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姜琴娘微微皺起眉頭,心頭的不耐難免帶出幾分:“老夫人,容我先喝口水?!?/br> 她說著這話,自顧自在黑漆鋪猩猩紅坐墊的玫瑰椅落坐,也不管高案上的茶水是不是涼的,直接端起就飲。 古氏目光一頓,和身邊的老媽子對視一眼。 那老媽子白姑是古氏早年的陪嫁,來蘇府多年,一直在古氏身邊伺候,后來嫁給了府中管事,誕下一兒一女,皆在蘇家做事。 白姑再知古氏的心思不過,她笑著道:“夫人這是累著了?小臉怎的這樣白?瞧著可不大好?!?/br> 姜琴娘端茶盞的手一抖,她面無表情地放下茶盞,抑住想摸帕子的沖動。 “是有些累,”她也不勉強,心里裝著事,便直接回道:“扶風先生二十二三的年紀,做過京城晉王世子的啟蒙恩師,學識淵博,但品行,兒媳不知?!?/br> 古氏撇嘴:“今個你不是見了么?如何會不知?” 姜琴娘半垂眼瞼,十指發冷,她便攏在腿上相互捏了捏:“兒媳在書院無意撞見,女學生向扶風先生傾訴慕艾之情,不知內里實情,兒媳不敢妄言?!?/br> 古氏抽了口冷氣,法令紋深刻一分:“和女學生有牽扯,又只有二十二三的年紀……” 說到這,她瞥了姜琴娘一眼,見她面白如玉,唇若丹朱,真真秾麗艷色。 她嘆息一聲,又覺得十分可惜,畢竟晉王世子的恩師,若再做了她家孫兒的西席,往后說出去也倍有臉面。 一時間,古氏竟是拿不定主意。 她猶豫著問:“扶風先生年紀不大,怕是不夠穩重吧?” 姜琴娘一門心思都在想著那張落了的帕子,不太有心思的道:“還好,扶風先生義正言辭拒絕了女學生?!?/br> 古氏眼神一亮,她笑著拍了拍白姑的手:“那這先生品性還是說得過去的?!?/br> 姜琴娘心不在焉應了聲,她反復回想云鍛落入雙月湖的瞬間,只是后腦勺被砸了兩下,又及時有人趕來,所以,他應當是不會有性命之憂的。 眼下最為重要的,先找回她的帕子,以免落到旁人手里,她又是守寡之身,怕是會多生事端。 姜琴娘想的入神,娥眉緊縮,還不自覺抓緊了膝上裙裾。 古氏一連喊了她幾聲,她都沒聽到。 古氏狐疑,她朝白姑輕咳一聲。 白姑福至心靈,她拎著溫熱茶壺上前,笑瞇瞇地幫著斟滿茶水:“夫人今日出門,可是還有其他事?” 她說這話的時候離姜琴娘極近,耷拉的眼皮下,精光流躥,幾句話功夫就將姜琴娘上下打量了個徹底。 白瓷的臉,帶小軟rou的下頜,細長的脖頸,被纏枝蓮暗紋衣領掩了一半。 “夫人,別動!”白姑忽然道。 正準備飲茶的姜琴娘動作一頓,心尖微顫。 白姑伸手,從她衣領上拂過,笑著收回手:“有根落發?!?/br> 她邊說邊給姜琴娘看,還順手幫她撣了撣起皺的寬袖,如此才拎著茶壺回到古氏身邊。 姜琴娘斂眸,白姑的試探像是一根刺,明晃晃地扎在她心臟,讓她呼吸都上不來。 她霍然起身,草草說了句:“羅云村桑園那邊昨日送了賬本過來,等著要查賬,容兒媳先行告退?!?/br> 話畢,她也不等古氏同意,直接旋身就走。 見人走出老遠,那嬌媚窈窕的背影聘婷多姿,古氏感慨道:“不是一個姓,再親都不能算一家人啊?!?/br> 白姑跪坐在古氏面前,抬手輕揉她小臂,很小聲的說:“老夫人,老奴剛才看到夫人手腕上有淤紅,那脖子上也有,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br> 古氏面色一整:“你當真看清楚了?” 