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周圍一眾人都發笑,邵猷也勾了嘴角。 散席后上了馬車,他不過是忘了囑咐一句,那悠悠的馬車便把他帶回了侯府,等他朦朧間醒神時,眼前所見的,已是他命名為驚濤閣的主院。 景致依稀還在,頭暈腦脹地不知今夕是何年,邵猷忽就涌起了滿腔委屈。 “她人呢?” 他站在院子里掙開攙扶著他的手,中氣十足地大吼了一句,“我都回來了,我還喝得這么醉醺醺的,她為什么不出來接我,她為什么不質問我!” 最后一句又降了調,帶了哭腔,“她為什么不愛我……” 滿院子的仆從就這樣手足無措地看著他們往日威嚴沉穩的侯爺發酒瘋。 而邵猷站在院中,嘟囔完最后一句后仔細聽了聽周圍全無動靜的寂靜,臉上的神情僵了一瞬,就給自己鋪好了臺階,“算了,她肯定是睡了,我這般心悅她,還是不要將她吵醒好了,免得明日還要我花費心思哄著?!?/br> 他便說,邊走上前去,伸手推開了臥房的門。 估計是知曉了他要回來,房間里點了燈,卻沒有人,冷得蕭瑟。 阿芙慣來是最怕冷的,這樣的深秋,她夜間安寢必要燒了地龍才能睡得安詳,偶有的例外,也是他想她膩著自己,特意半夜讓人熄了地龍,享受著她不斷往自己懷里鉆的親昵,被撩出一身的火來。 至如今滿是寒涼,并沒有他想要見的那人。 也是,他們的一輩子已經過了,用她的背叛,和他的死亡。 邵猷站在房門口,突兀地在這一瞬間,無比地清醒。 可清醒也讓他愈發地感知到心口那幾乎是直接下刀子的疼痛,疼得他大口大口地喘息,連站都站不住扶住了門框,震出了一身巨響。 身后的人驚呼一聲,立即就要沖上前來。 “滾!”邵猷背對他們,滿臉是淚,他不想讓任何人再看見他的狼狽,就像他茍延殘喘地躺在那簡陋的土坑上,失去了國家也失去了愛人,他便寧愿去死。 “本候無事,誰也不要跟上來?!?/br> 他進門,反手甩上房門,走到床榻前,往前一撲,將自己整個人都埋了進去。 身心俱疲,一陣接著一陣的疼痛涌上來,邵猷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里不適,他只覺得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團火把,熊熊燃燒著。 夜半時,他迷迷糊糊睜了眼,看見床畔趴著個人。 邵猷虛弱地笑了下,伸手去拉她,另一只手便將身上的被子勻給她,幫她細細密密地蓋好了,完完整整地攏在懷里,低頭在她額上輕輕一吻。 “阿芙,夜里冷,要靠我近些睡?!?/br> 作者有話要說: 咳……感覺油爺真的好愛好愛珈以啊…… 對比起來…… 第33章 背叛他的愛人(4) 珈以是聽見了門外的動靜才知道邵猷喝醉了回來發了酒瘋。 她之前呆的地方是邵猷的外書房,再外就是府上小廝們住的廂房,她待在這里一下午不哭不鬧地沒出聲,旁人竟也就忘了她在這兒,說話也忘了壓低語調。 “咱們侯爺什么時候娶夫人了?我方才瞧那模樣,分明就是……” “你說這話,是嫌最近侯爺和余管家的脾氣太好,沒管你的嘴了是吧?”另一個捂了先前那個的嘴,自己卻忍不住嘀咕了句,“莫說是你,我跟著侯爺都快五年了,真還沒見過他那模樣……我瞧著,傷心得都要哭了……” 珈以低頭看著面前那一堆玩具,還有那兩個被人“分尸”了的。 