚辭說:“大夫人莫要動的厲害,其他的交給我?!?/br> 這話一落,姜琴娘更覺得哪哪都不對勁,可她又不敢真動,還要時不時感受到楚辭肆無忌憚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驀地就后悔來找他了。 第18章 不收銀子 仲夏午后,外頭艷陽烈烈,偶有幾聲蟬鳴從打著卷的枝葉間傳來。 光影從菱花格窗牖偷瀉進來,暮靄朦朧地打在姜琴娘鋪泄開的裙裾上,rou眼不可見的灰塵在光暈中打著旋地上升,仿佛是萬千祥光,越發讓她的五官側臉不真切。 豆青色紋繡百蝶的衣裙,隨意地灑落在小巧的蓮花繡鞋邊,影影綽綽,光點斑駁,像清風吹過,琉璃琥珀就輕輕蕩開一波一波的漣漪。 楚辭虛瞇星目,睫羽下垂,嚴嚴實實地掩蓋住了眼底無法遏制的蠢蠢欲動。 他手下炭條輕微揮動,在姜琴娘看不到的白紙上,那種蠢動化為偏執的渴望,宣泄而出,化為或粗或細的線條,最后勾勒成那抹坐在圈椅中的窈窕身影。 身影越發的清晰,白紙黑跡,猶如心為紙,刻刀為筆,一筆一劃地刻畫在心上。 所謂刻骨銘心,約莫就是如此。 楚辭的目光追隨過去,捕捉姜琴娘的是每一次呼吸,分明兩人距離有一丈多遠,但她就是覺得對方好似跨越了空間,近到她前面,目光都濃郁成了實質。 她很是坐立不安,剛消下去的暑氣騰地又從腳底冒出來,蒸騰燥熱,將她面皮都熱燙了。 她竟是開始緊張,一緊張,手心出汗不說,她微微低頭,一口就將銀叉子上的瓜瓤送進了嘴里。 溫涼混著清甜的汁水從舌尖流進來,泛沙的柔軟西瓜瓤在舌頭上翻滾,最后混著汁水順喉而下,五臟六腑這瞬間都涼爽了。 姜琴娘趕緊又叉了一小塊瓜瓤繼續用,其實她一緊張,就想吃東西,特別西瓜瓤還是被冰鎮過的,用著像是能將她體內所有升騰而起的燥熱都給帶走。 于是,寬敞安靜的書房里頭,就只能聽聞炭條在白紙上刷刷掠過的聲音和姜琴娘很小聲很小聲的吞咽聲。 不知不覺姜琴娘就用了半盤子的西瓜瓤,她感覺到肚腹有點飽脹感,但是自個卻停不下來,仿佛一停下來就會被楚辭的目光給纏住。 她伸舌尖,輕舔了下殷紅唇珠上的西瓜汁水,感覺到一點甜,她順勢又往唇縫間塞了一小塊,飛快用舌尖卷住含住嘴里。 在她沒注意的角度,楚辭揮動的右手動作一頓,視線敏銳地凝聚在丹朱唇一點上,水光盈盈,嬌嫩如花,還有點光在上頭跳躍,如同初春枝頭怒放妖嬈的靡靡紅櫻。 他手一重,裙裾輕盈的線條頃刻粗了。 姜琴娘似乎察覺到什么,一小塊水靈的瓜瓤被她含在唇rou間,她無意瞥過去,又飛快縮回目光,像被沸水燙了一下。 楚辭垂手,他似乎暗自嘆息了一聲,隨手扯開幾乎快畫完的這張,重新覆上空白的紙張,這下他幾乎沒怎么抬頭,刷刷幾下,就將姜琴娘的模樣勾勒了出來。 迥異于第一張,這一張能明顯看出薄光下的姜琴娘黑圓的眼珠流轉,一瞥間的風情,映著嫩氣純粹的眉目,帶著一種勾人欺負的天真。 最為特別的,是她唇齒間含著的西瓜瓤,小小的一塊,那含著還不曾咽進嘴里的動作,硬是被楚辭給畫出了嫵媚如妖的味道。 飽滿如橘子瓣的唇rou,微微開啟的縫隙,舌尖探出一點,抵著清甜瓜瓤,似乎有甘冽的汁水順著唇線從西瓜瓤中被擠壓出來,甜得讓人想湊上去吮吸舔舐一口。 光影交錯斑駁,形成深淺不一的亮白和光影,躍然紙上的畫面,就越是形象真實。 