白姑點頭:“老奴不會看錯的,而且夫人眉形也有點散?!?/br> “反了,反了!”古氏一口氣沒上來,喉嚨里哼哧哼哧傳出哮喘聲。 白姑趕緊送了溫水給她順喉,又連忙拍后背安撫。 古氏又怒又悲,她抖著手指著外頭道:“我就曉得,她給我兒守不了幾年,這都三嫁的寡婦了,松了的褲繩帶哪里還系得回去!” 聞言,白姑皺著眉頭:“老夫人不得不防,如今整個蘇家里外庶務都是她一人在cao持,雖說庫房鑰匙是在您這,可她真要存了心動點什么手腳,又哪里會讓您知道?!?/br> 古氏捶胸頓足,咬牙道:“當年我就不同意她進門,命硬的蹄子,害死我兒,如今讓她給我重華孫兒找西席,她也能趁機鬼混,她定然不盡心!” 白姑連聲附和:“老奴的夫人喲,重華小公子都不是她肚皮里爬出來的,這繼母哪有真心實意的 ?” 這話仿佛火上澆油,讓古氏萬分痛心:“她的話我不能信,白姑你差人去白澤書院打聽打聽,若扶風先生有真才實學,我就親自去請,重華啟蒙的事,不能要她插手了!” 白姑自然應下,她心思微動,又建議道:“老夫人,老奴以為還是在夫人身邊安個人的好,不然像今日她出門見了誰遇見了誰,咱們兩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br> 這話提醒了古氏,她抓著白姑手背道:“對,讓你女兒香巧過去,就說我吩咐的,她不敢不要?!?/br> 白姑笑了起來,拍胸脯保證:“老夫人放心,老奴讓香巧將夫人看好了,每日都來跟您回稟?!?/br> 福壽堂古氏的決定,姜琴娘一無所知。 也興許她是知道一些的,但目下沒心力理會。 她滿腹心事地回了汀蘭閣,換了身輕便的衣裳剛坐下,稍稍緩了口氣。 一五六歲總角稚童蹦跳進來,小孩胖乎乎的,唇紅齒白,穿一身杏黃底團花小錦衣,脖子上帶著赤金如意的項圈,格外乖巧可愛。 “母親,母親,你給我請的先生呢?”小孩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長睫毛忽閃忽閃的,軟糯得讓人心都化了。 姜琴娘終于露出一點笑容,她彎腰將小孩抱起來坐腿上:“母親還要再確定一下,務必給咱們重華請個最好的先生?!?/br> 蘇重華抓著她手,軟萌萌的說:“好吧,不過母親要快一點,我想學寫字了?!?/br> 姜琴娘笑彎眉眼,低頭親了口奶香奶香的小孩兒:“為什么?重華不是要下年才滿六歲嗎?” 蘇重華晃著腦袋,一本正經的說:“我學了字就長大了,可以幫母親分擔庶務,讓母親每天只用賞賞花吃吃茶就行了?!?/br> 姜琴娘心下熨帖,繼子年紀雖小,可有這樣的孝心,也不枉她視如己出地待他。 “重華不用著急,慢慢做好學問,往后考取功名才是大事?!苯倌餃匮约氄Z的說。 她口吻綿軟,又挾裹真心,讓小孩兒心生親近,萬分喜歡。 小孩兒往外頭看了看,沒有外人,他才悄悄地湊到姜琴娘耳邊,親親熱熱地喊:“娘親,娘親……” 姜琴娘高興:“噯!” 小孩兒拱進她懷里,又孺慕又粘人:“娘親,今晚上我和你一起睡覺吧,咱們不讓祖母知道好不好?” 姜琴娘本想答應,一抬眼就見赤朱面色焦急地站在門口,她身邊還跟著個表情不好的老婆子。 她心頭一動,將蘇重華放下來:“重華,今晚上娘親有正事,明天,明天晌午,娘親陪你午睡可好?” 