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牧文澤懶洋洋的搭著他的肩,低聲道:“牧地烈部落的阿公……”他手指輕輕示意了一番道:“近來可是頗有異動啊?!?/br> 牧都然停下轉悠的步伐,突然精神了起來道:“牧地烈部落……”他有些激動:“莫非不支持都天祿了?” 牧易軒見他那突然有了希望的表情,冷笑道:“便是不支持都天祿,難道還會支持你?”一句話讓牧都然拳頭緊握,又毫不在意的轉頭對牧文澤道:“若是如此,倒確實大有所為?!?/br> 牧文澤見牧都然雖氣憤,但仍不敢做些什么的樣子,便也無視了他,對牧易軒道:“亦是可乘之機,二哥那可有人手可以將情書遞到那股辭國人手中?” 牧易軒沉吟片刻道:“或有些困難,都天祿那廝府中被經營的滴水不漏……”他抬眼看牧文澤:“三弟可有方法?” 牧文澤便露出個笑來,似毫無心機:“哥哥便將此事交予我,保證穩穩當當送到那個辭國人手中?!彼樕先杂兄蓺猓骸白屗宄继斓摰娘L流韻事?!?/br> * 窗外忽吹過一陣微風,安嘉瑞不由停下了腳步,側頭看去,窗外樹枝輕晃,毫無異常。 落塔落后一步,輕聲詢問道:“先生?” 安嘉瑞微微搖頭,又朝前走去,他剛才忽然心中一動,有種玄之又玄的感覺,有人在盯著他,惡意的,激動的,盯著他。 但看落塔毫無所覺的樣子,他便又失笑了幾分,大概是近日里感情進展太過順利,倒讓他有幾分疑神疑鬼了。 縱是他沒吃著rou,但因著都天祿心中有愧,倒是解了饞,兩人膩歪到不行,便是連那飛過上空的鳥兒都能聞出這里戀愛的酸臭味。 安嘉瑞若有所思的轉過走廊,柳興安今日里行蹤成謎,遂他欲一探究竟,不然任由柳興安搞事情,實在讓人心慌慌。 未料到他方轉出走廊,卻被人狠狠一撞,落塔眼見安嘉瑞身體晃動了下,似有不穩,忙上前一把扶住他,順手攔下了一臉驚恐的仆從。 目光從他的臉上慢慢掃過,直到記起他是伙房那邊的,方才將目光移到他身上,自腳尖到脖頸,一絲一毫的看了過去,直看得那個仆從顫顫巍巍,幾欲昏厥過去。 安嘉瑞被扶住了之后,察覺出不對來,手在從衣襟中一摸,摸出個白色信封來,還未細看,卻見那仆從突然身體一軟,嘴角溢出鮮血,軟綿綿的倒到了地上,再無聲息。 安嘉瑞拿著信封,看著他就這樣躺在地上的模樣,不由微微一愣,似是沒有反應過來。 落塔一邊輕輕扶著他的手,微微用力,使他轉過身去,不必目睹轉過場面,一邊小心取過安嘉瑞手里的信封,銀針一閃,似是無毒,方揣入懷中。 手勢微動,便有幾人從旁邊走出,封鎖了長廊。 不過眨眼間,現場已然被控制了起來,安嘉瑞卻完全沒有留意,手指微顫,連那信封被落塔拿走,也沒有反應過來,腦內似乎一片空白,又似有無數念頭閃過,但最終全變成了那個陌生人在他面前軟綿綿倒下的樣子,他……死了嗎? 落塔松開了握住安嘉瑞的手,俯身湊近那個面目毫不出奇的尸體,沒有伸手觸碰,只是觀察了片刻,方退后,讓在一旁等待了許久的手下上前詳細的檢查。 他念頭一轉,見安嘉瑞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便輕聲道:“不若先生先回屋定定神?我這邊派人告訴殿下一聲……” 安嘉瑞恍若未聞,輕飄飄的開口打斷他道:“他死了?” 落塔其實并不明白為什么安先生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樣,不過是死了個人而已……但他明智的沒有問出聲,或許這是文人的特性吧,他們粗人不懂,遂微微躬身道:“是的,先生,他死了?!?/br> 安嘉瑞睫毛似受驚的蝴蝶般飛快眨動,明暗交隔間,有幾分脆弱與無助:“他……是自殺?” 落塔便是再不懂,也看得出來先生現在的情況很不好,便不敢再開口了。 幸好此時走廊那邊傳來一陣腳步聲,柳興安走近,看見這副警戒的模樣,眉梢微挑,步伐便邁的大了些。 最前頭攔著的仆從回頭看了眼落塔,見他輕輕頷首,方側開身,讓柳興安一路直達尸體面前,柳興安路過尸體的時候,腳步停了下來,饒有興趣的低頭打量了一番,方才開口道:“看來你們府中還不夠嚴密???” 他按住安嘉瑞微微顫抖的手,問落塔:“這家伙來干嘛的?”說著還示意了一番尸體的方向。 