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他并不答,掂了掂錢袋,從里頭捻起一錠五兩銀子,其他的悉數拋還給蔣明遠。 “五兩,足夠?!边@五兩他受的心安理得,本是不想搭理蔣明遠,然才走出沒兩步,金鷹似乎想起什么,又轉頭回了句,“若有難處,盡管來尋本官?!?/br> 這就是約莫會長時間呆在安仁縣了! 蔣明遠呆了呆,竟是有些反應 不過來,師爺莫旬拿手捅了他一下。 彼時,金鷹已經上了官轎,四名短打衣襟的漢子立時起轎,半點都不耽擱。 蔣明遠嘆息一聲,一張臉愁成了苦瓜:“師爺,金鷹大人不走,我這心里不踏實啊?!?/br> 莫旬摸著短須,思忖片刻道:“大人,興許這是一個機會!” 聽聞這話,蔣明遠一愣:“金鷹大人上達天聽,深的陛下信任,我若是干出一番政績,金鷹大人必然曉得,那就等于陛下也是知道的?!?/br> 說著,蔣明遠忽的興奮起來,他搓著雙手,眼睛發光:“師爺,咱們就從云鍛之死開始!” 莫旬含笑點頭:“大人說的是,云鍛的死,咱們不僅要好生查,還要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把這案子破得漂漂亮亮的!” “大善!”蔣明遠哈哈大笑起來,一瞬間斗志昂揚,分外精神。 皂色蓋幃的官轎內,搖搖晃晃,窗牖邊的青藍色棉布隨著起伏律動,隱約的光線偷瀉進來,照亮一隅。 五兩銀錠芒光點點,那種色澤,柔和不刺眼,竟是格外讓人著迷。 “呵,”金鷹輕笑了聲,他指尖轉著那銀錠,顯然十分高興,“五兩,今年的份例還差十兩就夠了?!?/br> 臉上帶著鷹頭金面興許不太舒服,他抬手往鬢角輕輕一扣,那金面吧嗒落下,露出一張清雋如月華的臉來。 金鷹原不是別人,赫然正是楚辭! 他單手支在窗牖,撐著下頜,眉心的一豎紅紋在明滅不定的光影中,帶出莫名的神秘惑人。 “云鍛?絲帕?琴?”他皺起眉頭,自言自語。 不期然的,楚辭忽然就想起姜琴娘來,云鍛死的那日,也正是他邀約她在榴花林見面的日子。 隨即,他搖頭,又覺得不太可能,世間哪有那般巧合的事? 正這樣想著,余光不經意一瞥窗牖外頭,楚辭就晃見了蘇家府門。 他眸光微閃,爾后道:“找個安靜的地方停轎?!?/br> 轎夫無一不應,轉進僻靜巷子里,恭敬地撩開棉布轎簾。 楚辭抬腳出來,他那一身玄色金鷹紋的朝服已經脫了,連同鷹頭金面一起疊放整齊地擱轎子里。 此時,他一身青衫,半舊不新,可被銅壺熨燙的服帖,干凈整齊,還算體面,并不寒酸。 他撣了撣袖子:“你們自行回驛館?!?/br> 轎夫拱手彎腰:“喏,大人?!?/br> 楚辭等轎夫抬著官轎走了,他又在巷子里站了會,才慢吞吞地出來往蘇府去。 這廂的蘇家,姜琴娘頭暈腦脹的從書房出來,她揉著眉心,走在回廊間,搖搖晃晃的差點平地摔跤。 澄琉放下手中清掃活計,趕緊過來扶住她:“夫人,您臉色很是不好,可要請個大夫來看看?” 姜琴娘擺手:“什么時辰了?” 澄琉道:“目下接近午時,重華公子那邊,婢子已經安排了饗食,夫人不用擔心?!?/br> 姜琴娘點了點頭,她吩咐道:“把書房里的賬冊拿上,我該給老夫人那邊回稟一聲?!?/br> 蘇家里外大小庶務都是姜琴娘在理著,她不僅要cao心一家中饋,還要分心蘇家外頭的買賣生意,同樣的,每次清算賬冊后,她都需要事無巨細的跟老夫人支會。 澄琉嘆息一聲,她家夫人進府不到三年,為蘇家那是cao碎了心,可誰都看的出來,老夫人并不信任她。 一路到福壽堂,姜琴娘四肢乏力,她摸了摸額頭,冰冰涼涼的,也不像是受寒,索性便不在意。 她穿過紅柱廊檐,見有婢女端著茶水瓜果進進出出。 “老夫人有客人在?”她低聲問了句。 不等澄琉回答,她剛準備進門,就同廳里往外走的人撞了個滿懷。 “夫人,小心!”澄琉條件反射拽了她一下。 姜琴娘眼前一陣發黑,她還還沒來得及抬頭,鼻尖就率先嗅到一股好聞清淡的青草根香味,像是春天的氣息。 “夫人,失禮了?!狈氯艚鹌縻y器相互撞擊的疏朗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這聲音……好熟悉! 她才這樣想著,意識驀地陷入黑暗,整個人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夫人!”澄琉驚愕,正欲伸手去扶。 然,有人的動作比她更快! 楚辭想都不想,雙手一攏,微微彎腰,就將暈厥在面前的姜琴娘攬了起來。 軟軟的,香香的,又嬌又小,他恰好能抱個滿懷! 第6章 一墻之隔 一應都發生在點光火石之間,姜琴娘的忽然出現和正欲請辭的楚辭在門檻處撞了個滿懷! 然后,她整個人倏的就暈厥了過去,楚辭眼疾手快,在婢女之前將人抱住攬了起來。 