蘇重華翹起小嘴,有點不太開心。 不過,小孩兒還是很懂事:“娘親要說話算話?!?/br> “好,一言為定!”姜琴娘揉了把蘇重華細軟的頭發,將人哄去了院子里玩耍才招手讓赤朱進來。 哪知,赤朱進門雙腿一軟,咚地摔倒在姜琴娘腳邊。 她抖著嘴皮子上,牙關打顫:“夫,夫人出事了……” 落后一步的老婆子,上前低聲道:“夫人,云二爺他死了!” 仿佛晴天霹靂,姜琴娘睜大了眸子,難以置信:“你說誰……誰死了?” 第4章 馬甲上線 云鍛死了! 姜琴娘難以置信,渾身力氣驀地被抽走,她吶吶地看著老婆子,紅唇張了張,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老婆子繼續說:“是,老奴親眼所見,云二爺被人從雙月湖里撈上來,渾身濕噠噠的,眼睛還睜著,嚇死人了?!?/br> 姜琴娘倒抽了口冷氣,她軟軟地跌坐在黑漆玫瑰椅里,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老婆子似乎心有余悸:“云家人鬧到縣衙,云二爺的尸首就被仵作那邊抬去了,說要驗尸?!?/br> 姜琴娘心頭一緊,捏緊了扶手:“云家人為何鬧?” 老婆子回:“好像云家人都認為云二爺是被人暗害的?!?/br> 赤朱哆哆嗦嗦地支撐著爬起來,唇白無血色,滿目惶恐:“夫人,夫人……” 姜琴娘揮了揮手,老婆子不敢多嘴,恭恭敬敬地退下。 臨走到門口,她忽然又說:“夫人,老奴不曾在雙月湖找到絲帕?!?/br> 姜琴娘點了點頭,待老婆子出去了,那點支撐的心力瞬間被耗空。 她癱軟在圈椅里,四肢發涼,渾身冷汗,那張臉白的像個死人,就是丹朱紅唇,都失了幾分顏色。 “夫人,咱們,咱們殺人了?”赤朱惶惶不安,如驚恐之鳥。 姜琴娘強打起精神,她舔了舔唇珠,目光堅定的道:“赤朱,你記住了,云鍛的死和我們沒有關系!” 赤朱幾欲崩潰,她帶著哭腔的說:“夫人,可是是婢子砸了他??!” “赤朱!”姜琴娘聲音重了一分,她握緊赤朱的手,一字一句的道:“我們見了扶風先生從書院出來,云鍛攔住我,威逼利誘想買蘇家羅云村桑園,我拒絕后憤然離去,此后發生的事我們不知道!” 赤朱眼底漸漸聚起點光,她捻起袖子一抹眼梢:“婢子記住了?!?/br> 姜琴娘扯起嘴角,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沒拿石頭砸人,我的絲帕也沒有丟!” 赤朱將這話重復了無數遍,仿佛要將這話烙印進心間成為事實。 姜琴娘沒有打擾她,已欲騙人,當先要能騙過自己! 一刻鐘后,她搖晃著站起來,定了定神,徑直回了廂房,既是要圓謊,自然那落了的絲帕也要能說的過去。 她,不能坐以待斃! 此后兩天,整個安仁縣都在傳云家云二爺溺死的消息,更有捕風捉影的,說是云二爺早就和蘇家那寡婦有牽扯不清的瓜葛,此番溺亡,約莫是情殺來著。 這些流言姜琴娘充耳不聞,嘴長別人身上,她也沒法堵住。 倒是古氏大發雷霆,咒罵了外頭的人一通,轉過頭來,又逮著姜琴娘訓斥了番,讓她無事往后莫要出府門。 姜琴娘一聲不吭應下,她這兩日過得甚是煎熬,日日擔驚受怕,只怕哪日縣衙的人就上門來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