落塔對他可沒有對安先生那樣有問必答的態度,面無表情的瞥了他一眼,不語。 安嘉瑞倒是被他提醒了,看了眼手上空蕩蕩的,有些急切的問落塔道:“信呢?” 落塔微微一愣,從懷中掏出信來,卻不遞于他,只是解釋道:“此人來意不善,這信也不知有無淬毒……” 柳興安伸手拿過了信,先是一嗅,方才細細打量起信的外觀來。 落塔停下話來,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但也沒伸手拿回那信,復又將目光投向地上忙碌的眾人,見一時半會出不了結果,便又一板一眼的勸安嘉瑞:“先生,您還是先回去?這里也不能保證安全?!?/br> 柳興安瞥了眼他,將信往懷里一揣,便攜起安嘉瑞的手,朝書房走去,邊走邊道:“跟個死人呆著干嘛?回去我給你好好說說……這信?!?/br> 安嘉瑞仍在心神具震中,一時便被他牽著走了。 落塔看著柳興安的背影,憶起之前驚鴻一瞥看到的信封上的字跡,便是眉梢微皺,呼來一不起眼的仆從,低聲耳語了兩句。 * 柳興安起初沒察覺出來什么異常,直到說了兩句,安嘉瑞具是回不過神的模樣,方停下了話,目光細細看起了安嘉瑞的表情。 待到了書房,扶著他坐到椅子上,也不急著開口,先煮了壺茶,行云流水般幫他倒了杯茶,又點起室內的安魂煙。 一時間,茶香彌漫,安魂香淡淡飄散,讓安嘉瑞的心慢慢的靜了下來,他捧著茶杯,卻有幾分茫然的樣子,仍不敢相信,有一個活人,就在他面前,死了。 而起因可能僅僅是因為想給他送一封信,這是他見過死的最荒謬的原因。 人的生命怎么能廉價到這種地步呢? 看著那朝上飄散的煙霧,安嘉瑞終于意識到,這個世界不是只有溫暖和柔軟,它的殘酷與血腥無處不在,只是一直掩藏的很好,便讓他忽視了過去,順理成章的沉溺在歲月靜好中。 柳興安見他似是緩了過來,方關切的問道:“怎么了?如此震驚?” 安嘉瑞眼神慢慢移到柳興安身上,見他那副關切的模樣,恍如被燙傷般,垂下眼,看著茶杯中輕輕飄蕩的細碎的茶葉梗:“他死了……” 柳興安險些問出誰死了這種問題,見他那副模樣,有些疑惑又有些奇怪:“他來將信送給你的那一刻,他便該有這個覺悟了……” 見安嘉瑞臉色艱澀,柳興安話語一頓,試探道:“畢竟這里可不是什么有來有回的地方……“ 安嘉瑞不接話,似完全沒有反應,柳興安喝了口茶,心中浮出奇特的情緒:“嘉瑞,你莫不是在……為他的死而傷心?” 安嘉瑞聽聞死字不由動作微變。 柳興安臉色不由轉柔了些,在他認識的人中,也只有嘉瑞仍有如此赤子之心,便是被傷害,仍愿意原諒整個世界,他是最不該活在這個亂世的人,又偏偏和那將星糾纏不休,背負上那滔天罪孽。 柳興安語氣放柔了許多,似是怕嚇著了顫顫巍巍伸出頭來看世界的安嘉瑞:“何須為那種人傷感?此皆是他所愿,且亦居心叵測,便是死了……” 安嘉瑞輕聲問道:“他是自殺嗎?” 柳興安微微一愣,點了點頭。 安嘉瑞輕輕嘆了口氣,心中驟然浮起一股蒼涼來,亂世之中,人人皆為草芥,生如浮萍,不知何時便悄然熄滅,在世上毫無痕跡,除去他的家人,誰又知道這個人也曾與他們呼吸過同樣的空氣呢? 生無名,死亦無名,一生為活下去而奔波。 安嘉瑞便愈覺發沉重,他自穿越以來,所示之處目不染塵,所用之物皆上等奢華,用心之作。所遇到的最大的苦惱,亦不過是感情之事,便是幾次瀕臨死亡,亦不曾讓他覺得生活之艱難。 但今日,親眼看著那個人軟綿綿的倒下,他才恍然驚醒,哪有什么錦繡天堂,不過是目不所及罷了,有人用錦衣玉食,萬般寵愛給他鋪就了一個金玉做的籠,便恍如世間人皆是如此。 但一旦底下的腐朽與枯骨被掀開在外,他方意識到,亂世,戰爭正摧殘著整片大地,掙扎,生存,方是人間常態。 許是安嘉瑞沉默的太久了,柳興安意識到了什么:“生死不過是小事,嘉瑞何以如此為難?” 安嘉瑞定了定神,一口喝干了茶,卻不言此事,提起了舊事:“大金……會統一天下嗎?” 柳興安微微一愣,也不深究他沒回答的問題,微微點頭道:“若是大金不能的話,那辭國更不能了?!?/br> 安嘉瑞便繼續問道:“大金統一天下,對天下人來說,是件好事嗎?” 柳興安露出個笑來,毫不遲疑且肯定道:“必是一件好事。天下百姓等一個盛世已經很久了?!?/br> 他轉了轉手中的杯子,語氣輕松道:“連年戰爭已然讓百姓們苦不堪言,若能一統,休養生息,已然是百姓之福?!?