有那么一瞬間,楚辭只覺得懷里綿軟,像擁著一團陽光下曬過的新棉,散著靡靡幽香,輕柔妙曼的不可思議,讓他不由得再抱緊一點。 澄琉睜大了眸子,她手還僵在那遲遲收不回來,且她看得清清楚楚,這撞了她家夫人的男子剛才抱住人的時候,還隱晦地將她家夫人往懷里按了按。 她心頭一怒,伸手就要去奪人:“你是何人?還我家夫人來!” 點漆星目微撩,飛快躥過滟瀲流光,楚辭看了眼澄琉。 那一眼,清冷如冰,帶著棱棱銳角,將澄琉懾地倒退半步。 這……這到底是什么人? “琴娘?琴娘這是怎的了?”楚辭身后傳來老夫人古氏的聲音。 他繃著臉,抱著人轉身,再面對古氏之時,懷里的姜琴娘已經離他約有一拳頭的距離,沒有肌膚緊挨,也沒有過分親近,規規矩矩的,比誰都懂禮。 澄琉捂住小嘴,這人竟然如此兩面三刀! “老夫人,大夫人臉色很不好,應當是cao勞過度,還是請個大夫來診診的好?!彼f著這話,讓古氏看到姜琴娘蒼白的臉色。 隨后,他也不說把人遞出去,居然折身回廳,三兩步上榻,小心翼翼得把懷里的人安放到柔軟的褥子上。 古氏反應過來,忙對白姑揮手:“快,請唐大夫過來?!?/br> 白姑嘴里應是,手腳不慢,眼瞅著就跑出去了。 古氏到榻邊,俯身看了看,當即皺起眉頭。 姜琴娘原本略有嬰兒肥的嫩臉,此時清減了一圈,下頜都尖了,她閉著長卷睫羽,眼下有青黛,整張臉白的沒有血色,便是那丹朱紅唇,也不復光澤。 瞧著,真真讓人心疼。 “澄琉,你來說說,你家大夫人這幾日都在忙甚?”古氏法令紋深刻起來,那模樣頗有些嚇人。 澄琉噗通一聲跪地上,將賬冊舉過頭頂,一五一十的道:“大夫人這幾日都在看賬,偶爾問起婢子外頭的情形,婢子觀大夫人這幾日吃不下睡不好,愁眉不展,興許是受了那些流言蜚語的影響?!?/br> 古氏抿著唇,暗自剜了還暈著的姜琴娘一眼,礙于楚辭在,她也不好多說。 “真是個眼皮子淺,心思還深的,嘴長別人身上,還能如何,也不知到底在介懷個甚?”古氏低聲埋怨了句。 轉頭,她便對楚辭笑著道:“扶風先生讓您見笑了,您看還是依咱們剛才說好的,您今日便可從書院搬過來,兩天后是黃道吉日,恰可行拜師禮,如何?” 早在榴花林那日,楚辭就察覺姜琴娘并不是很想聘請他過府當西席,索性他今日就親自登門,幾句話功夫便和古氏談妥。 他拱手,一派斯文:“楚某,恭敬不如從命?!?/br> 古氏臉上笑開了花,同時她暗自慶幸,好在不曾偏聽姜琴娘的話! 今日一見,這扶風先生學識淵博不說,舉止還端方君子,就剛才迫不得已抱人的時候,還離身遠遠的。 這等重規矩,懂禮儀,還曾是王公勛貴的啟蒙恩師,做她孫兒的西席再合適不過了! “那束脩,先生以為俸多少合適?老婦見識少,不曾去過京城,故而不知先生從前是幾何?”古氏口吻小心翼翼中帶著些討好,生怕得罪了楚辭。 楚辭一本正經的道:“束脩么,不論多寡,圖得個朝夕糊口,不去尋柴米就好了?!?/br> 這反而讓古氏不好接話了,她猶豫了會,又看了眼依舊沒轉醒的姜琴娘,索性道:“那月俸五兩可行?” 當下大殷,普通百姓人家,一年的花銷也不過才七八兩,稍微闊綽一些的,也就十兩罷了。 蘇家作為安仁縣富戶,其實家底很是殷實,所以古氏話一出口,就覺得說少了。 “不然,十兩?”她又急急補充道。 楚辭左手拇指食指相互摩挲,這一家子,頭一回在榴花林,姜琴娘出手就是十兩,要他隨意拿去吃茶,今個束脩,還是月俸,一張嘴又是十兩。 他失笑,搖頭正色道:“老夫人嚴重了,如此厚待楚某受之有愧,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束脩最多二兩足矣,若是再多,楚某怕是不能給府上小公子啟蒙了?!?/br> 聽聞這話,古氏滿意得不能再滿意,張口就拍板:“那就二兩,外加一季兩套衣裳,先生過府后,需要甚盡管跟琴娘提就是,她都會一一安排好?!?/br> 這頭姜琴娘還昏迷不醒著,兩人幾句話就將西席此事決定了。 須臾,白姑請了唐大夫進門,左右也不過才過去一刻鐘。 唐大夫是個頭須皆白的老翁,他背著藥箱,快步進來,藥箱都來不及放下就伸手給姜琴娘把脈。 “唐大夫,我兒媳這是怎的了?”古氏關切問道。 到底蘇府上下,都還需 要姜琴娘cao持,她這一倒,古氏心里就沒底了。 唐大夫皺著眉頭道:“血氣不足,還憂思過重,郁結于心,又受了驚嚇,寒氣入體,故而病來如山倒,要好生調理啊?!?/br> 聞言,古氏板著臉,不說話了。 楚辭余光瞥過去,幾不可察地擰了下眉頭,憂思過重?她竟是過得這樣不開懷么? 唐大夫摸出根銀針,讓姜琴娘虎口一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