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安嘉瑞見他不欲談下去,便點頭露出個笑來:“此乃我之幸也?!?/br> 穆允歌遂端正身體,雙手微懸于琴弦之上,指尖將按上琴弦之際,不知為何突而看了眼落塔,見他垂眉的模樣,輕笑一聲,琴音起,先是婉轉似在傾訴,至中途,而琴音高昂,似有歡喜之意,愈發高昂,歡快與喜悅幾乎能感染人心。 安嘉瑞不自覺的便露出個笑來,微微頷首,哪怕他不通琴藝,仍能感受到穆允歌的喜悅,一路上揚,直至最高處,忽而琴音一變,瑟瑟冷意鋪面而來,殺機昂然,步步緊逼,讓人心中一驚,但卻無恐懼,只因琴音中殺意愈盛,歡喜之意卻也脈脈而出,幾乎是因著這殺意而喜悅。 安嘉瑞從琴音中脫離了出來,眉宇間便微微皺起,似乎摸著了幾分穆允歌的想法,但仍有些不確定,喝了口茶水,面上便有些猶豫。 琴音裊裊,緩緩散去,穆允歌十分暢快,只覺一抒胸懷,暢意極了,揣起杯子,一口喝干了茶,方帶著幾分顯擺問安嘉瑞:“嘉瑞覺得我這琴彈的如何?可有進步?”話音剛落,他卻見嘉瑞臉上似有猶豫之色,便奇道:“怎么這般表情,可是我……” 安嘉瑞抬手,制止了他接下來的話,轉頭對落塔道:“天祿可是去了半天?” 落塔微微頷首道:“是,估摸著有個時辰了?!?/br> 安嘉瑞便囑咐他道:“他中午也沒吃什么,你送些食物進去,讓他們墊墊肚子?!?/br> 落塔領命,這種殿下入口之事,他定然是要跟著去看著的,又看亭子附近不顯眼處站著的侍衛,他倒不擔心安先生的安危,便欲轉身離去。 安嘉瑞微微遲疑,又加了一句話道:“你且等他一會,若是天祿不忙了的話,便問問他何時回來?” 落塔領命而去。 亭子里便只剩下安嘉瑞與穆允歌二人。 穆允歌察覺出他的意圖來,湊近安嘉瑞問道:“嘉瑞可是故意將他支走?”湊近看安嘉瑞,神情淡淡似洞徹人心,穆允歌卻不懼,只是笑道:“嘉瑞何以多此一舉?我與他……” 還未待他解釋,安嘉瑞睫毛微顫,遮住了眼中神情,輕輕執起茶壺,緩緩為他倒入茶水,穆允歌不由停下話,察覺出幾分凝重來。 安嘉瑞在心中斟酌了一番語句,方慢慢道:“我知允歌與落塔并無關系,亦知允歌非是喜歡落塔?!?/br> 穆允歌眨了眨眼,不由又湊近了幾分,想看清楚安嘉瑞眼中神色,但嘉瑞的睫毛委實太長,遮的嚴嚴實實的,完全看不到。 他只好就著這個姿勢,好奇道:“嘉瑞既然懂我,那莫非是欲勸告我莫要欺負落塔?”說道這里,話中便帶上了笑意。 安嘉瑞沉吟片刻,思索著如何將此話既不傷人也不會過于尖銳的說出口:“允歌糾纏落塔,莫不是因為……”他抬起眼,直視著穆允歌好奇的表情,話語中似極富力量:“因為允歌喜歡被威脅的感覺?” 穆允歌微微一愣,安嘉瑞卻一口氣道:“喜歡在生死邊緣徘徊又活下來的感覺,刺激又有趣?” 穆允歌好奇的表情慢慢消退,換上了些許迷茫之色,似是反問又似自問:“是這樣嗎?” 安嘉瑞見他袖子邊的布微微抖動,不由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不容置疑道:“這不是什么錯事,亦不是什么對不起別人的事,只是……”他聲音愈輕,似怕驚擾到穆允歌:“只是每個人喜歡的東西不一樣而已?!?/br> 穆允歌自嘲般一笑:“若非嘉瑞所言,我亦不知我為何此生追逐不斷,卻好似從未得到自己想要之物,原是如此……”他有些惆悵,又有些迷茫,夾雜著幾分懷疑,混合出脆弱之色來。 