她只猶豫了一瞬,就趁著腳步聲走遠,偷偷從書房里摸了出來,仗著自己對府上守備的了解,一路無驚無險地摸到了驚濤閣的臥房門口,推門進去。 邵猷趴著睡在床上,身上只蓋了一點點被子,整張臉通紅,呼吸之間全是濃烈的酒味,呼吸也比往日粗重了許多。 珈以伸手探了下他的額頭,果然,他醉酒了就會發燒,guntangguntang的。 她收回手想轉回身去叫人,誰料就這么一點動靜,床上的人就迷蒙著睜開了眼,看清了她之后,緩緩露出了一個笑,伸手拉她,將她拉到了床上,裹到了自己懷里,還猶嫌不夠,扯過身后的被子將她裹得密密實實的。 他人都迷糊著,這些動作卻做得很是熟練,最后還在她頭上輕輕吻了下,帶著萬般的喜愛和珍重,“阿芙,夜里冷,要靠我近些睡?!?/br> 說完話,人就再次迷糊著睡了過去。 珈以僵在那里沒動。 邵猷是自小跟著他那個千戶父親練武的人,后來他父親戰死沙場,母親正逢生產,沒受住噩耗一尸兩命了,他處理好后事,十三歲就接了父親的職。 此后有八年多的時間,他都是在戰場上度過的,如今這淮陽侯的爵位,全都由他自己在戰場拼殺的軍功砌成。 這樣的男人,他可以埋伏在雪地里三天三夜,只為給敵軍致命一擊;他也可以在馬背上日以繼夜地追擊敵人,用最粗劣的糧食果腹,穿著滿是血污和汗臭的盔甲而不皺一下眉頭;他受的傷大大小小無數,也從未與人喊過一聲疼。 上一世,在他愛上珈以之前,滿鎬城的人都認定了他克親孤老的命格。 而也就是這樣的人,會擔心她冷,關心她熱,嘗到好吃的就惦記著給她帶回來,看見她會喜愛的珠寶釵環也會想盡辦法為她得來,讓她揮霍著他的財產,置辦了滿滿一衣柜的霓裳華服,而只因為她遞過去的一個笑顏滿足不已。 他是真的用一顆最真摯的心在愛她。 他陷進了這個名為“愛情”的陷阱,而她這個將他拉下水的罪魁禍首,卻站在陷阱邊上,一鍬一鍬地給他埋土。 最后雖給他留了一線生機,卻也毀掉了他全部的堅持。 珈以長長地嘆了口氣,抬起手去摸了摸他的臉。 罷了,欠了他一顆真心,這輩子就好好賠給他罷。 她靠在熟悉的懷里,被舒適的溫熱包圍,一覺睡得舒心。 猛然驚醒,是感覺到身體驟然騰空,落到了床底下。 然后她一睜眼,就看見早起醒來的邵猷瞪大了眼看著她,那眼睛里有控制不住的愛和恨,全部都在朝她傾瀉,“滾!” 說不清楚醒來看見她在自己懷里睡著的那瞬間的感覺到底是什么,邵猷只覺得胸腔里一下下劇烈的疼痛和憤怒在撕扯掉他的理智,他拿了瓷枕,這么近的距離扔過去,也只碎在了珈以的身后,“你滾!立刻!” 傻子坐在原地不動。 邵猷深吸一口氣,不想也不敢再和她一起待在這滿是回憶的地方,站起身就要走出去。 路過的那一瞬,他的袍腳被人扯住,珈以仰頭看他,“餓?!?/br> “憑什么?扶珈以?!鄙坶嘁稽c點從她的小手里扯回自己的袍腳,臉上的神情卻悲哀得像是在將他千刀萬剮,“我不是非要寵著你,讓著你不可的?!?/br> 他大步出門,路過余管家時還吩咐了一句,“把她帶回她的院子里去?!?/br> 余管家自然趕緊照辦。 于是邵猷連著兩日都再沒看見她。 他將自己忙得焦頭爛額,累得倒頭就睡,不再沾一滴一毫能讓他放縱的東西,幾乎將自己繃成了拉緊的弦——如此才能不去想起她。 但是他還是逃不過夢境。 這夜夢見的她,軟軟趴在床上不動,聽見了響動轉過頭來,又飛快地轉回頭去,將自己的臉埋進了被子里,“拿遠些,我昨日就說了,這藥我絕不喝第二口!” 語氣很堅決,只是那被風寒弄啞了的嗓子卻支撐不起來她的堅決。 