/br> 安嘉瑞若有所思道:“便是大金這種蠻夷之邦……” 柳興安抬眼看他,似有些不可思議:“嘉瑞,別人也罷了,你也說它是蠻夷之邦?” 眼見安嘉瑞臉上露出幾絲迷茫來,柳興安又搖了搖頭,只是道:“縱是蠻夷之邦,只要能止亂世……”他似有些沉重的笑了笑:“便是辭國又如何?黨爭不斷,外戚猖狂,民不聊生。不若大金止亂世,換新顏。再者以大汗之手段,盛世可期?!?/br> “豈不亦是一件美事?” 安嘉瑞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捧著空蕩蕩的茶杯,低聲道:“我唯望人命不應賤如此?!?/br> 柳興安定定的看著他,突而一笑:“那嘉瑞更該好好看著都將軍了。未來如何,亦系于他身上?!?/br> 安嘉瑞給自己倒了杯茶,聞言,卻又有幾分神不守舍,他很難想象,似都天祿這般,能治理好一個國家嗎? 不是說都天祿如何,只是都天祿在他面前素來表現出來的戀愛腦,驕縱妄為,渾不似帝王心術。讓他無法想象都天祿處理正事的模樣。 柳興安似是明白他的想法,嘴唇微微沾了口茶,又道:“嘉瑞安心,都天祿那廝可不似在你面前表現的那么純良,他可精著呢!” 他見安嘉瑞仍是有些愁緒的模樣,干脆放下茶杯,認真道:“你以為我呆在這里是為什么?” 安嘉瑞遲疑片刻:“你們難道不是因為我嗎?” 柳興安面上有些許不好意思,一閃而過,訕訕道:“這也是原因之一……”他眼神一飄,顯出些心虛來:“順便觀察下都天祿那廝,遞個投名狀……” ??? 安嘉瑞覺的柳興安一直以來給他塑造的高人形象崩塌了,說好的不慕權勢呢?說好的我一心為你呢?合著全都是假的? 他又一想,察覺出一點小問題來:“那你還對他那么不假言辭,兇神惡煞?”這他能對你另眼相看? 柳興安目光四飄,靦腆道:“嘉瑞,你沒做過待價而沽的名士,你不懂?!彼袂橐徽溃骸岸?,我當時不是亦為所見之情景憤怒嗎?主要是因為你……” 安嘉瑞已然不信他了,目光中流露出懷疑:“我說最近你這么老不見蹤影……你是不是已經……” 柳興安便淺淺一笑:“剛上手,忙著認識人呢,早出晚歸的,可讓嘉瑞擔心了?” 安嘉瑞沉默片刻,無話可說,你們名士的臉皮可真厚啊,他拿著銀針威脅都天祿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今朝已然轉頭投于門下? 見安嘉瑞完全被這件事吸引了注意力,眼神靈動的在眼眶里亂轉,渾然沒有了之前的沉重與魂不守舍,柳興安嘴角的笑容方真實了些。 作者有話要說: 稍后見! (* ̄︶ ̄) 66.晉江首發~ 室內的氣氛悠悠轉為緩和, 安嘉瑞表情靈動,目光中頗多懷疑, 已然將之前所擔憂之事拋之腦后,倒是對柳興安所作之事好奇了起來。 “興安如此,不會難做嗎?”安嘉瑞抿了口茶,由衷的好奇。 柳興安微微一笑,流露出清風徐徐之態來, 更顯他風流倜儻, 完全便是想象中的文人模樣, 讓安嘉瑞也不由跟著露出一個笑來。 安嘉瑞微微一笑,室內剎那間耀耀生輝,自他與將軍確定了情意之后,便不如以往那般清冷,少了幾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覺,更似活人般, 與世間有了纏連,便愈發鮮活, 似高高再上的神彎下了腰,點亮了世間。 讓人每每見之, 便不由被其所惑。 嘉瑞雖容顏出眾,但皮囊乃過眼云煙,唯有氣韻與體態,不似此間人,似神眷所在, 便是平凡之舉,皆賞心悅目,遠勝常人。隨時光越久,似越出挑,如一壇老酒,在歲月間,散發出醉人的酒香。 如此想著,柳興安不由又對都天祿不滿了起來,我家嘉瑞哪哪都好,區區一個匹夫怎堪配得上他?何況他竟還有三心二意之舉,豈不是辜負了嘉瑞的一腔深情? 柳興安慢悠悠的從懷中掏出那封信來,看了眼信封上秀氣的簪花小字,字寫的相當有水平,其中所含情意幾乎能透體而出,讓人一眼便得知,對方在落筆時,是如何的忐忑和期待。 安嘉瑞見了信封,臉色微黯,但又見柳興安不滿的模樣,一時也對信的內容產生了幾分好奇,究竟是什么樣的信,要用這樣的方式,遞到他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