安嘉瑞手下微微用力,安撫他道:“但允歌這一生也因此而多姿多彩,讓人羨慕不已?!卑布稳鹫鎿吹溃骸八圃矢柽@般游走如此多的地方,經歷之豐富,實讓我羨慕不已?!?/br> 穆允歌抬眼認真的看著安嘉瑞,似要看出他所思所想。 安嘉瑞接著道:“福禍相依,焉知非福?允歌浪跡天涯,方能如此率性,為自己所欲為之事,而不為外物所動?!?/br> 穆允歌眨了眨眼,忽而放聲大笑,整個園子都回蕩著他肆意的笑聲,似謎題解開,又似久逢知己,暢快不已。 待他笑畢,喝了口茶,方反手握住安嘉瑞的手,推心置腹道:“今日我方知我是我,此番還要多謝嘉瑞?!闭f到這里,他微微停頓,贊道:“嘉瑞洞徹人心,我遠不及也?!?/br> 安嘉瑞想,那是因為你沒經歷過現代人的風暴襲擊,不就是喜歡玩點刺激的嗎?這都輪不上打碼那個檔次的,也就是一不值一提的癖好,也是放在這個時代…… 方有如此多的迷茫和悲劇。 兩人相視一笑,諸多情緒泯于其中。 安嘉瑞腦中閃過落塔的臉,便不由開口道:“允歌既知曉此事,接下來有何打算?” 穆允歌沖他眨眨眼,調笑道:“嘉瑞莫不是要趕我走?” 見安嘉瑞連連搖頭,他方慢條斯理的道:“此間樂,我當多呆些日子……”他說道這里,忽而明白了安嘉瑞真正想說的話:“嘉瑞是說落塔?” 安嘉瑞微微一頓,目光中便流露出期待之色來,似對他接下來對落塔的想法好奇不已。 穆允歌卻未曾想過這方面,不由沉吟片刻,語氣中便流露出幾分無奈來:“我仍是想與他多親近親近……”他抬眼看安嘉瑞,似是怕他不同意般解釋道:“落塔此人,忠心耿耿,冷情絕性,絕不會因此而對我有所動搖,嘉瑞可放心矣?!?/br> 安嘉瑞卻更不放心了:“那允歌呢?我是怕允歌玩火自焚,不好收場?!?/br> 穆允歌便露出豪放不羈的笑來:“嘉瑞安心,我心中無情愛之事,只是癖好……”他聲音轉柔:“有所不同,想來只會愈加煩擾于他,徒增幾分苦惱,待我離去,便可平息?!?/br> 總感覺這是一個flag,世間事若是皆如想的那般簡單,那哪來那么多求而不得,無可奈何? 但瞥見穆允歌發自內心的輕快,恍如放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讓人不忍說出此言,何必徒增他之煩惱呢? 未來的事誰又說的清楚呢?誰又能就此妄下結論呢? 樹蔭微動,都天祿看著眼前的場景腳步一頓,眼睛慢慢瞇了起來,穆允歌與安嘉瑞手牽手,雙目相對,無端有一種無法插.入的氣氛,自成一體。 都天祿咬了咬牙,大步走上前,坐到安嘉瑞身邊,看似和煦,實在暗藏殺機的拽回安嘉瑞的手。 自己一把握緊,才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看著穆允歌:“你們在談什么呢?這么開心?” 安嘉瑞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看了眼身后的落塔,有些啼笑皆非,品出了幾分落塔的小心思。 穆允歌施施然收回手,道:“將軍來的挺快???” 都天祿聽聞他這話中意思,話便如從牙縫中擠出的一般:“怎么?穆先生覺的我來太快,打擾你了?” 穆允歌慢悠悠的看了眼落塔,抱起瑤琴,對安嘉瑞道:“聞君一言,勝過十年書?!彼炙菩Ψ切Φ目戳搜鄱继斓摚骸凹热粊砹伺匀?,我倒不如先回去了。