姜琴娘看不到,但是她察覺到楚辭看她的時候明顯少了,她稍稍松了一口氣,回過神來,一整盤的冰鎮西瓜都被她給用完了。 她有些微窘,然而更難為情的是,她用的太多,不過片刻,就感覺到小腹墜漲,她……她想如廁! 憋忍了片刻,姜琴娘稍稍并攏腳,她瞄了楚辭好幾眼,不得不開口道:“先生,可是好了?” 楚辭撩起眼瞼,正在涂抹第二幅畫上的暗影部分,他掃到空了的白瓷錦鯉薄胎盤,瞬間會意,當即點頭道:“大夫人可以隨意走動了?!?/br> 姜琴娘慌忙起身,屈膝見禮:“先生稍等一會?!?/br> 她不好意思說明白,也生怕楚辭問她,旋身腳步匆匆地出了書房。 楚辭看著她離開,輕輕翹起了嘴角,他添最后一筆,畫完第二幅,退開兩步遠遠欣賞了片刻。 須臾,他小心翼翼地將第二幅畫收了起來,又開始在第一幅上完善光影的痕跡。 待到姜琴娘再回來之時,他已經凈了手,靜靜看著畫板。 “大夫人,你來看看?!彼泻羲?,順勢側身挪開一點。 姜琴娘蓮步輕移,當看到畫作之時,她小小地驚呼了聲:“這是我么?” 畫面上的人,真實極了,端坐在圈椅里,手里捏著銀叉,半垂眸,面目安寧而美好,光點散落在她周遭,簡直就是活生生的。 楚辭笑道:“自然是大夫人,這便是炭條畫法,如果大夫人要用來描花樣,當要注意這里這里,還有這里?!?/br> 他說著,修長的指尖在畫上點了幾處:“這里是光照進來的方向,迎著光就更亮,線條和顏色更淺,逆光處有厚重的影子,顏色更深,輪廓也深?!?/br> 姜琴娘細細聽著,腦子里已經自發將這畫轉換成了刺繡,高光處她該用什么顏色的繡線,又該將繡線劈成幾分粗細。 楚辭說完,見她若有所思,也就不打擾。 姜琴娘苦笑一聲:“先生,一時半會的我怕是花樣都描不好?!?/br> 這樣風格的畫,不僅要掌握光影比例還要對人的身體很了解,花樣描不好,刺繡出來的東西就會不倫不類,畫虎成犬。 “書畫之事本就急躁不得,”楚辭將畫作取下來疊好送她,“我每日會教重華公子一個時辰,不如你也來一并學學?!?/br> 姜琴娘心頭一動,見他表情認真,不像玩笑,遂笑道:“那就麻煩先生再多收一個女學生?!?/br> 楚辭挑眉,忽的問:“那你給我什么束脩?” 姜琴娘一愣,束脩? “收學生夫子都要收束脩,重華的銀子你已經給了,你的么,”他不動聲色地逼近半步,搖曳的袍擺已經碰觸到她的裙裾,地上拉長的影子重合在一塊,不分彼此,“我不收銀子?!?/br> 那口吻淺淡如春溪,清透明亮,然其中潛藏的某種晦暗渴望,就像是蟄伏深海的巨獸,耐心地等著獵物游曳到嘴邊,一張嘴,就能將之悉數吞下肚。 姜琴娘抿了抿嘴角,鼻息間感受到男人身上才有的迫人氣息,那等氣息,她說不出具體味道,但像是有著烈日的guntang溫度,不等靠近,就能灼傷她。 楚辭微微低頭,深深地凝視她:“琴娘,你給我什么束脩呢?” 姜琴娘不自覺吞了口唾沫:“你想要什么?” 這話入耳,仿佛素手挑動琴弦,止不住地顫動不休,又像是冰凌入沸水,嗤啦一聲,煙霧繚繞間,在沸水底激起千層萬層動蕩,驚醒隱忍沉睡的獸性。 他垂眸看她,完美隱藏了即將泛波而出的幽暗海浪,然后唇一啟,吐出了一個字—— 第19章 你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