邵猷笑著坐到了床畔,一手伸過去挖她的臉,“阿芙不愿意自己喝藥,是在朝我撒嬌,要我親口喂你不成?唔,我倒是很樂意接下這個使命的?!?/br> 床上的人轉頭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張嘴就咬在了他的手掌上。 他被咬了還笑得開心,逗她,“阿芙松嘴,我手上都是繭子,當心磕你的牙?!?/br> 珈以知道自己咬不傷他,悻悻松了嘴,拿被子遮住了半張臉,甕聲甕氣地和他講條件,“那我要是吃了藥,你得帶我出去騎馬,你那匹飛白我還沒騎過……” “成?!彼麘酶纱?,“你要是今日乖乖喝藥,我帶你去騎馬回來,還可以帶你去裁云樓選你喜愛的衣裳首飾,去臨江閣用晚膳……” 一個個許諾說出來,他心尖尖上的人就笑彎了眼眸,問他,“真的?” 自然是真的。 管他什么事,與她在一起,他總是不會膩味的。 邵猷被她滿足地小模樣喜得不行,低下頭要去親她…… 夢醒了。 醒來身側荒蕪,心中空洞,全無他想要的人。 邵猷翻身坐起,披了衣服往某一處大步而去時,他還在心里狠狠地告訴自己——這絕對是最后一次,再下次,他就把她遠遠送走,送到他去不了的地方。 可這個念頭只是在他心里轉了轉,他就覺得難以呼吸了。 破舊的院子門口連個守著的人都沒有,邵猷推門進去,按著上次的記憶,借著月光看見了躺在床上的人,走到她身邊蹲下,看著她。 只聽見她呼吸了一聲,邵猷就察覺到了不對。 他伸手往她額上一探,呼吸立時就滯了滯,朝外面喊了兩句沒得到回應才想起來這院子偏僻,八成沒人守著,伸手就將人抱在懷里,大步朝外面跑去。 他熱得像一團火,又輕得像一朵云。 落在他懷里,卻無聲無息的。 珈以醒來時就聽到邵猷滿是怒火的質問,“……再大的理由,也沒道理將她一個人扔在房間里不管不顧兩天!她一個傻子,連什么是痛都不知道,燒糊涂了暈過去兩天,他們難道還指望她醒過來哭嚎不成!” 邵猷憋著火氣,還是一陣接著一陣地后怕,“他們應該感謝她還活著,不然,本候也不會這般輕易地仗責五十發賣了他們?!?/br> 可說到底,他們看的也是他這一陣風的風向。 是他表露出來的情緒差點害了她,也是他在她手上留下的傷。 邵猷轉頭,就對上了那雙圓溜溜的眼睛。 珈以看著他,朝他伸手要抱,喊他,“哥哥,餓?!?/br> 軟綿綿又滿是依賴的語調,好似之前從不曾被他傷害過。 邵猷剎那間心又痛又軟,走到她床前蹲下身來,伸手將她那只完好的手握到了手里,湊到唇邊吻了下,“傻子,你差點發燒燒死了,你知不知道?” 珈以還真不知道。她屏蔽了痛覺,手上傷口發炎了也感覺不到,只覺得有些癢,忍了沒去抓,迷迷糊糊地就睡了過去。 她朝邵猷靠過去,把自己的小腦袋擱到他的手上,然后拿手蹭了蹭他通紅的眼睛,告訴他,“不疼,不疼啊?!?/br> 我不覺得疼,你也別心疼了。 邵猷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她的意思,就維持著這姿勢沒動。 半晌之后,他伸手將珈以抱了起來,用披風將她從頭到腳包好,抱著她出了房門。 珈以原以為他是要帶自己去用膳,卻沒想邵猷抱著她就往行刑的那邊走,頓時滿耳都是吃疼的哀叫,鼻尖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珈以看了一眼就飛快地扭過了頭。