若是嘉瑞有心……” 都天祿品著他話中旁人二字,便越覺看他不順眼,但思及嘉瑞,方才沒有當場翻臉。 穆允歌抱琴飄然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還有一章~ 是講辭國的事~有太后出場~ 么么噠! 70.辭國 太后/邵學義 辭國都城。 城門口, 邊道旁,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已無袁三軍當初踏破城墻之痕跡, 百姓似乎也迅速遺忘了當初城門被破的驚恐,回歸至平凡的生活中。 筆直的官道上, 有一眾年輕文人正在依依惜別,互贈詩詞。 邵學義牽著馬百無聊賴的聽著這幾個昔日同窗而今大多都是官場老手的送別詞, 倒不能說他們水平下降,只是不復往昔拳拳愛國之情, 多了些油膩。 好不容易待他們挨個做完詞, 他精神一震,正欲說些什么, 卻見最先作詞的平孟長嘆一聲, 幾多擔憂道:“此去蠻夷之地,邵兄怎不多帶些人手,就這區區兩個仆從, 怎能護好你的安危?” 身后人便附和道:“平兄所言極是, 也不知邵大人如何想的, 怎把此事交于邵兄呢?這不是把你往……”他訕訕的停下話, 一副不忍直言的模樣。 邵學義確實只帶了兩個人, 一牽馬的小童,一沉默寡言的護衛,皆是不出挑的, 配著他邵相國嫡孫的名頭,確實有些寒酸了。 見邵學義不言,另一人便在一旁不平道:“不若我們與邵兄一起去找那糊涂派事官說個清楚,怎把這種誰都不愿干的事推到邵兄身上了呢?怕不是他收了旁人的賄賂?” 邵學義幾乎失笑,就憑著他爺爺是邵相國這個名頭,便是借對方一百二十個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講此事推派到他身上。只是……此事乃他自己討來的,怪不得旁人。 又有一人在一旁道:“邵兄你父親難道沒有說什么?便是求求邵宰輔,頂多服個軟……”他似是一腔好意,為邵學義出謀劃策。 邵家一門顯貴至極,邵相國,邵宰輔,皆是敬稱,便可看出其榮盛不衰之勢來,邵相國方退,邵宰輔便入了中樞,至于邵學義,幾乎已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宰輔,只需給他些時間,一門三宰相,指日可待。 所以當邵學義提出要替太后去大金做那和親特使時,邵相國幾乎以為他也被慎昭昭所惑,震怒不已,但任他棍棒加身,禁閉不斷,邵學義死活便是不松口,鐵了心要去那大金走一趟。 邵相國到底是年紀大了,心軟,便松了口,讓他此去死活不論,好自為之。 方才出得了家門,便是如此,母親整日眼淚不斷,父親唉聲嘆氣,恍如他此去是龍潭虎xue之地,一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臨出門前,邵學義難得的與邵相國談話片刻,不解:“爺爺早先曾說,大金之勢,勢無可擋,天下大勢,鐵騎滾滾。但怎如此不愿我去大金一探究竟?” 邵相國年紀十分大了,躺在搖椅上,聞言費勁的笑了笑,含混道:“便是如此,我邵家顯貴之家,何必親赴險境?” 邵學義方明白過來自己與家中諸人所求不同,遂瀟灑離去,再無猶豫。 “何況那和親特使……是個人都明白大金不想和我們和親,何必還恬著臉死活要認個爹?便是去了大金亦不過是被侮辱而已?!北娙藲鈶嵦钼?,群雄激昂。 “不過……”忽而有一不合群之語弱弱響起,卻是往日里最沒存在感的明康德,他輕聲道:“安嘉瑞不是……”說道此,便有人捂住了他的嘴,小心翼翼的看著邵學義的表情,生怕他就此爆發,累及他人。 邵學義臉色淡淡,似是未聽聞此言。 叫明康德的膽子大了些,掙脫旁人的手,聲音稍大了些:“若是邵兄此去,不若替我們看一眼嘉瑞如何,是否……”之后的聲音像是輕的飄散在空中:“是否安好?!?/br> 眾人皆靜了下來,似是想到了那股風骨傲然的男子,他是那般的高潔,不似世間人,如今卻在蠻夷手中遭遇百般折磨,讓人不敢想象他如今的樣子。 如此便愈發憤怒,三言兩語的指責起了都天祿,似乎要接著這些言語來掩蓋他們的軟弱。 邵學義便愈發意興闌珊,他與同窗也早已非同路人,如今亦不過是陌路罷了。 他微微點頭算是應下了同窗的請求,此亦是他目的之一,或者說本就是他欲一探大金的原因。 他思緒飄飛,不由回想起了,出發前,太后所言。 世人皆道太后把持朝政,霍亂朝綱,但又有誰人知,她心中滿腔愛國情? * 兩個時辰前,太后寢宮。 慎昭昭面前擋著一面帷幕,隱隱約約能透出她的身影,邵學義端坐在下首,垂首不敢四處張望,這是他第一次單獨與太后見面,太后在朝中風評極差,這讓他不由有些提心吊膽。 室內沉默片刻,慎昭昭方開口道:“你便是邵學義?” 邵學義點頭道:“臣是?!?/br> 慎昭昭輕笑一聲,極其嬌媚,但皆隱于帷幕之后,無法得見,只有聲音輕輕繞出帷幕,好似一把小鉤子一般輕輕勾動心弦。 邵學義蹭的一下便臉紅了,他年紀不小了,家中亦有妻兒,但聞聽到慎昭昭的笑聲,還是忍不住紅了臉,頭低的更低了些。 慎昭昭倒是不在意他此番表現,在她面前鮮有人能抵擋的住她的魅力,除去都天祿。 她已然習以為常,只是柔聲道:“此去大金,路途遙遠,任務繁重,辛苦學義了?!?/br> 她的聲音極為好聽,又嬌又柔,似那無邪的少女,又似那魅力驚人的新婚女子,讓邵學義臉上的紅色難以消退。 他訥訥道:“皆是為了辭國,不辛苦?!?/br> 慎昭昭歪了歪頭,對外面坐著的少年產生了幾分好奇,但她已然調查過邵學義為人,知曉他最欣賞何種面貌,便語氣越發憂愁道:“世人皆道我之不堪,言我此舉毫無氣節,委身于仇敵,學義可也是這般看我?”她話音微微顫抖,便讓人覺出她弱不禁風之姿來。 邵學義怎敢應和,只敢道:“怎會如此看您?!彪m然他亦不恥于太后這番行為,但也不至于失了智在她面前說出來。 慎昭昭便落下淚來,話中帶著幾分哭腔,直教天下男兒聽了皆動容:“昭昭不過是一弱女子,上有阿兄虎視眈眈,下有朝臣不滿于此,唯有皇兒可依靠,然皇兒又是那般醉心于書畫,不問世事,叫昭昭如何尋得一線生機?” 她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眼眶泛紅,無端顯出幾分誘惑來,所幸帷幕嚴嚴實實的遮住了,沒有露出半分。 但邵學義只是聽她所言,已是坐立難安,不知該說些什么。 慎昭昭似是控制了下情緒,哭腔隱于話后,只讓人覺出她之不易:“如今國破山河在,昭昭一介婦人,如何救國?左思右想除去貧賤之身,再無其他,若是昭昭和親,便能平息這戰火,為天下百姓掙得一□□命之機,不至于被那蠻夷所害??v是千夫所指,萬人不堪,昭昭也甘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